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恭候多時
魏思榮的傷口還在疼,心裏罵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他換了個姿勢坐,“是啊,棠婳那日總提此人,我聽着不痛快,所以印象很深。正好碰到姜易那個蠢貨,不打他還真解不了氣。”
齊棪厲聲問:“她有沒有說何時離京?”
魏思榮不知道他這姑父大人,怎麽突然關心上一個女人了,老實回答:“若是沒差錯,已經走了,那張家鶴郎說手頭事情處理完就能啓程。”
齊棪闊步離開,連舜欽已經在外吩咐人:“把氿仙閣的棠婳找來,若她已離京,就問清人哪去了。此女務必要找到!”
魏思榮不明就裏,怎麽說他的事說好好的,扯到棠婳身上去了。他扒着欄杆朝外喊:“哎,姑父,姑父——這麽多天了,我都知錯了,什麽時候才能放我出去啊!姑父!”
齊棪暗忖,世上的事竟如此湊巧,看似毫無聯系,冥冥之中卻被牽連在一起。
雖說齊棪交代過,京中不太平要少出門,但翊安哪裏待得住。誰也不知道這不太平何時能過去,及時行樂才是上策。
“挽骊,咱們好幾日沒去氿仙閣了,今日太陽正好。”反正帶挽骊一個,頂得上十個侍衛。
二人簡單易了容,換上尋常男裝,便成了一對儒雅斯文的貴公子。
走前豫西嬷嬷攔住門,語重心長:“殿下,不是老奴多嘴,上回才因為這個跟王爺吵過架,您好歹歇些日子再胡鬧啊。”
翊安給她一個盡管放心的眼神,“上回我回得太晚,齊棪以為我在外失了貞潔,傷到他男人的自尊才找我茬。放心,今日我回來用晚膳。”
“哎喲且住嘴吧,我的祖宗啊!”豫西嬷嬷急得跺腳,不能打又不能罵,恨不得撞柱去給先帝先皇後賠罪。她從小帶大的金枝玉葉的小殿下,怎麽現在張口就是這些渾話。
豫西嬷嬷天生一副溫柔的臉,老了愈發慈和,瞪人也沒威力。
翊安湊近她,“嬷嬷,你是雙眼皮哦,真好看呢。”
說罷跟挽骊一個閃身溜了出門,小跑兩步,頭也不回地朝身後揮揮手:“晚上給我備個羊肉鍋子。”
氿仙閣顧名思義,乃是飲酒作樂之地,只是此地與旁處稍有不同,就是這點兒不同使得其格外新鮮。在上京城,若說沒去過氿仙閣,那是丢面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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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的生意場所,客人就是金主,氿仙閣的客人卻連正門都不得入。而是從西側院或東側院的小門進,由仆人領着進更衣之處。
在小室內,換上相同的白色廣袖長裳,戴上銀金色面具,遮住半張臉後,方可進主樓。
如此,互不知曉身份,便無需分貴賤高低。為的就是來客無需拘俗禮,喝個痛快,玩的盡興。
若來此還想擺架子,那不如趁早離開,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對方的面具下是哪個你惹不起的人物。
氿仙閣裏不分白晝,何時來皆有人伺候,但下午的客人顯然要少些。
閣內絲竹之聲悅耳,酒香肆意,歡聲笑語好不熱鬧。一應裝飾以紅為主,映入眼簾的便是正紅色的帷幔與垂簾,與客人的白衣相得益彰,豔而不俗。
翊安輕車熟路地跟樓裏相熟的姑娘公子打招呼,然而她在看見某個人後,臉上的笑容頃刻間凝固住了。
幾乎是見了鬼的難以置信。
就算那人遠遠坐在那裏,面具遮住了半張臉,穿的與旁人并無不同,她也一眼認了出來。
那通身的氣質與此地極為格格不入,旁若無人又正襟危坐的假正經模樣,不像是來找樂子,倒像是來上學堂的。
“我眼花了吧?”她指着那人問挽骊。
挽骊搖頭,“是驸馬。”
“你也能認出來?”
挽骊不解:“很難嗎?”她停了一停,提醒說:“他早在看着您笑,想是已經恭候多時。”
“那他可太閑了。”翊安咬牙道,又問:“你早看到,怎麽不告訴我?”
挽骊詫異地看她眼:“公子并未問過我。”
行吧,翊安聽到這不食人間煙火的話就頭疼:“下次有敵情直接報來。”
她可不想自己放浪形骸的時候,被人掃了興致。
理了理領口和衣袖:“既被盯上,走吧,去打個招呼。”
挽骊一言不發地跟上。
“齊公子!”翊安浮誇地高喊一聲,像見着衣食父母般熱情。在齊棪的注視下,走到他面前盤腿坐下。
“魏公子。”齊棪優雅地替她斟了杯葡萄酒。
魏雖是國姓,但上京城中魏家子弟成千上萬,高低貴賤有的是。翊安既女扮男裝,如此喊實在正常。
翊安當即剜他一眼,沒收了酒壺酒杯。心裏罵這死男人不好好養傷,還跑出來喝酒。
他不想活就算了,她還不想守寡呢。
齊棪目光含笑,嘴角還算克制,“我沒喝,只是獨坐這裏,桌上空空倒也怪異。”
翊安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像極了纨绔男子:“我正要問呢,齊兄怎麽獨坐在這裏?不如喊幾個人作陪,氿仙閣無論男女,容貌個個傾城,光是看看也賞心悅——”
齊棪打斷她:“我約了人。”
“誰?”
