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番外-百草篇

“要走了麽?”我俯下身子,輕聲對床上的女子說着。

“啊,該走了。”女子有氣無力的回道。

她已經沒什麽生氣了。共生咒發動,她身上的生氣飛快地流逝,到現在,已經差不多是時候了。

我本叫禹芝,是開蒙後聽到的天地賜予的名字。

我原是生于山崖邊的一棵靈芝草,有幸被先師神農大人采摘回去,沒有将我晾曬入藥,而是栽入他的藥鋪,呵護培植,點化教養。

據我師父他老人家說,這一切,俱是因為我生的好看。後世的這些人類們常說的,長得好看可以救命,着實有幾分道理。

我修成人形後,就一直跟随師父修習醫術。後來,人界與聖域分開之後,師父便把我留在聖域看護藥圃,自己在人界各處游走,懸壺濟世。

我與洪婆便是在那時認識的。

一開始只是聽說,是焱師弟在人間犯了渾,招惹了一個凡人,還給人家下了共生咒,使得女娲大人不得不将那女子帶回聖域。後來,因為女娲大人給她安排的住處離藥廬很近,女娲大人便來囑咐我,要我結交照應一下。

可是愁煞我了。

長那麽大,我還從未主動結交過一個凡人,更何況還是位女子。她若是如祁師妹一樣暴躁可如何是好。一時間,我所想到的全都是如何将已經晾曬好的草藥盡數收好,免得被她一個沖動踢翻在地,若是那樣,我又要多花半日的時間重新分揀。

我偷偷觀察了那女子好幾日,發現她除了有靈使來給她送食物的時候會走出房門之外,幾乎足不出戶。不知道她到底有何傷心事要經常哭泣,我時常在夜裏,聽到外面傳來的她的哭聲。

聖域的夜裏本就安靜,萬籁俱寂下,只有偶爾的風聲伴随着女子的哭泣聲,也是瘆人的緊。

我有些同情這個夜夜哭泣的女子,再加上女娲大人的囑托,猶豫再三,我終于還是去敲了她的房門。

待她打開房門,我才第一次正面見到了她。

那女子長了一副并不怎麽使人難忘的清秀面孔,既不如洛師妹清麗可愛,也不如祁師妹豔麗奪目,眼睛因為經常哭泣而紅腫的厲害,但眼神中卻還是透着一股子的倔強和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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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她見了禮,報上了姓名,請她去幫我分揀草藥。

分揀草藥這事,雖不是什麽精細困難的活計,但卻極其耗時費力。十幾斤的蒲公英要将根和葉子分開,分別晾曬,僅靠我一人定是要忙上兩天。我如今将那女子拉來幫忙,一來可以分擔我一些,二來,将她累的夠嗆了,夜裏也就沒力氣哭了吧,這樣我夜裏也能睡得好些。

這般打算着,我便将那幾簸籮的蒲公英都交于她,自己跑去後院檢查前一日晾曬的黃連。待我回到前院準備與她一道分揀蒲公英時,發現分揀好的蒲公英根與葉子已經積了高高的兩堆。

我有些喜歡這個女子了,我要好好安慰開導她,讓她斷了輕生尋死的念頭,好經常來幫我打理藥材。

我與她相處了幾個月。她每日都到藥廬來,幫我打理藥材,照料藥鋪,我與她講些醫理常識或是聖域中的其他事。她也不似初識時那般謹慎寡言,一邊麻利的做着事,一邊和氣的與我交談。祁師妹說的,天下的女子都是她那般的性子,果然是騙我的。

慢慢地,我看得出她眼中的憤恨漸漸散了,我覺得她應該不會再在夜裏哭泣了。

從那時到現在,算來,我與洪婆竟已經做了幾萬年的鄰居了。

我坐在洪婆的床邊,握着她的手,與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我走了,你會難過的哭嗎?”洪婆輕輕的問。

“你何時見我哭過?”我也小聲的反問她。

“是啊,沒見過呢。”洪婆虛弱的笑笑,不甚清澈的目光中帶着幾分揶揄的看我。

我就知道,當年她說她沒有聽到我的哭聲,都是騙我的。

當年收到師父身死的消息後,我難過的把自己關在藥廬中,止不住的哭。三日後洪婆來看我,驚訝地問我眼睛為何那麽紅,莫不是哭了三天。我當時還奇怪為何她在房間哭泣我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她卻沒聽到我的哭聲。現在看來,果然是在蒙騙我。

我并不點破追問,只拍拍她的手,仍舊輕聲和她說話,“應該不會吧。我為你高興呢。”

“是啊,是該高興。”洪婆擡起手來摸我的臉,“我這漫長的一生,值得炫耀吹噓的事情數之不盡,但排名第一件的,必然是與這世間的醫仙是近鄰好友這件事。”

“如此甚好。”我重新将洪婆的手握入掌心,與洪婆四目相對的輕笑起來。

洪婆已沒什麽體力了,笑了一會兒,便只剩下喘息和咳嗽。我将她扶坐起來,自己移坐到她身後,讓她靠躺在我懷了,幫她順氣。

她漸漸止了咳嗽,望着窗外喘息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什麽,都沒有找到麽?”

我輕聲回應着,“烨帶着靈野找了幾日了,什麽都沒找到。應該是,什麽都沒留下了。”

“是麽。”洪婆嘆息般的說了一句後,便不再言語。

我們就這樣安靜地坐了半晌,洪婆再次開口,“那孩子,叫什麽?”

“靖淮。”我回答道,“我聽見烨這樣喊他了。”

“啊,終于知道了。”洪婆又笑了起來,繼續慢慢用氣聲說着,“他以前就經常跟我講,說等找到烨大人了,他就知道自己的名字了,聽他說了這麽久了,現在總算知道了。”

“是個好名字。”我應和着。

“是啊,是個好名字……”

洪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已是困得睜不開眼了。我卻知道,她睡下了,可能就不會再醒來了。

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我忍不住捏了捏洪婆的手,提高了些聲音喚她,“洪婆,你可還有什麽不放心?”

洪婆被我喚回了些神志,打起了些許精神,回答我,“沒什麽了,就是後山的那些花啊,就勞煩百草大人幫我看顧着些吧。”

“好。”

“嗯,那就好……那就好。”洪婆的聲音再次漸漸低下去。

“洪婆!”我不禁又喚了一聲。

洪婆擡起那只沒被握着的手,拍了怕我的手背,用氣聲說話,“該走了……該走了。我終究只是個凡人,沒法如他那般走的幹幹淨淨,總歸是要留下這副皮囊勞煩你們料理的。便将我送回人間去吧,幾萬年了,還是想再回去看看。”

“好。”我沉聲應着,喉嚨有些發緊,再說不出別的什麽。

“将我用火化了,帶去人間揚了吧,也算是我陪那人走了最後這一遭了。”

洪婆的聲音已經低得聽不大清,我将她的頭扶到我的肩窩處,附耳到她的唇邊,聽到她絮絮的說着。

“洪婆。”我再次低聲喚了她一聲。

“禹芝,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叫我什麽來着,我怎麽好像不記得了……”

……

“姑娘有禮,小生神農大人坐下弟子,名叫禹芝,就住在近旁的藥廬裏,特來拜望姑娘。敢問姑娘芳名。”

“奴家夫家姓洪。”

“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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