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張鶴

“周氏楮亭紅”在深秋時節悄然出現在百姓的生活中,凡是與周家合作的茶商們紛紛推出相關茶飲,有的茶商限定一日只賣十壺楮亭紅泡茶,而且頭一個月只需五十文錢一壺。

底層百姓自然喝不起,可那些家底還略有盈餘的百姓對這新茶自然是好奇,問那茶館的掌櫃:“以往你們賣茶不是按碗賣的嗎?怎麽以壺來算了?且一壺只有幾碗,這大致要十文錢一碗,怎的這般貴?”

掌櫃笑呵呵道:“這楮亭紅是新茶,跟以往的茶都不一樣,它的茶湯是紅色的,口味獨特,世上絕無僅有!如今只是五十文錢一壺,哪裏算貴了呢?”

又說:“一壺自然是以壺來算,也就是說,第一壺喝完了,還能給你加熱水重新泡,如此能喝不少碗呢!當然,若要加熱水,加一次得給一文錢。”

衆人粗略一算,若是五個人一起來喝茶,叫一壺茶,然後倒個幾十碗,好像挺劃算的。

在他們看來是劃算,但是這楮亭紅是掌櫃花大價錢買回來的,又怎會做虧本買賣?一壺茶雖然可以無限加水,但是一般沖泡個幾次,味道便會漸漸淡了。且加一次熱水收一文錢,他怎麽也虧不了。

之所以每日限定十壺,也是為了吸引百姓的好奇心,等日後需求量更大時,才方便他漲價,到時候他可以賺更多!

紅茶在各處茶館開售的第一日,不少百姓還持觀望的态度時,城東的李好茶館很快便賣出了第一壺。

買茶的是一對中年夫妻,李員外招待他們時,聽其口音便知道他們是撫州臨川人,而且從他們的衣着打扮以及跟随的随從來看,雖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人,但家裏條件肯定不賴,這五十文錢肯定是花得起的。

“二位從臨川來?”李員外雖然在信州也有一點地位,周圍的百姓都會給他幾分薄面,但是他從不以此為傲,對待底層的百姓也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樣。

“對。”那頭裹幞頭,身穿青衫的中年郎君點了點頭。

李員外也沒問他們過來做什麽,笑着推薦道:“那二位來得可真是巧了,咱們茶館今日正式售賣楮亭紅茶,一壺茶五十文,可以添熱水,添一次一文。”

這位郎君眉毛一挑,有些意外:“是茶的名字叫楮亭紅,還是說,這茶是紅茶?”

“名字叫楮亭紅,也是紅茶。茶湯紅豔,是新出的茶種!”

“那便來一壺。”這郎君十分好爽地道。

李員外見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心疼錢這麽貴,當即确定這人家底肯定很好,于是趕緊讓人去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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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郎君身邊的端莊婦人蹙眉道:“這茶太貴了,且我們二人能喝多少呢!”

那郎君笑道:“娘子,我還未喝過紅茶呢!我想試試看,那紅茶的滋味如何!”

婦人有些無奈,但是到底沒有阻止他。

熱茶很快便送上來,壺嘴冒着白騰騰的熱氣,那郎君掀開壺蓋,那熱騰騰的熱氣便沖他的臉去了。而随着熱氣的撲面而來,一股馥郁的茶香便四處溢開來,鄰座的百姓都聞到了。

“這茶——”那郎君一怔,旋即臉上也揚起了笑容,“好香啊!”

他将壺蓋放回去,又倒了兩碗出來。本來受到香氣影響的鄰座也好奇地把目光挪向了他們那邊,只見一注清澈紅亮的茶湯從壺嘴出,注到了碗裏,還有一根茶梗與碎掉舒展開來的茶葉。

“還真是紅茶!”那郎君笑着呼道。

“嗯?”婦人看着他,“莫非又是二郎見過的?”

李員外一直留意着這邊的情況,因為他有信心,這對客人只是開始,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人接受紅茶,并願意為之花錢的!

聽見婦人的話,李員外心裏一提,尋思難不成這不是新茶?別的地方已經有了?

很快,那郎君便答道:“沒有,這是我今生第一次見。”

婦人沒有追問,夫妻二人等茶湯稍微沒那麽熱了,才抿了一口。這有了第一口,自然就有第二口,等碗快要見底了,婦人才詫異道:“這茶湯滋味還真的不錯,回甘明顯不說,喝完後,好像一身的疲憊都沒了。”

有人在邊上議論,興許是見不得別人誇這茶,便冷嘲熱諷地問李員外:“這莫不是你們茶館請來的托兒?”

