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指甲

爐煙生香,滿殿缭繞,四下靜若無人,暖如春晝。

魏琇放下筆,從奏章堆成山的桌案前走出來,到阮間面前,點頭道:“這身朝服,阮卿穿着倒有幾分氣度。”

聽竹衛由本朝始設立,所穿與其他大臣不同,特特用了嫩竹青色,上繡栩栩如生的竹葉。品級高者如阮間,則外罩一件藏色回紋大氅。

淺而豔的嫩綠,配上濃而重的藏青,既不浮躁,又不死悶。

素來是官員中的一抹亮色。

阮間這身是量過尺寸新置的,他人幹瘦,并不撐得起這一身,穿着比齊棪花燃他們差多了。

然而到底人靠衣裝,魏琇見過他不少面,只有今天看着精神些。

“謝陛下賞識。”阮間在禦前唯唯諾諾,說話時頭低得厲害。

阮镛實在一旁提醒道:“陛下的意思,是讓阮間何時去聽竹衛?”

魏琇笑道:“明日早朝散後,阮間跟花指揮使同去就是,他已給你收拾好院子,安排好人手。”

“遵旨。”阮間聽了高興,面上放松許多。

從前他并不樂意做官,雖挂了個虛職,卻只顧自己享樂,自認不比做官之人過得差。

如今他改變主意了,父親位高權重,他自己也要有一番本事,才讓人除了怕他外,還能敬他。

現下只是區區的右司副指揮使,大祁以左為尊,總有一天,他要坐上齊棪那個位置。

“朕有件事交給阮間。”魏琇讓左右退下,當着阮镛實的面卻并不避諱:“年前,有江湖閑人說了大逆不道的話。”

阮镛實眼神微轉,立即道:“陛下,這些胡言亂語之人不可信。依臣看,鏡寧王忠心耿耿,絕無不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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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琇未置可否,轉身往龍椅去,“那人本已自盡,花燃燒得他連灰都不剩,可随即鏡寧王又遇刺。”

阮間臉色微變,動了半天嘴,才顫聲問了一句:“陛下想讓臣追查刺客?”

阮镛實目光冷厲,警告地看向他,阮間面色慘白,意識到自己在做賊心虛。

魏琇恰好低頭去端茶,不曾注意到這一幕,“聽竹衛查過一通,沒個了結,當真是奇事。鏡寧王在宮這些天,不浮不躁,未派人再查,似是也不當一回事。朕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天子彎唇笑:“你們有所不知,鏡寧王的傷在心口。但不僅安然無恙,還愈合極快,幾乎沒有後遺之症。這是為何?”

阮間細細品味這番話,聽出來皇帝的意思,不再像方才那般膽怯,“若是頂尖的劍客,避開要害刺中,絕非難事。”

魏琇笑了:“所以你認為,張案鶴是替死鬼嗎?”

“臣的……”

“放肆!”阮镛實出聲呵斥,瞪向阮間,見他低頭不再說話,才道:“陛下,犬子無狀。”

魏琇着看他,半晌不語。

阮镛實并未覺出自己舉止不當,不做聲地等皇帝開口。

過了會,魏琇微笑起來道:“朕已給你備好人手,你在聽竹衛裏,旁的不用管,暗裏去替朕查這其中的蹊跷。朕并非要什麽結果,蛛絲馬跡即可,好過此事不清不楚。”

阮間看了阮镛實一眼後,拘謹道:“鏡寧王乃聽竹衛指揮使,左司右司皆對他言聽計從,不知臣行事可有阻攔?”

“聽竹衛不是他齊棪一人說了算!”魏琇将茶盞重放在桌上,冷臉道:“衛中各領禦前私事時,彼此不得随意過問洩密,否則必受拔舌之刑。”

“臣遵旨!”阮間喜道。

出宮後,阮間擦擦頭上的汗,問:“爹,陛下到底是何意思?”

阮镛實重重嘆了口氣,他這兒子,性子全随了母親。

“一是試探你的能力與忠心,二是信不過鏡寧王,連帶着花燃也懷疑。”

阮間幸災樂禍笑了兩聲,尚有疑慮:“可陛下向來偏私齊棪,連……親姐都嫁了他啊。您不是還說,上回右司查辦的貪官裏,多數都是忌憚齊棪,曾暗中上書過的忠臣。”

“親姐姐?看着是隆寵,實則施加一道枷鎖,若公主體弱不生養,便斷了他齊家的後。這些年,齊家可有子嗣?間兒,你萬萬不可被女人迷了心智。”

阮镛實冷瞥兒子眼,“你為此做了蠢事,現在便要自己給自己擦屁股。”

阮間低頭做聽教訓的模樣,心裏不以為然,若得了翊安,子嗣算什麽。

何況齊棪膽子小,不敢在外有女人,他阮間難道不比他有種?

