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閑話
翊安被這話砸得微蒙,睜着一對漂亮的眼睛不解地看他。
而後一根根掰開齊棪的指頭,将手中的羊毫筆放歸筆架。
再握住他雙手,笑得沒心沒肺,調侃道:“齊大人也沒必要說得這麽狠,我怎麽舍得?”
心裏卻不似面上這般輕松。
他突如其來的這句話,為何如此偏執,就算他如今喜歡自己,也不至如此輕賤他自己。
今晨齊棪悲怆幽靜的眼神再次浮現在眼前,翊安想知道他噩夢的全部內容。
不知何時,他才願意說給她聽。
“但求殿下知我心意。”
齊棪不想吓她,跟着笑了下。
看到自己染墨的手腕顯得有些滑稽,去一旁洗了遍手。
邊洗邊道:“顏辭鏡怎麽發現江州來不對勁的?”
翊安起身站到窗邊,一眼望出去。
除了冷冰冰的青磚,便是一模一樣的房屋和幾顆松柏,談不上景色。
人在這兒待個十年八年,想來會無趣得想上吊。
“那日在酒樓,他的人碰見江州來鬼鬼祟祟,多留了個心,便見他傳消息出去。”
翊安回想起來,那日她到雅間時,江州來才慢悠悠從門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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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淺淺問他怎麽去了許久,他說沒找着方便的地方。
齊棪似笑非笑地回頭:“你與顏辭鏡提過江州來?”
“提過啊。”
除了朝堂大事,其餘的事沒什麽不能談的吧?
“那他見過江州來嗎?”齊棪心中醋海翻滾,忍耐着問。
翊安一怔,陷入沉默,“不曉得。”
“連他都不一定見過,他手下的人,又如何認得的?”
他淡淡道。
“為何那日他不提,過去幾日後才來說?還有,他又是如何斷定,江州來在傳不該傳的消息呢?”
齊棪語氣雖溫和,卻一句跟着一句,透着股冷意。
就像在春日暖陽裏,無端爬上脊背的料峭寒意。
翊安亦感覺出來,不曾慌亂,愈發平靜地回:“或許他暗中在查,今日有了結果,才告與我。”
齊棪看着她,表情未變,“這樣解釋看似合理,但你不覺得更奇怪嗎?”
他一個風月之地的老板,費這些心思來查她身邊的事,僅僅為了所謂的朋友之情?
翊安臉上笑意褪去,從窗邊走到他面前。
不開玩笑地認真道:“你放心,我會去問清楚,不讓你為此煩神。”
“殿下,可是覺得我問的冒犯了?”
這事可大可小,齊棪慣來多想幾步,說起來常常收不住。
見她笑不出來,擔心自己語氣咄咄逼人,讓她不痛快,一時不忍。
“不,你說得對,提醒了我。”
翊安拍拍他的肩,并為生他的氣。
他旁觀者清,比自己想得通透。
“我思慮過甚。想是他關心你,平日對你的事留意一二。”
她今日體貼,齊棪只好退讓一步:“不是什麽大事。”
前面還是說正事的态度,這兩句的醋味都飄到天上去了。
翊安笑踢他的腳:“齊大人真會口是心非。”
齊棪死不承認,低頭道:“我鞋髒了”。
沒等翊安回,忽而又擡頭問:“若有一天我與旁人說得不一樣,殿下信誰?”
翊安本要說鞋的事,聽他問這個,一時沒反應過來,便想着組織措辭。
結果還沒張口,又被齊棪打斷:“要想這麽久?算了算了,不說這個。殿下渴了嗎?”
翊安跟他不一樣,自然不會無條件信他。
他害怕聽到她說自己不想聽的話。
索性不聽。
翊安張了張嘴,也沒再多說,“不渴,我不在這打擾你了,你很忙吧。”
桌上堆得公文如山。
齊棪是急着處理事情,想來她在這裏待着不自在,于是不多挽留,送她出去。
才走幾步,忽而一把抱住她。
翊安半點不意外地笑起來,早知他會來這出,不等他開口,在他臉頰上飛快地親了一口。
“齊大人,再不開門,你的那些同僚們要說閑話了。”
她說着理了理他脖子上的方巾,壞笑。
見她不等自己說,便知自己所想,齊棪心裏頃刻間軟得塌下去一塊。
“拔了他們的舌頭就是。”
冷靜溫柔,不以為然,就像說“今日天不錯”一樣輕松。
“哈哈哈哈哈——”
翊安想,齊棪真不像人。
連舜欽他們聽見一定吓死了。
花燃闊步而來,滿眼帶笑,身後跟着個提着藥箱的禦醫。
挽骊面無表情的伸出手攔,語氣冷淡:“等着。”
花燃無奈,對她使了個眼色:“這位大人是王爺請來的,怠慢不得。”
挽骊看着他,重複一遍:“等着。”
那禦醫見狀和顏悅色道:“花指揮使,臣便等着就是。”
花燃彎着一雙桃花眼,盯着挽骊的冷臉。
欠揍般地彎腰挑釁:“我若偏要進去,你會動手嗎?”
問出這句話時,他做好了迎架的準備。
長公主貼身的侍女,武功高強,便是真對他動手,他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誰知挽骊聽了以後,本來面無表情的臉,出現一抹詫異和不解。
那神情就像說,年紀輕輕做什麽不好,非要作死?
