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秘密

天還未完全暗下來,只是因大雨的緣故,天上烏雲厚重,讓人仿佛以為已經入了夜。

祁家別莊的油燈被悉數點亮,廊庑下挂着的燈籠也是每隔幾步便能看見,所過之處皆是一片亮堂。

周纾不由得感慨祁家財力雄厚,否則燈油蠟燭錢怎供得起這般花費?縱使周家也略有資本,卻是不敢這麽鋪張浪費的。

祁有望讓朱老嬷給周纾安排好住處,又讓人去準備熱水給周纾沐浴。

周纾不好勞煩祁家,祁有望道:“方才我穿着蓑衣、撐着傘都被雨水淋濕了,而小娘子只一把油紙傘,衣裳早就被雨水打濕了,若是不沐浴更衣,怕是要受寒的。”

周纾沒帶衣物出門,不過這個問題也不大,朱老嬷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套幹淨的衣裳給她,并道:“這衣裳是老身新縫制好的,還未有任何人穿過,周小娘子若是不介意,可以将就着穿一下。”

周纾撫摸着衣裳的紋樣與料子,不由得生了疑,這衣裳的料子雖不是绫羅綢緞的,可也是産自明州象山的細布,這種細布穿起來沒有苎麻的粗糙感,反而很舒适和柔軟,因而是象山的特産之一。

也就是說,祁家的婢女是沒多少機會穿這等衣裳的,朱老嬷倒是有可能,可這衣裳無論是從款式紋樣,或是尺寸,都不像是她一個老人穿的。

那麽朱老嬷縫制這身衣裳的理由便很耐人尋味了。

周纾畢竟在人家的屋檐下,不想惹出什麽是非,答謝了朱老嬷後,便先去沐浴更衣了。

洗着洗着,她忽然便聽見了一陣琴音從不遠處流瀉而出。

屋檐上雨水拍打着瓦片,雨水在洩水溝中漸漸彙集成水流,滂沱地砸下,嘩啦啦、淅瀝瀝,險些将琴音掩埋。

然而仔細傾聽卻又發現琴音與這雨聲似處在同一個韻調中,竟巧妙地重合了。

她覺得此曲有些耳熟,細細一想,才想起這是《幽澗操》,一首與祁有望平日彈奏的完全不同風格的曲子。

不知不覺間,桶中的水漸漸涼了,周纾不緊不慢地從水中離開,更衣完畢後才走出浴間。

這條裙子有些長了,周纾即使提高了些,也還是有些曳地,為此她不得不在廊庑下閑庭散步般走向琴音流瀉處,随即在廳堂處發現了正在練琴的祁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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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只有林檎在,周纾不由得問道:“祁四郎怎的不在琴室中練琴?”

祁有望的身子一僵,眼睛骨碌轉了一圈,道:“琴室太遠,怕小娘子聽不到。”

周纾觀察她的反應,卻不太相信這話,她的目光落在四處的燈盞上,揣測道:“莫非是因為琴室三面俱是幽靜、偏僻的山林,故而祁四郎害怕?”

“我怎麽可能會害怕?小娘子若是不信,盡管跟我來瞧一瞧!”祁有望擡頭挺胸,雄赳赳地道。

“不若我在琴室外,聽祁四郎彈奏如何?”

“哪有這樣的,這不合規矩!”祁有望忙道,“其實天色也不早的了,我明日再彈練吧,小娘子不如先教我造賬簿?”

“天色不早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怕是不合規矩。”周纾道。

祁有望“哦”了一聲,一時之間也沒了言語。

燭光下,她嘟着嘴,那張俏臉眉頭微皺,看起來竟有些委屈感,周纾不忍逗她,道:“不過這兒亮堂寬敞,倒不算是‘一室’。”

祁有望反應過來了,眼睛一亮,趕緊讓林檎把琴搬走,而她則跑回書房裏拿賬簿和筆墨。

林檎搬琴回琴室時遇到了朱老嬷,她将祁有望與周纾的事情告訴了朱老嬷,還擔憂地問:“此事若是傳了出去,會不會對四郎君與周小娘子的聲譽不太好?”

朱老嬷倒是不擔心祁有望跟周纾會發生什麽,她笑呵呵地道:“老身已經讓大家都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而且發生在這裏的事情,一個字都不會被傳出去的。”

當方氏得知勸祁有望放棄養豬無望時,便已經讓她将這兒的人都撤換了,換上的也是手腳勤快、話少又懂分寸的人,這些人很多都是從主宅帶過來的,早已經被調-教過了。

祁有望除了朱老嬷以及日漸熟悉的林檎之外,對旁的仆役都不太上心,以至于身邊的人被撤換了,她也沒怎麽在意。

林檎聽得卻是心中一緊,朱老嬷的話無異于告訴她,即使周小娘子被四郎君占了便宜,也是不會傳出去的。

想到那些尋常人家的女子被權貴子弟侮辱後投河自盡的舊聞,林檎不寒而栗。

好在她認為自家四郎君雖然有時候會無意識地做出調戲之舉,但本質上并不是那等膽大妄為、色膽包天的人。

她匆匆地回到堂上,發現祁有望老實地盤腿而坐,身前的矮幾上放着賬簿。矮幾的對面是端坐着的周纾,此時正一絲不茍地教着祁有望如何造賬簿。

周纾的婢女朱珠便守在門口,也沒有進去打擾她們。

林檎為自己沒有看錯人而松了一口氣。

——

雨越下越大,風也肆無忌憚地刮了起來。

林檎見風有些大,為免燈盞被風吹滅,便輕輕地将堂上的門給虛掩了起來,自己則拉着朱珠坐在門檻處閑聊起來。

“認真學習”的祁有望此時聽到什麽“四柱結算法”、“舊管”、“新收”,感覺頭都大了。心想着,難怪這時代的賬房、掌櫃的工錢不低且還得是信賴的人才能當的了,這麽複雜且龐大的數據沒有計算機的輔助,得花多少精力!