李員外頓時不悅道:“這位官人未免太小看李某了,李某做買賣,何須找托兒?”

李員外的人品,常客都是知道的,便附和他。

本以為那人只是嘴上逞能,沒想到他不依不撓地道:“這可難說,都說李員外因為更樂意找周家買茶,而得罪了不少茶商,以至于別的名茶越來越少,周家的茶葉卻越來越多。或許這是你們與周家聯合搞的呢!五十文一壺茶,誰願意買?!”

李員外看出來了,這是故意來挑事的。紅茶開賣的第一天便遇到挑事的,可想而知,這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專門安排來砸場子,也想摸黑紅茶之名的。

他冷笑:“你污蔑李某人可以,但是扯上無辜的客人與周家,你意欲何為?”

質問完,他趕緊向那對夫妻道歉。

那郎君擺了擺手,道:“看來掌櫃是開罪了人了,我們初來乍到,不知道你們的恩怨,也無意介入。至于被污蔑為托兒,對我并無影響,若掌櫃需要我們作證,我們倒是能開誠布公地說,我們來此之前,可不知道有紅茶。”

婦人卻問:“周家,是不是賣楮亭古良茶的周家?”

李員外一愣,道:“正是,二位也知道古良茶?”

那挑事的人像是抓到了什麽把柄,叫嚣道:“露出馬腳了吧!若不是托兒,初來乍到的臨川人又怎知道古良茶呢?!”

有人一聽,覺得好像确實是這麽一回事,紛紛露出了懷疑的目光。

李員外正要辯解,那婦人微笑道:“我們夫妻二人雖是初來乍到,但是臨川卻也是有古良茶賣的。而且我們夫妻二人來信州除了辦些公事,也想帶些古良茶回去孝敬老人。這如何能作為我們是托兒的證據?你們空口白牙地污蔑人,我夫君大度不與你們計較,可不代表我也會縱容你們繼續放肆!”

雖是微笑,可也不怒自威,無形中給人一種威壓。

李員外因她的态度和氣度,越發覺得他們的身份不簡單,而有了他們的作證,他的底氣也充足多了。

“我不管你們是誰派來挑事的,回去告訴你們背後的人,好茶就是好茶,任你們如何污蔑潑髒水,都無法否認茶的好!出去!”

那人要撒潑耍賴,那靜坐的郎君只冷眼看着,而後讓随從給鄰座也倒了幾碗茶,道:“這是我請大家的,若是大家喝了也覺得不好,那我便認了我是托!”

有免費的茶,誰不要?

那挑事的人則想,他也要讨一碗來喝,屆時便說這茶不好,他們無論如何都得承認自己是托!

李員外不給他喝,那郎君道:“無妨,讓他喝!”

衆人都領了茶,迫不及待地喝了下去,入口之時微微苦澀,可是很快的便有甘鮮的茶味代替了苦澀味,茶香更是許久都不散。

喝了第一口,他們便想喝第二口。然而挑事的人捂着良心大聲嚷嚷道:“這茶好苦,這不是紅茶,是苦茶吧!”

“你胡說,這茶明明便不錯!”有人反駁。

那人顯然背後有人,他瞪着說好話的人:“誰說這是好茶的?你讓我記住你的樣貌!”

他這算是明着威脅了,記住說好話的人的樣貌,到時候他才好報複不是?而他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樣,尋常百姓躲着都還來不及,又怎敢去招惹?

于是衆人便沉默了。

那人得意地看着心裏涼了半截的李員外,道:“如何,該承認你們請了托吧!”

李員外是有些着急,也有些生氣那郎君自作主張的,如今他騎虎難下,真要承認?

不過那郎君看起來一點都不着急,反而氣定神閑地道:“既然如此,那我承認,我是被請來的托兒。”

李員外猛地看着他,心想他怕不是遭遇了仙人跳吧?!

那挑事的人也有些意外他真的言出必行,愣了一下,便越發得意。然而還未得意太久,便有胥吏推開了茶館門口圍觀的百姓,大聲喝道:“都讓開!”

胥吏雖不是官,可卻也是百姓招惹不得的,這會兒看見他們,也紛紛退開了來。

李員外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忙道:“各位官人來的正是時候!”

胥吏中走出一人,李員外認得對方是州府衙門參軍底下的人,比普通的胥吏地位還要高上一些。

那胥吏對李員外道:“李員外,有事不妨待會兒再說,我有要事在身。”

李員外與圍觀的百姓都有些懵,難道不是有人報官了,胥吏才過來的嗎?看情況,這些胥吏過來是為了別的事?