她退後一步,好說話地道:“那你敲門吧。”
“……”
花燃心裏有個古怪想法,她攔着不讓進,不是為了護主,而是為了護他這種“閑雜人等”。
裏面到底在幹嘛?
猶豫起來,罷,雖不知齊棪為何急着喊太醫來。
但眼下他抽不出身,等等就是。
正打算離開,只聽屋子裏傳來女人清脆悅耳的嬌笑,百靈鳥似的高興。
挽骊心說:“你看。”
花燃:“……”
身後的禦醫:“!!!”
這是聽竹衛的府衙,境寧王不在處理公務,反而跟女子……
完了完了,他不會被滅口吧,早知道就不該來得這樣快,吃完飯再來也不遲。
禦醫尴尬地笑:“花指揮使,咱們先……”
“吱呀”一聲,門從裏面被打開,一行人面面相觑。
翊安見到花燃身旁的人,蹙眉,喊太醫做什麽?
齊棪立即向她解釋:“有樁案子,有草藥方面的事情要詢問。”
翊安放下心,為了不惹麻煩,壓低聲音學男子道:“齊大人別送。”
禦醫心裏雷聲轟鳴,雙腿更軟,兩男一女?
這下想活也活不成了。
齊棪目送翊安離開,客氣笑道:“範大人快請。”
這話落在範彭耳朵裏,就跟說“範大人快死”一樣。
他差點當場跪下,發誓自己嘴巴很牢,絕不會往外傳。
但他畢竟是宮裏來的,不能不要臉面。
範彭硬着頭皮進屋,環顧一圈,那個女人藏到哪兒去了?
可千萬藏好了!
齊棪讓人上了茶,和氣地請他坐下,無奈地問:“您有治療噩夢的方子嗎?”
送走範彭,齊棪問花燃:“我讓你給你娘找大夫,可找了?”
“找了,老頭號稱華佗再世,每三日來給我娘號平安脈。”
花燃沒有半分不耐,難得正經道:“只是你的夢太邪乎,雖說寧信其有,我自然不見怪。卻怕你思慮過多,太傷身。”
“不算邪乎,是不是真的還不一定,你且留心着便是。方才問過太醫,他讓我白日少想些繁雜之事,慢慢的也就好了。”
“可能嗎?”花燃嘆氣,聽竹衛只有多想,沒有少想的時候。
齊棪微笑:“再過些時候,我便以此為由,帶我們家殿下去山上住幾日,好好靜養。”
沒有煩心的事打擾他們,就他們倆,每日吃喝玩樂睡就好。
他終究沒忍住,告訴了花燃他母親會得病的事情,讓他當心。
許多病,等發現的時候,往往太晚,就像前世。
若右相夫人能長命百歲,翊安也會高興。
他記得,她前世哭得很傷心。
花燃笑道:“說起長公主殿下,她那個女侍衛有點意思。”
齊棪立即開口,“你知道我最佩服誰嗎?”
花燃不假思索:“您家殿下,傾國傾城,英姿飒爽,狀若天仙,這個……”
“打住,馬屁過頭,不好聽。”齊棪開起玩笑:“我最佩服挽骊。”
“那個侍女?為什麽,她武功好?”
“非也。”齊棪雙手抱臂道:“她在翊安這樣愛笑的人身邊,愣是一年到頭不見笑。我從前不覺得有什麽,現在由衷佩服。”
因為他自己做不到。
自從跟翊安膩在一起後,見人遇事若不笑,簡直難如登天。
花燃還當什麽事,不以為意地說:“嗐,那有什麽。連舜欽還天天在我身邊呢,你看他愛笑嗎?”
說完兩個人一陣沉默,忽然,異口同聲道:“他不如不笑!”
反正只會“呵呵”。
翊安這邊出了府衙,翻身上馬。
待她下回進宮,務必弄清楚,今日那太醫到底來幹嘛的。
她隐約覺得齊棪沒說實話。
但當務之急,還是先去氿仙閣把話問清楚,免得齊棪疑神疑鬼。
她理解,聽竹衛嘛,每日查的就是這些事。
才揮了兩鞭子,便見阮間騎馬趕上她。
他不知從何處而來,氣喘籲籲地笑:“還好追上殿下。”
許是太高興,他說話時沒了平日裏的拘束。
翊安勒住缰繩,好奇地問:“我還沒問過阮大人,怎麽回回能認得我?”
阮間頗為得意地回:“雖五官稍有變化,然殿下的眉眼還是如故,自然好認。”
話雖不錯,可他們倆素日不親厚,他眼神這麽好?
翊安看向他手中拿的紙袋,心頭升起異樣的感覺。
“阮大人,有事?”
阮間忙遞上紙袋,“這是梁家鋪子的糖葫蘆,最是酸甜可口。我方才特去買的,您嘗嘗?”
她沒伸手接,坐在馬鞍上,微笑拒絕:“阮大人有心,上回你請我吃,我還記着,這回便罷了。梁家鋪子是吧,改日我親去。”
“殿……,”阮間本還想多說,驀然察覺她唇角的笑意幾乎淡得看不見,一腔柔情頓時煙消雲散,轉而低聲道:“是。”
翊安颔首,“走了。”
說着揚鞭而去。
阮間的臉色緩緩變化,由平靜到痛苦再到猙獰,喃喃道:“不吃是嗎?那便算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禦醫:“上流人會玩,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