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從十月的家裏離開之後,白染沒有再去自己的事務所,而是打電話給助手安排好事務所一天的工作之後就徑直開車回了自己的‘小空房’。現在的時間還很充裕,充裕到可以自己動手用那些個殘缺的廚具和食材去做一頓或許并不怎麽美味的午飯。
十月姐姐姐夫悄然消失的事情遠比白染想象中的要簡單很多,在她還活着的時候也僅僅是利用夢境前往十月回家前的那幾日進行勘察、以及動用了機場安保方面的舊友提供的證據就處理好了這些紛雜的情況,花費的時間充其量不過兩天。
一天,提供讓自己了解真相的機會。而另一天,則是找出讓十月了解真相的方法。畢竟她和自己并不一樣,無法通過夢境去目睹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她需要的只有可以确鑿證明這件事情存在過的證據。退一萬步來講,就算自己可以在夢境中錄制下十月姐姐離開的樣子,也絕不會将那種東西帶給十月去看。
只是單純的向十月出示足以證明家人離開的證據就已經足夠煎熬了,白染斷不會挑選更為直接透徹的方式。讓她親眼目睹着生命中或許最為重要的人離去可她自己卻無法去阻止,質問着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才會讓她們這樣匆忙的離開,甚至于連原本放置的相框都不願去再瞥一眼?睹物思人,如此這般的想法必定會比單純的讓十月看一眼機票的登記存根帶來的弊端要大許多,那無疑是在摧殘她還沒有完全成熟的精神力。
不肯相見的活着總是要比永無機會的死去更令人痛苦,你明知道對方一定還存在于世界的某個地方,可卻要抱着許多沒有答案的問題與之隔絕。只對于這個案子,白染願意想方設法的尋找最為平緩的方式走到結尾,應該也只是從心底憐憫十月不應該被如此對待。
收拾好廚房裏一片狼藉的狀況,白染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靠在床邊用平板電腦浏覽一下感興趣的內容或是看一下與案件相關的記錄,而是直接打電話通知了負責機場安保的舊友讓她幫忙提供兩張登記存根以及監控截圖,就挂斷電話倒在床上,注視着眼前被貼上了催眠圖案的天花板緩緩閉上眼睛。
以現在這種樣子來說,即使是不用再去利用夢境回到十月的家人離開的那天也完全可以,畢竟付出代價經歷過一次的事情既不能作為證據也不能作為美好的記憶殘留在自己的腦海,完全沒有必要再回去一趟,可是白染卻總覺得如果不全部重來就會讓這案子陷入一種‘殘缺不全’的凄涼錯覺。這或許就是完美主義者最大的通病。
随着自己的軀體發出愈發平穩的呼吸,白染已經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軀體失去控制能力的同時,夢境中的白染已經控制自己的思維在十月姐姐離開的前一天再次來到了那棟極難找尋的小建築之中。如果沒有手中行車記錄儀的記載,白染或許就找不到這個理論上自己已經來了三四次的地方了。
和上次到來時那吵鬧的樣子不同,開在民居旁的麻将館并沒有開門,自然是沒有了上次那些個穿着背心圍坐在麻将桌邊嘩嘩啦啦的人了。着實是安靜了不少,但那種從一開始就讓人渾身不舒服的異樣感卻是一點都沒有消失。即使在夢境中,也還原的分毫不差。
白染邁步上了樓,左轉。
不用敲門便穿過門廊邁步進了屋中,畢竟現下這個樣子是沒有人能夠看見她的。
屋裏有些淩亂,地板上放着兩個巨大的行李箱,十月的姐夫正手忙腳亂的從家裏翻出一些值錢的東西填進箱內,他撞到了桌角,讓那承載着十月與姐姐合照的相框面門朝下的跌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他毫不理會,跨進卧室尋找着更多的物件。十月的姐姐坐在床邊一言不發的凝視着窗外,仿佛看不到自己的丈夫在面前來來回回的準備離開的行李。
“好了別想了,她那麽聰明的孩子自然明白我們的意思。而且我只是帶你出去休息一段時間,等我們生活穩定下來之後就立刻把十月接過去住,你就別在這瞎捉摸了。”十月的姐夫大聲嚷道,用力按下去手中被裝的鼓鼓囊囊的旅行箱。經過他洗劫式的翻騰,本就沒多大的房子就更顯得淩亂無序了,滿地都是毫無價值的東西。“再說了她不是已經成年了嗎,早就應該自己去賺錢養活自己了,我們不要她的錢讓她來贍養我們而是自己離開,這對她來說不是很好的事情嗎。”
十月的姐姐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反駁的話,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白染站在窗戶邊,整個後背倚靠在關閉了一半的玻璃上,摸出随身帶着的薄荷煙點上。
