第60章 搞錯人了
鄭克醒來,外頭是混沌的,窗簾浸在一片冷清、慘淡、屍水似的天光裏。他覺得有點冷,起身去點壁爐。
謝秋歧在他身邊翻了個身,眼皮子仿佛掙動一下,又睡過去。鄭克給他掖了掖被子,坐下來烤了一會兒火。他的腦袋這時候特別清醒,晝夜交替的冷氣仿佛寒山鐘響,一下一下壓迫着他心頭過來。他望着火光,沒來由地一陣緊張。
五分鐘後他的手機震了一下,提示收到一條短信。
他打開來,是司警科長發來的——
鄭先生,經過屍體檢查和指紋比對,我們确認死者不是鄭士華本人。請您盡快到警局一趟,我會等着您。收到請回複。
鄭克眼皮子狂跳,打字的手卻很穩——
收悉,二十分鐘後到。
他站起來,腦子裏在想要不要叫謝秋歧。
謝秋歧已經醒了:“怎麽了?”
鄭克做了個深呼吸:“搞錯人了,鄭士華沒死。”
到警局的時候天剛剛亮,通宵的司警科長表情沉重,就差把糟心兩個字寫在腦門上。鄭克和他握手,安撫了兩句,讓安德魯去給科室警員買早餐,他請客。
“是這樣的,指紋比對是回到警局才做的,本來昨天下午第一次指紋比對的結果就不對了,但我們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做了三次,這才下定結論。”科長把報告拿給他們。
鄭克感受很複雜:“那死的人到底是誰?”
“他的真名叫鐘家傑,是個非法勞工,原本在友誼橋那附近的工地上打零工。工頭說他大概是兩年前的一天下午不見的,那天他沒有準時上工,說也沒說一聲,就此消失了。工頭知道他是非法勞工,以為他被移民局的人發現遣送了,也就沒當一回事。我們懷疑,他是到了鄭士華的手底下,成為被豢養的替身之一。”
“這也長得太像了,我離他那麽近都沒發現有什麽不同?”
“他做過整容手術,屍檢的時候發現他的鼻子、眼睛和臉頰兩側都有動過刀的痕跡,應該是基礎面相就很像,然後按着鄭士華的臉又調整了好幾次。”
“那聲音呢?總不能聲音也像吧?”
“聲音是可以訓練的,包括行為舉止、說話方式都是可以通過訓練像被模仿者靠攏的。”
替身,本應該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鄭克知道一些權貴喜歡養替身,尤其是做灰色生意的,怕死于非命。他們請專門的人員對這些替身進行訓練調整,平時用不到的時候,這些替身會被關在特定的地方,進行封閉式的生活,24小時有人監視,做大量的模仿訓練,直到一個眼神、一個手勢都無懈可擊。
一個真正出色的替身是長年累月培養出來的,兩年的時間其實并不長,十年的都有。
鄭家從前也是玩過這個把戲,還是鄭太太好說歹說才勸動鄭老板養了一個。随着家業繁盛,她的擔心憂慮也越來越重,這一行畢竟危險,仇敵不少,哪天遇到車子剎車不靈了、半路沖出來泥頭車、公衆場合放冷槍……要是沒有替身,後悔都來不及。但是鄭老板對這件事不太在意,後來那個替身自己吃不了苦要走,這事兒只能不了了之。
鄭士華會豢養替身是符合情理的,想要他的命的人不少,他不得不防。
難怪鄭克那天在亭子裏覺得“鄭士華”說話的語調有點奇怪,對方一開口他就有一種直覺。但他畢竟和鄭士華接觸不多,即使兩人之間有着血海深仇,但真正相處的時間太短了,他就沒多想,更不可能在那種兇險的情況下往替身上聯系。
“既然确定了是假的,那鄭士華本人還能追蹤嗎?”謝秋歧插話。
科長嘆氣:“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我們給了鄭士華太長的時間,從‘自殺’到現在快兩天的時間,這個當口兒,他已經溜到了哪裏很難說了。我們已經向機場、車站、關口、碼頭等各種出境渠道調集信息,只要有他出境的任何記錄,我們就會第一時間知道。但是,我不報太大希望。”
謝秋歧點頭:“他手上說不定有成打的假護照和假身份,要出去其實不難。”
“等一會兒我們就會發布通緝令,先在全澳門範圍內通緝他,國際通緝令要等上面走完審核程序,可能還要過兩天,總之,糾集所有能配合的力量抓他吧。”
“謝謝您,您辛苦了,我們相信您一定能抓到他。”
司警勞心勞力,謝秋歧不忍心催得太近。
他暗忖這件事恐怕要從長計議了。鄭士華如果有心遠走高飛,要找他如大海撈針,還能不能找到他、什麽時候找到他、他會不會回頭報複都很難說。況且,即使鄭士華的罪行罄竹難書,終究是鄭家的恩怨,警方不可能一直投入大量的精力在一個案子上面,往後如果這案子結不了,甚至可能拖成幾年、十幾年的懸案。
是他們太大意了,放走的敵人要第二次抓到就太難了。
鄭克反倒松一口氣:“其實當初他自殺就已經疑點重重,我和段立都分析,他的自殺不簡單。現在不過是落實了我們當初的猜測,這場仗還沒打完。”
“段立和你分析了什麽?”謝秋歧好奇。怎麽段立和鄭克還有秘密?
