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路臻離開的那天下午，大雨一直延續到晚上八點都沒有停。

蕭野保持着路臻離開時的那個動作，周身陷入夜幕的黑暗中，廊下冷白的光線往屋內投進暗影，襯着一桌的殘羹冷炙。

突然間，安靜的空間裏響起“叮”的聲音。

蕭野放在桌上的通訊器亮起。

蕭野掃了一眼，是艾維的消息。

只有兩個字，“好了。”

蕭野沒回。

那邊過了會兒又有消息過來，按艾維的話痨程度，能間隔這麽久已經能看出他在通訊器另一邊的糾結情緒。

不過他一發，就一連好幾條。

“那個……野哥，說老實話啊，真的讓路臻一個人走啊？”

“你也知道現在外面什麽情況，雖然待在這裏沒什麽好處，但主城裏好歹還有我們，這外邊那些人還不得把他給生吞活剝了。”

最後一條，“真的不找人跟着？”

蕭野終于動了，伸手拿過通訊器的動作，讓他的臉暴露在窗外的光影裏。

那些黑夜裏的情緒都被掩藏，他依舊是那個所有人都熟悉的上将蕭野。

“不用。”他回了句。

蕭野拿着通訊器站起來，拖開凳子，邁着長腿從房子裏面出來，直接上了一輛一早等在外邊的黑色轎車，靠在椅背上說：“去軍事基地。”

前邊的司機點頭：“是。”

車子安靜地在無人的雨夜中穿行，拐過門前的那條街，司機說：“上将，這兩天外邊那些記者都已經查清楚了，媒體那邊也都打過招呼。”

蕭野看着窗外，安靜問：“通稿都給了嗎？”

“給了，都是按您的意思辦的。”

“嗯。”

而另一邊的路臻在當天夜裏，在一處廢城區成功找到一輛車。

順便摸進了一棟早已無人居住的居民樓，找到了一些日用品和衣服，裝點好後帶着辛巴直接離開了主城。

因為是夜裏，他沒碰見什麽人，離開得很順利。

路臻對這樣在路上的感覺早已經熟悉，上一次他是去西部找蕭野，有目的，知道從哪裏來要去往何處。

而且上次還有神棍和範堯。

這次不一樣。

他只有辛巴，出了城那麽大的天地，他卻不知道東南西北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

他一直漫無目的的開着車，從夜幕四合開到遠處的天際晨光初現。

雨停了。

辛巴從一開始陪着他坐在副駕駛，後來困了直接跑到了車後座攤着睡覺。不知不覺間，路臻發現自己行駛的這條路上能看見一兩個人了。

偶爾也有車經過。

路上的行人在某個瞬間突然停下來，看着天際露出興奮的表情。

路臻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直到一抹刺眼的光亮照進他的眼裏，他才猛地反應過來。已經許久不曾出現過太陽的天伊，陽光重現了。

人類好像一下子從陰暗的世界中脫離出來。

路上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很高興的樣子，因為這樣，路臻覺得自己不太明朗的心情好像也變得更好了一點。

路臻在那天中午的時候，到達了他離開主城後的第一個城市。

這次他沒有往西走，而是完全相反的東方。

這邊一路走來的情況其實并不容樂觀，沒有西部現如今的建設，也不像到處遍布宗易一黨勢力的南方。

感染事件時有發生，情況複雜。

路臻把車停在了一處路邊，找了家沒什麽人的小攤子點了吃的。

不遠處的陰涼處圍了不少聊天的人。

都在談論天氣好轉的事情。

而事實上，路臻很熱，不是發情期來時的那種熱度，就是單純的熱。

作為初代Omega，他本身能感知自然變化的程度就要比普通人高，根據他的推測，這個時間段的太陽起碼達到了四十□□度了，完全超過了常人所能忍受的程度。

但是看看周圍，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天氣好轉這樣的喜悅裏，并沒有在意這點異常。