周纾講解時也會落筆為祁有望示範,祁有望看着面前的纖纖素手,眼睛并不安分地開始亂轉,一會兒看看周纾的字,一會兒觀察她的臉是否有毛孔,過了一會兒又會瞟向門外,琢磨着是不是該讓人準備宵夜了。

她的不專注讓周纾很不高興,擡手在她的額頭上彈了一下,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地道:“祁四郎,你是真心求學的嗎?”

祁有望有種上課分心被老師點名的緊張感,忙道:“我有認真在聽的!”

周纾凝視着她,仿佛在質疑她這句話的可信度。

須臾,周纾擱下毛筆,先行反思:“莫非是我講的太晦澀難懂了?”

祁有望向來會借坡下驢。她把賬簿打橫一放,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裝作懵懂道:“有點,我這兒不是很懂。”

周纾歪着脖子順着祁有望所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正要解答,又覺得這個姿勢實在是傷脖子,便起身将坐席挪到了祁有望的身側。

在周纾側身靠近,擡手提筆為她講解時,兩人的距離一下子便壓縮到了極致,那面無形的男女之防的牆也在這一刻消失了。

祁有望悄悄擡頭将周纾的側顏印在心尖,再看被放大在竹雕屏風上的側臉陰影,燭光與影子,光與暗的碰撞,勾勒出一道柔和的曲線,從額頭至脖子,完美精致,直叫人想擡起手指輕觸。

祁有望的心沒由來地漏了一拍,一種異樣的情感呼嘯而來,浮上心頭,叫她無法集中精神。

就在她糾結這種感覺到底是對出色的女性的憧憬之情還是別的感情時,虛掩的門被忽然襲來的大風吹開了,門軸發出了陰森刺耳的“吱呀”聲,連靠近門口那側的油燈也在搖曳片刻後熄滅了。

毫無心理準備的祁有望吓得身子一抖,直接抱住了周纾的胳膊。後者沒有被門軸聲吓到,倒是被她這突然的親密舉動吓到了。

等周纾意識到祁有望為什麽會有這麽突兀的舉動時,險些笑出聲來。

“祁四郎……”

祁有望伸長了脖子,發現門外什麽都沒,她只是虛驚一場,然而她那“砰砰”直跳的心始終未能平靜下來。

周纾又喚了她兩聲,她才魂歸本體。對上周纾疑惑的目光,她眼巴巴地回視,一點解釋的欲望都沒有。

周纾晃了晃胳膊:“可以松手了嗎?”

祁有望尴尬地松開手,試圖為自己挽回尊嚴:“有點冷,小娘子以為呢?”

周纾看着她的羅衣,點了點頭:“祁四郎君穿的确實有些單薄。”

單薄到她剛才終于确定了祁有望的真實身份——就在祁有望主動抱着她的胳膊的時候,她觸及的那片柔軟,雖然沒那麽明顯,可以這人這般瘦弱的身軀來看,是不太可能有那麽柔軟的胸肌的。

知曉祁有望身上這麽大的秘密後,周纾并未有任何想借此來獲得更多利益的念頭,她反而頭疼了起來:

祁有望的身世必然會涉及到許多祁家人的秘密,諸如祁忱是否知曉他的四子其實是女兒,否則如何解釋他會放任祁有望不學無術而不加以拘束?而祁有望的生母吳氏為何又會産生将她當成男兒的想法?

還有與祁有望關系最為密切的方氏、朱老嬷等,又是帶着怎樣的打算來替祁有望隐瞞身份的?祁有望長這麽大,祁家其餘人便真的不知曉她的女兒身嗎?

這些秘密都不是周纾能夠随意探聽的,一旦祁家人知道她發現了這個秘密,是否會令她與周家都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

并不知曉周纾的顱內風暴的祁有望為了強行轉移周纾的注意力,采用了将林檎喊來,吩咐她去準備宵夜的策略。

“小娘子你餓嗎?我有些餓了,準備吃些紅棗銀耳蓮子羹,你要吃嗎?”

周纾婉拒:“多謝,但是我不餓。”

聽出周纾聲音中的疲憊,祁有望道:“小娘子是否教累了?是我沒有分寸,誤了時辰。不如小娘子先回去歇息吧,我便不叨擾了。”

祁有望有時鬧騰起來讓人束手無策,可她一旦展現出自己成熟的一面,給予別人關懷時,別人的心裏也必然會感到熨帖。

周纾忽然覺得,祁有望的身上也并非沒有東西吸引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旺旺:我被揩油了?

舒舒:有我被迫揩油無辜?

旺旺:……

——

舒舒:家裏燈火通明,為什麽會害怕呢?

方便面:實不相瞞,一個人夜晚走一條燈火通明但是一個人都沒有的路時,我也會心裏發毛。

——

怕被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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