鄭克笑道:“他說鄭士華費勁心機,又是談和,又是挑撥我們的關系,如果最後就是為了自殺,前面的一番功夫就說不通了。他一開始就自殺不是更省事?”
“所以,他早就計劃好了,佯裝要和你談和,讓你暫時放過他,以為他會趁着那三天的時間逃跑。實際上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直接跑,先挑撥我們的關系,讓我們不得不分開行動,然後利用替身演戲,為的就是在警察和你面前正大光明的‘死亡’。我們就都以為他死了,在等待屍檢和身份确認的這段時間,也是戒備最松的時候,他才真正開始逃跑。”
“好一出金蟬脫殼。”
“這個人恐怕天生下來就有做反派的基因,想到我和他還有血脈關系,自己都打個哆嗦。”鄭克故作輕松地調侃:“到底我們家是怎麽生出來這樣一個人物的?”
謝秋歧一哂:“說明你們家基因好呗,生出來要麽是你父親這樣的商業奇才,要麽是你二叔這樣的,确實有點太極端了。”
“怎麽我沒感覺自己是個天才?”鄭克嘟囔。
謝秋歧覺得他可愛:“你才二十幾歲,等你到了你父親那個年紀,你可以和他一樣成功。”
整件事現在就說通了。
鄭士華這幾步棋走得險,卻也走得精彩,環環相扣、步步為營。就連謝秋歧都不得不感嘆,此人城府之深、工于心計無人能出其右。當年指揮官再蠻橫專制,謝秋歧小小栽贓一把還是不得不掉到坑裏;莫斯利兄弟雖然狡猾,卻太過急躁自傲;只有鄭士華,既能看透鄭克和謝秋歧的弱點,準确切中要害,又能耐得住性子,任憑鄭克圍剿還能按着自己的節奏來布局,連同刑警一起被算計得團團轉,事後想想讓人心驚。
吃過早飯後,段立到了。
“我倒是認為,鄭士華不會輕易放棄,他的目的就是反殺。現在看來,自殺确實是個幌子,他肯定還會找上我們,決一勝負。甚至不需要我們去主動找他。”他說。
鄭克贊同:“一味逃跑不是他想要的,縮頭縮腦過下半輩子不是他會過的生活。”
“我也認為段先生的分析有道理。鄭先生,你和謝先生要格外小心,鄭士華就是你們倆的性命。你們一定要搞清楚這一點。到了這一步,他已經不再為了公司、鑽石、董事長席位,而是純粹為了要你們的命。鄭士華的反社會人格決定了,殺了你們倆給他帶來的快感,遠遠勝于篡權奪位。為了安全着想,我建議你們申請警方的特殊保護。”司警科長說。
謝秋歧問:“保護是被動之策。有沒有辦法先下手為強,找到他?”
段立答:“我猜,他應該沒有逃出澳門。”
“為什麽?”
“出境對于他來說幫助不大。你們可能會擔心,他出去後過幾年羽翼豐滿了再回來算賬,走你們的老路,但是他的情況和你不同,秋歧。首先,他走的路本來就邪門兒,販賣人口、非法開采、煽動洗腦……都是逆潮流的,只能越走越窄,給他多少年的時間他都很難東山再起。”
……
“其次,他要是出境,立刻就是國際通緝犯,全世界的警察盯着他。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你這兩年在美國至少不會害怕被查ID吧?可他不行,他甚至不能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這怎麽發展呢?躲在陰溝裏街角兩個下三濫的混混,除此之外,他還能幹什麽?”