小攤販的老板是個中年男人，很快端着東西出來。

笑呵呵道：“你好，你點的東西。”

“謝謝。”路臻道完謝看着對方笑臉上不斷往下淌的汗水，随手遞了張紙巾過去說：“很熱吧。”

對方忙不疊接過，笑着說：“是啊，今天好像格外熱些，不過這在廚房工作的人，溫度本來就高。”

路臻蹙着眉，看了看頭頂直射的烈陽。

因為揚起臉，老板看着他突然說：“小兄弟，你看着有點眼熟啊。”

“認錯了。”路臻随口道。

能不眼熟嗎？

他的寸照在全星域網整整挂了一個星期，不說人人認識，起碼也會有點印象。

不過此時的路臻有些不一樣，他穿了件黑色衛衣和黑色褲子，衛衣的帽子揭起來往頭頂上一蓋，完全就是個清瘦的酷帥少年模樣，不仔細看不會第一時間将他和星域網上的照片聯想起來。

那老板本來就是随口問問，也沒在意，說：“那估摸着是認錯了。”

老板正待轉身的時候，他這攤位正對面大牆上的屏幕裏畫面突然一轉。

主持人說：“今日，天伊消失多日的日照再次出現，全聯盟陷入低迷許久之後的狂歡熱潮當中。但是根據最新氣象臺所預測到的結果，今日氣溫已達到四十八度之高，并且夜間将驟降至三攝氏度左右，這樣極端天氣的是這次生物感染爆發後所導致的氣候變化。聯盟再次呼籲大家，天氣異常持續時間尚不明确，請各位做好自身和家人的防中暑和保暖工作，注意提高自身免疫力……”

新聞消息一出，路臻周邊就響起了不少聲音。

“對啊，不說還不覺得呢，真的好熱。”

“晚上只有三度？這也太恐怖了吧。”

不遠處陰涼處的地方，有個人突然高聲道：“要我說啊，這要怪就得怪讓這一切發生的人。之前星域網上不是說有個叫路臻的，那人到底是不是第一個感染攜帶者？”

有人接過話：“新聞上的消息其實挺棱模兩可的，好像只說是基因異常吧，沒直接說明。”

“這沒直接說明不就是間接證實嘛，畢竟蕭家擺在那兒，誰敢明說。”

小攤的老板也聽見不遠處的說話聲了。

這次恍然大悟一般，指着路臻說：“你不就是……你不就是那個路臻嘛。”

老板這話聲音不小，導致不遠處那些人直直朝着路臻所在的這個方向看過來。

那些人一臉義憤填膺，對視幾眼後，站起來直接朝着這邊走過來。

老板被這陣勢吓住了，不自覺地就往後躲出去好幾米遠。

反倒是路臻，像是沒聽見周遭的聲音一樣，依舊低頭安靜地吃着自己的東西。

那幾個人圍過來，領頭的一棍子放在路臻面前的桌子上。

問他：“你就是路臻？頭擡起來。”

路臻停下動作，直接擡頭。

對方看清楚後，退開一步說：“卧槽！還真是啊！”

“有事？”路臻皺眉問。

對方往他兄弟夥幾個那邊看了兩眼，突然嗤笑着說：“你們聽見他剛剛說什麽了沒？他居然問我有沒有事，我他媽當然有事！”

那人一只腳踩在凳子上。

一個人說得很起勁。

問他：“話說，你連累所有人變成今天這樣，就沒什麽想說的？還有啊，你小子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們這小地方，你不應該在主城嗎？”

旁邊有人接着他的話道：“不會是被蕭家給趕出來了吧？”

路臻動作一頓，冷冷地看剛剛說這話的人一樣。

對方被他給吓住了，結巴了一下。

而此時遠處的大屏上再次轉了消息。

主持人：“我們來看下一則報道。關于前不久網絡爆出生物感染來自于一名十七歲少年身上的消息，在今日有了新的進展。”