她雖然很想像往常那樣在前一晚以夢境的形式去勸誡兩人不要離開,但不知怎麽,今天他們對于自己的話依舊置若罔聞,就和上次一樣,好像從一開始就沒有聽到過那般。白染吐出一口煙霧,轉身将身子探出窗外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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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既然一心要走,我就不再強求了。”能夠對于十月這般絕望狀況如此狠心的人,即使是留了下來,怕是也沒有任何作用,倒不如早早的脫離她的生活,讓她可以更快的接受新的一切。
白染看着窗外,這小樓的确是又小又舊的,但是對面的視線居然好得不得了。站在三樓的位置就可以徑直看到天空中澄澈的色彩與大片的雲朵。這在m市可是太罕見了,平常別說是小三樓了,就算站在自己事務所的頂樓,白染都很難從對面層層疊疊的高樓大廈中看到這麽清亮的天空。這都有點讓她懷疑這裏到底是不是二十一世紀了。
手臂被突出的窗沿硌的有些刺痛,屋裏卻是徹底的安靜了下來。就在剛剛白染按滅手中的煙頭時,十月的姐夫已經帶着自己的妻子離開了。巨大的行李箱拖拽過臺階樓梯的聲音有些刺耳,也讓人莫名的煩躁。白染回過身去,空落落的屋子裏一片狼藉。那相框,依舊躺下地上,十月的姐姐終究是沒有将它扶起來。
“究竟是沒有注意到……還是害怕看到她呢……”白染自言自語道。走過去,從桌子上拿起透明膠帶,撕下來一些,仔細地将那相框粘好,重新擺回了桌角。
“起碼,讓她覺得姐姐依舊是愛她的吧。”
這些細小的布置在白染來過之後便被重置,十月回家發覺四周空無一人的記憶便被輪回改變。那段殘留着的跌落在淩亂衣物之中的相框記憶被替代為了放置于桌角的相框,即使是玻璃碎掉,卻也被人悉心的貼好,這才讓十月肯堅信自己的姐姐只是出了什麽意外被人劫走,而不是甘心離自己而去。
畢竟姐姐是這麽珍重我們的關系……
“嗡——”
突如其來的一陣手機震動聲驚醒了仍在熟睡的白染,迫使她的夢境就此中斷回歸現實。在平日裏她的手機都會設置為靜音模式,還警告過別人不許在什麽時間段給自己通話,更不要說在利用夢境尋找線索的重要時刻了,可是不明白為什麽今天她的手機卻忘記了靜音。直接擾亂了白染的安排。
她掙紮着從床鋪上支起身子,摸索着拿過放在床頭櫃的手機。由于利用夢境回到犯罪現場的能力帶來的副作用,白染的視線再次陷入短暫的失明狀态,鼻腔與舌尖裏也熱熱的,仿佛有血液流出,那股鐵鏽般的鮮血味道讓她有些反胃。好在她的手機設定為貼近耳朵即可接通,否則白染還真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找到通話按鈕。
電話接通,那一端是十月。
這讓白染有些好奇,便問她打電話過來的原因。
“我在剛剛收拾屋子的時候發現,那個人寫給我姐姐一封悔過書,裏面說什麽自己再也不會喝酒和賭博了,欠下的賭債也會想辦法還清,讓我姐姐不要擔心。姐姐有什麽煩心事從來都不告訴我,所以我只是知道他酗酒,賭博這種事情我還真的第一次知道。有沒有可能是他欠下了賭資,所以姐姐被那幫人給……我想起來之前自己看過的那些人會威脅還不上錢的人賣器官還錢……一想到姐姐會不會也……所以就慌忙給您打電話……我……”
十月的聲音非常焦急,隐隐約約還帶了一點哭腔。她口中的‘那個人’自然是她的姐夫。這種脫口而出的疏離感與她關心自己姐姐的程度頓時讓想要責怪十月為什麽在這個時間段跟自己聯系的白染沒了脾氣,柔聲勸說道自己馬上去徹查這條線,要她不用擔心。好說歹說這才讓這小姑娘将信将疑的挂了電話。
視線在十月長達二十分鐘的通話時間之中已然恢複,果然如同白染的預料,嘴角與鼻腔都有大量血液滲出,染紅了一小角被子。她長嘆一口氣,将手機放回了床頭櫃,倒回床上。這種沒用的線索,怕是十月這姑娘還能尋出來更多吧……
聽着手機那端的白染再三安慰自己說事态不會那麽糟糕,并道了晚安挂斷電話後,十月緩緩的躺回了沙發。側過頭去,看着桌角上放着自己與那個長相已經模糊快要在記憶中搜尋不到了的女人的合照,那相框像是能看到十月似得,顫抖了幾下,竟然突然憑空消失了。
“好險啊。”十月凝視着那相框,露出和平時一樣柔和的微笑。
“差一點就露出破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