……
段立做出結論:“茍活這兩個字,不适用在鄭士華身上。如果他真的敢出境,迎接他的生活會非常困苦,他有再多境外財産不敢用,一碰就會引起經濟警察的注意,他去找個華人餐廳洗盤子的黑工都不敢錄用他。多少貪官在國外過得極苦,那就是鄭士華的明天。”
他說的有道理。
司警科長豁然開朗:“太好了!如果在澳門找人反倒不難。段先生,你來協助我們一下吧。”
他召集隊員改變偵查策略,将尋人的重點重新放回本地。段立留在警局,配合刑警隊調查。
鄭克和謝秋歧去找何連珠,請她發動道上的力量找人。
從警察局出來,謝秋歧顯得心事重重。他把車窗打開,一只手漫無目的地探出去,抓了兩把風,又任由那潮濕沉重的氣流從五指之間溜走。
一個奇異的念頭在他腦袋裏如同不經意的風掠過。
他忽然眼睛一亮:“鄭克,你記不記得,何連珠曾經提起過,鄭士華喜歡搞地下活動?”
鄭克記起來:“你的意思是,他現在有可能藏在某個非法地下搏擊館裏?”
“不确定,但這是一條線索,可以順着這條線索找。”
何連珠帶着人當晚抄了幾座地下拳擊館,鄭克、謝秋歧與她兵分兩路,照着她給的地址找到賽馬場附近的一間麻将室,守門的混混一聽是何姐的人,恭恭敬敬将他們帶了進去。
麻将館水房的小門下頭延伸出一段木梯,往下走三層,在直廊的盡頭現出一扇鐵閘門。混混敲門遞了張條子進來,門開了,有人對兩人搜身,拿走電話和武器後才将他們請進去——
裏頭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吼叫,人潮澎湃,音浪滔天,仔細一看,場地竟有體育館演唱會那麽大,鄭克伸長了脖子往中央去探,仿佛一架舞臺立在漩渦中,說是舞臺又不太像,造型猶如鐵籠。隔着太遠,激動的人群擋住了視線,他沒能看清楚那臺子中間在幹什麽。
男人激昂的解說聲在他們頭頂盤旋——
“埃爾法又撲向了45號,我們看這次45號這次能不能躲過去——好!他打了滾躲過去了,但這次行動似乎慢了點,是因為體力不支了嗎?今天似乎45號的狀态一直就不太好,十二分鐘了,我們還沒有看到他主動出擊,這不像是45號的風格……”
……
——現在打黑拳都流行一方用名字一方用編號嗎?什麽規矩?
鄭克狐疑地想。他牽着謝秋歧沒入人群,想往舞臺靠近。此時人群的呼吼聲進入了白熱化。
解說還在繼續——
“……他騎到了埃爾法的身上!幹的漂亮!能不能拿下這一局就看現在!能不能!我的天吶,被甩下來了!怎麽會這樣?45號!再不躲來不及了……埃爾法咬住了45號,咬到了!有沒有掙脫的可能性?有沒有!45號已經不動了,今天就是他的大限了嗎?”
……
倏忽,勃然一聲動物的吼叫從籠中躍然而出,觀衆瘋狂歡呼,氣氛進入高潮。
只見一只金毛雄獅出現在舞臺中央,口中叼着一顆人頭,人的脖子被硬生生咬斷,淌了一窪的鮮血。它嫌棄地将那頭顱丢棄在舞臺邊,埋頭咬開戴着45號标碼的身體,津津有味地從肚子裏扯出一串腸子,囫囵咀嚼了兩下便吞進肚子裏去。
這是它今晚第一場勝利,它已經餓了太久了,45號雖然精壯,卻不夠它塞牙縫的。
鄭克和謝秋歧瞠目結舌,兩個外來人被這極為殘忍的一面震懾。
——這他媽的是鬥獸場?
作者有話說:
反派肯定不是段立呀233333,鄭士華死得那麽蹊跷肯定是有問題的,而且作為大boss他也“死”得太随意了,必要轟轟烈烈送他C位出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