在他們好奇不已的時候,卻見原本在信州城都是趾高氣揚模樣的胥吏,徑直走到那對中年夫妻的面前,低下了他們的頭,俯首帖耳道:“張承議郎、大娘子,小的來遲了,還請恕罪!”

“這有何好怪罪的呢?我們前來本就不欲大張旗鼓,也未刻意知會衙門,在這種情況下,你們還能來的這麽及時,已經很好了。”那郎君道。

衆胥吏松了一口氣,又敏銳地察覺剛才的喧鬧似乎與眼前的張承議郎有關,便環顧四周,問道:“承議郎可是遇到了麻煩?”

“承議郎”是什麽,稍微有點見地的百姓都知道,這跟他們平常稱呼旁人“某某郎”不一樣,那人也不是叫“承議”,而“承議郎”是朝廷的散官官階,按品級來分便是從七品。

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上是否還有別的官職,可是光是這散官的官階,便表示,他的身份地位都是與尋常百姓劃出一條巨大的界線來的。

張承議郎輕描淡寫道:“沒什麽,只是我與內人剛來到信州城,又累又渴,便尋了這處茶館吃茶,怎奈有人給我安了一份活兒,說我是這茶館請來的托。我覺得有趣,既然對方硬要我承認我是托了,那麽我今日便當一回托了,好好地推薦這紅茶一番。”

雖然他說話時很是風輕雲淡,但是每說一句話,都令那挑事的人膽顫一番。

李員外更是好會兒才從懵懂狀态中回過神來,他雖然不知道這張承議郎是誰,但是連州府衙門的人都對其禮遇有加,他完全可以借此機會結交對方。有對方的撐腰,還擔心揪不出背後挑事之人嗎?!

他忙不疊地上前,道:“是我處事不夠果決,連累了張承議郎了。”

胥吏聽他說了事情的起因經過,便讓人将那挑事之人抓了起來,再宣告衆人道:“這位是撫州來的張清安張承議郎,他的大名,誰沒聽過?!他又怎會自降身份來當托!”

百姓頓時激動了起來,這便是種出清安稻,又在培植紅山芋、土豆方面做出了傑出貢獻,還将花生等引入江南東西兩道耕種,便傳播開來的張鶴張清安?!那可是江南東西兩道的大名人啊!

如今家家戶戶都吃過花生榨的花生油,而花生油的出現,使得原本昂貴的油降了價,使得底層百姓都能吃上油。僅憑這一點,張鶴在城裏的百姓心目中便是值得敬仰的存在。

确實,以張鶴這樣有名望之人,又怎會被小小茶館與茶商收買來當托!

挑事之人自知大事不妙,便趕緊求饒。

張鶴溫和地笑道:“本來我确實不是當托來的,可喝了這茶,我今日便心甘情願地當一回托!這紅茶确實新奇得很,而且味道不錯,不知那周家在何處?等我辦完了正事,倒想去買一些,帶回臨川。”

“何必讓承議郎親自跑一趟?小的讓人去周家知會一聲,讓周家送來便是。”胥吏道。

張鶴并沒有拒絕,而是看着時候差不多了,便與其娘子一起離開了茶館。那挑事之人也被帶回了衙門盤問,李員外只覺得一股濁氣吐了出來,渾身心都舒坦了。

而張鶴剛才親自為楮亭紅茶背書,這紅茶之名便迅速傳播了開來,不少圍觀的百姓都湧入茶館,叫一壺紅茶。

當然,李員外可沒忘記他定下的規則,一天只賣十壺,剛才張鶴要了一壺,那麽還只剩下九壺。

衆人嚷嚷着李員外太小氣了,有的人則聽說別的茶館也有楮亭紅,則跑去了別的茶館,而更多的人則是三三兩兩湊成一桌,然後要了一壺,錢則分開擔負。

既然坐到了一起喝茶,他們便也閑聊開來,十分好奇張鶴來這兒是為了什麽事。有人猜測是因為官府張鶴作為名士,常常受到臨近州府官員的邀請前往為他們的農事進行指點,如今到信州來,想必也是為了此事。

不管張鶴到信州來是為了何事,今日發生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信州城。

除了李員外外,周家也是被牽扯在內的當事人,所以李員外處理了茶館裏的事情後,便趕緊前往周家,跟周纾說了這事,讓她也借此機會,推廣楮亭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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