他不答,殺了個回馬槍:“魏公子對這裏很熟,無論男女都服侍過公子?”
翊安:“……”有病吧這人。
“我等的人來了。”齊棪視線往樓上挪去。
翊安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名男子沿着欄杆邊走,顯然是在尋人。齊棪對他招招手,他看見便徑直下樓,朝他們的方向來。
途中不少人與他說話,那男子一一應付,舉手投足間一派舒朗冷清。樣貌說的誇張些,谪仙下凡。
他穿着與客人不同的白衣,上繡大片繁複的花紋,腳上挂着專屬氿仙閣的小鈴铛,正是這兒的招牌兼閣主——顏辭鏡。
前世齊棪不喜歡這個人,光是聽名字就難受夠了。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境花辭樹。堂堂男子,為這名字沾了一身的風月氣。
翊安喝了半口酒,想到十日前兩個人吵的那一架,“你來尋他麻煩?”
“尋又如何?”齊棪語氣平淡。
“哎,朋友,我沒記錯的話,你已經跟我道過歉。咱倆既已勉強握手言和,你今日又鬧哪出?”翊安心想齊棪腦子八成已經養好了,不好對付。
齊棪笑得冷漠:“我與您道過歉,沒與他道歉。”
“你做個人吧。”翊安把杯中的酒喝淨,“咱們早說好互不相擾,我從未管過你的事,你自然不能來找他麻煩。”
見她緊張顏辭鏡,齊棪眼中的冷意添了兩分,他自己都能聞見自己身上醋味。
平靜地盯着翊安看了好一會,才沉聲解釋說:“不為私事。”
“公事?”翊安原以為他要發難,聽這話舒了口氣,“他偷稅漏稅?”
“……”偷稅漏稅倒不必他一個王爺管,“這麽關心他?”
翊安聽出這話怪異,拍案耍賴道:“我來找他喝酒,你霸占去了他,我怎麽辦?”
齊棪安撫她:“我用不了一刻鐘。”
“哦,你真快。”
“???”他的傷口陡然生疼,冷靜了下,提醒道:“魏公子在外,若能少喝些酒就好了。”
翊安吃軟不吃硬,聽了這話給面子道:“只小酌,不貪杯。”
“齊公子,魏公子。”顏辭鏡走到跟前,姿态甚是好看地行了個禮:“請二位去樓上雅間細談。”
這兩人一個清雅,一個清貴,果然活得久才能見得多。
翊安做夢沒想到這兩個人能站到一起去,畢竟從前齊棪聽到顏辭鏡的名字,就髒了耳朵般地嫌棄。
他越嫌棄,翊安越要來。
她對顏辭鏡說:“我不跟他一起,你們先談,談完我再找你。”
顏辭鏡朝她笑笑,“好。”
就算夫妻感情不和,也不能當他的面,跟野男人卿卿我我吧。他是死的?
齊棪心裏暴雨驟來,臉上表情紋絲未動,拉住翊安衣袖,“我有要事與你商量,你不要上去了,在這坐着等我,我們過會一起走。”
翊安甩了甩衣袖,沒甩開,莫名其妙道:“有事不能回家再說?”
齊棪:“等不及!”
翊安看了眼顏辭鏡,後者諒解地對她一笑,她煩悶地氣不打一處來:“你不早說,讓我白跑一趟?”
“我怎知你要來?”齊棪理直氣壯地反咬一口,好像一直等她的不是他,“等着吧。”
翊安低聲罵了句:“有病。”
齊顏二人上樓去,翊安百無聊賴地坐在剛才的位置上,招呼挽骊嘗嘗那壺葡萄酒,“剛才嘗了一口,味道不錯。”
齊棪一貫守時,一刻鐘後,獨自下了樓:“回吧。”
翊安想去跟顏辭鏡打個招呼再走,被齊棪攔住,“顏閣主這會兒忙的很,顧不上你。”
見她翻了個白眼,齊棪暗想這世上除了他的妻,也沒有這樣不注意儀态的公主殿下了。得虧戴着面具,不至吓着人,失了身份。
換好衣裳出去,走在上京的街上,翊安覺得哪哪都不自在。
北國女子不似南邊嬌小,翊安跟挽骊的個子偏高,此時扮成男子,輕易不會被看出來。與齊棪走在一起,活脫脫三個游手好閑的俊俏公子。
可她還是覺得感覺不對。
翊安問:“你跟顏辭鏡說了什麽?”
“閑話,不值得你聽。”齊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切!”改日她去問顏辭鏡,翊安冷瞥他眼:“那又有何急事要與我說呢?”
齊棪默了會,突然道:“天色不早了,晚上咱們在外吃,你想吃全魚宴還是羊肉鍋子?”
“……”請吃飯?驸馬爺真是病入膏肓了。
冬日的風緊,翊安攏了攏披風,疑心是場鴻門宴。偏偏齊棪面色如常,倒像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艱難地做出選擇:“天冷,當然吃熱的。”
齊棪自然地拉住翊安手腕,往路對面走去:“跟我來。”
翊安愣了下,看齊棪眼,尋思這人莫不是真瘋。
她緩而有力地收回手,當他是好意,怕自己被馬車碰着。“齊兄不怕明日滿上京傳你是斷袖。”
齊棪道:“你與我心裏有數,旁人傳有什麽要緊?”
翊安只好老實地跟他說:“不瞞你,我一度以為你喜歡男人。”
齊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