阮镛實看他安分,心裏滿意,“陛下現在長大了,恨不得将權都抓在手裏。他之所以護齊棪,只是厭惡旁人指手畫腳,誰讓那些蠢貨觸了逆鱗。”

“大祁現有多少将軍,曾是老王爺麾下的人,如今見了齊棪,還規規矩矩行軍禮,喊聲小王爺。齊棪手中無兵權,可他有朝一日真有心造反呢?陛下原本就忌憚,那谶語一出,他怕的晚上都睡不踏實。”

“那我真要查嗎?”阮間浮躁道。

“自然,陛下想要什麽結果,你便給他什麽結果。”

皇帝是他阮镛實看着長大的,誰都不信,誰都忌憚,庸碌無為。

但這些年手段也算有所長進。

鏡寧王府。

齊棪拖着翊安一起去,“既是你的阿鏡想要,你親自與她說才該放心。”

翊安不情不願:“你們二位這麽多日沒見,我去豈不是耽誤你們敘舊。”

齊棪頭疼,無言以對地笑。

心道解釋千回也沒用,但凡說起封淺淺、顏辭鏡,不吵架賭氣是過不去的。

他耐心道:“花燃給我推了個舉子,才華橫溢,文章寫得極好,必定前途似錦。人品端正,無妻無妾,還不往風月之地去。”

說到“風月之地”,他盯住翊安。

翊安立即閉上小耳朵。

“那人我見過,家教頗好,儀表堂堂,确實不錯。”

翊安聽到這了然,算了一卦,“她今天來肯定是跟你說,她不想嫁。讓你以後別再亂點鴛鴦譜,因為她守着你就夠了。”

齊棪逗她開心道:“她要當真這麽糊塗,我就直接把她塞上花轎,婚姻大事怎能由女子決定。”

翊安由此想起什麽似的,安靜了下,又鄙夷道:“你說得倒狠,下得去手嘛你。”

果然一見面,還沒說場面話呢,封淺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真誠,直接抓住齊棪:“我不嫁那人。”

翊安覺得這話過于沒有新意,頓時乏味無趣,坐到一旁去。

她百無聊賴地伸出手,指甲有些長了,顯得一雙手愈發的修長。

就不剪。

留着抓破齊棪的臉。

齊棪回頭看她,見人沒走,轉過頭語氣沒有起伏地對封淺淺道:“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我與殿下算是你的兄嫂,也該為你的将來打算。你是嫌他哪裏不好?你說出來,我再給你相看別的。”

翊安:“……”莫名成了嫂子。

封淺淺堅定地搖頭,知道他誤會自己的意思,“我暫時不能嫁人……因為我表哥來了。”

“?”翊安不看手了,封淺淺不是無親無靠嘛。

齊棪也懵住,想了半天找不出相關的記憶,皺眉問:“你表哥是?”

“他叫江州來。”封淺淺見齊棪坐下,自己也不客氣地搬了個凳子。

“我原以為他們一家故意扔下我不要,誰知另有緣由。他雖家破人亡,可這些年一直在打聽我,千辛萬苦攢下了銀子,這才能一路從南疆到京城來找我。”

當年封淺淺被親戚收養,沒多久,親戚将她送去鄰居家,說是暫住兩天,可他們再也沒回來。

前世,沒有人來尋過她,那家子了無音訊,就像存心抛棄她一樣。

她後來陷入絕境時,那樣彷徨瘋魔地問過齊棪,她是不是合該孤獨終老,是不是所有人都對她避之不及。

她克死父母,被親戚抛棄,在故鄉居無定所,人人對她指指點點。

還未進京,心疼她的老王妃便走了,好在齊棪不信不詳一說,還願意将她安置下。

盡管如此,她卻一直曉得,京中沒人真心待她,齊棪不過是替亡母照顧她一二。

她這些年攢了不少銀子,卻從未覺得安穩,心裏總受煎熬。

齊棪正是曉得她心裏委屈,才想給她找個夫家。前世他錯就錯在忽略了這個,只當她自己會有打算。

可現在,竟來了個江州來。

又多了件與前世不同的事情,他不知是喜是憂。

他重生回來,本就難以事事顧全,何況還不斷橫生變故。

恐懼藤蔓似的緩緩爬上心間,齊棪渾身僵硬,只怕日後還會有讓他措手不及的事。

他半天沒吭聲,封淺淺忐忑地繞着手絹,翊安看不下去了,“齊棪,你怎麽失魂落魄的,有什麽不妥嗎?”

人家的正經親戚,親表哥來了,他不會覺得失落了吧?啧,翊安玩味一笑。

齊棪強自穩住心神:“我知道了,你先讓他安頓下來。若有需要的地方,盡管派人來告知我,不必回回親自來。”

翊安等他們談好,才開口問三辰花還有沒有,這花現在上京城中難尋。

封淺淺點頭,嬌滴滴地道:“公主要,自然是有的。”

“有的”二字被她說的纏綿悱恻,翊安打了個冷顫。

這女人正經事說完了,立即原形畢露。

翊安點頭說多謝,央她派人送盆去氿仙閣,封淺淺應下。

翊安心想花賣盡了也沒事,自己既來了,自不會空手而歸,大不了搬走齊棪那幾盆。

齊棪見封淺淺欲言又止,“你還有什麽話,一并說了。”

“王爺以後別再給我覓夫婿。”她見齊棪面露不贊成,微微害羞地說:“表哥與我原有婚約,只怕他會不高興。”

翊安、齊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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