然後路臻就看見了謬岚女士。

她以前甚少出現在任何社交媒體之上，更別提接受采訪。

但畫面裏的謬岚女士站在生物研究中心大樓前的石階上，穿一身白大褂，面對着記者很認真道：“在這裏，我要對之前關于路臻成為基因傳染的首個感染者這種不負責任的傳言做出強烈譴責。這話不是單純的維護自己人，而是我身為生物研究中心的主席，以這個身份負責人地告訴所有人，這是造謠。關于感染的最新研究情況我們……”

之後還有一系列地澄清報道，有理有據，完敗之前報道裏不清不楚的言論。

站在路臻旁邊的幾個人面面相觑。

而大屏上的報道還沒結束。

主持人：“關于此次事件，我們還采訪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那是路臻所熟悉的軍事基地門外，蕭野的專車從大開的門裏駛出來，被外面采訪的人堵了個水洩不通。

車門打開，一身正裝的蕭野邁着長腿從車裏下來。

記者：“蕭野上将，您能對此次事件做一下聲明嗎？”

蕭野腳步停住，回頭皺眉：“聲明？這麽多年要是所有子虛烏有的事情我都對外界解釋說明，我的私生子應該不止網傳的一個吧？”

記者：“您這算是間接否認了路臻是最初感染基因攜帶者的事情是嗎？”

“他自然不是。”蕭野淡淡說。

蕭野說這話的時候直視着鏡頭，他很高，那雙眼睛沉而墨。

他的臉部輪廓在烈陽下銳利得分明，一舉一動都帶着一個成熟的Alpha上将該有的魅力，看得周遭的Omega女記者一陣臉紅心跳。

對話的語氣很軟了，還是問：“那請問路臻本人在哪兒呢？他會親自出來說明嗎？”

“不會。”蕭野說：“蕭家只負責帶他到成年，至于以後，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有權利決定他去哪兒。”

蕭野簡單地說明後，就帶着人消失在了鏡頭裏。

那個簡短到近乎冷酷的說明很快在整個星際網傳播開。

大面積的澄清報道順着網絡這根無形的線傳達至聯盟的每一個角落，完全覆蓋了路臻之前的消息。

而随之而來的各種消息更是層出不窮。

但傳播都是小範圍內，影響不廣。

例如說路臻表面上是養在蕭家，其實作為初代Omega，很早之前就和蕭野之間有不正當的關系了。

如果沒出這事兒，按照路臻這幾年優秀的履歷，和跟蕭野之間信息素的匹配度，直接成為蕭野的伴侶是有很大可能的。

甚至有人猜測說，路臻本來就是蕭霆顯一開始從故人那裏給蕭野定下的另一半。

而此時在這無人知曉的小城裏，路邊攤旁，原本圍着路臻的幾個人态度在短時間內發生了轉變，甚至還頗為同情地看着他。

畢竟蕭野雖沒說太多，很難不讓人覺得蕭野在這個時期，選擇放棄路臻。

為的是蕭家在聯盟的聲譽和處境。

而在那些以為路臻和蕭野有不正當關系的人眼裏，在這之上，又多了另外一層意思。

路臻被始亂終棄。

蕭野睡了他之後，在利益之間，蕭野選擇跟個世紀渣男一樣甩了他。

那幾個人嘀嘀咕咕，“這有錢人的世界我果然不懂。”

有人接話：“別管了，你看這蕭野，明明白白把人身上的問題洗清楚了。就算是始亂終棄，那話也是滴水不漏，什麽只帶到成年，當誰不知道呢。”

“可憐啊可憐。”

一直想睡實際上并沒有睡成，但是莫名其妙就被睡抛棄一條龍服務到底的路臻生氣了。

他是想，但是并沒有。

他只是單純被攆出門了。

路臻更生氣了，朝那幾個人看過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