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半無人私語時
金光瑤當夜就替藍曦臣換好了窗紗,換罷了,他才覺出不對來,遂問藍曦臣:“這會兒是初秋,連螞蚱不蹦跶了,碧影紗會使寒室四處透風,你不嫌冷嗎?”
話說出口,又覺後悔,此人已與他割席斷交,視他為“孽障”,他竟還關心他冷不冷。
這深入骨髓的奴性何時能徹底拔除。
他真是“孽障”嗎?不,他就是他,一個糾纏在七情六欲中的俗人,稍有幾分顏色,但絕不足以颠倒衆生。
面前這個才是迷惑人心的孽障,仗着那蠱惑人心的面皮就為非作歹,肆意撩撥,一見了他,金光瑤就嫌時光流逝太快,不夠他多瞧他一眼的,他恨不得化成一條沒骨頭的抹額,日日纏他。
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
過去有多糜爛,今日就有多荒唐。
孽障!你不娶何撩。
發乎情止乎禮,這是金光瑤此生聽過最大的笑話。
假正經發過情,但絕不止步于禮。
他犯案累累,今夜終被金光瑤當場抓獲。
為了找補丢失的顏面,金光瑤稍頓片刻,又尖酸道:“哎呦,瞧我這記性,澤蕪君怎麽會嫌冷,澤蕪君冰肌雪骨,那臉皮就又厚又硬又冷,連血都是冰的——咦?這樣形容,好似蛇蠍呀。”
藍曦臣望着那青煙綠霧似的紗,心裏那個大豁口填滿了,缺月又成滿月。
他心滿意足,對金光瑤暗藏刺意的話語充耳不聞,兩指按住金光瑤的唇瓣,語氣也溫溫柔柔:“噓——深更半夜,不要大聲喧嘩。”
又是老一套,換湯不換藥。
你以為還是從前麽?在你犯罪後,只要三言兩語敷衍,你馴養的小可憐就會乖乖地跪下,然後守口如瓶,絕不玷污你的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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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
金光瑤拒絕再服藍曦臣的藥,藍曦臣與他割席斷交,他也要與那個順馴的自己一刀兩斷。
金光瑤是個有素質的人渣,他不喧嘩,能動手他絕不逼逼。
而且他已醞釀出一條毒計,誅人誅心的毒計。
兩片柔軟的海棠唇掀開,利齒狠狠紮進皮肉。
假正經又被他養的小狐貍咬了。
藍曦臣吃痛,輕呼一聲,沒有掙紮,态度仍很冷靜,試圖與金光瑤講理:“阿瑤,松口,縱把我的手指咬掉,也沒有什麽意義,難受的只會是你自己。”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後背正在顫栗,因金光瑤那柔軟濕潤的靈舌正纏着他的手指,觸感銷魂蝕骨,只這樣,就令他把持不住。
冷言冷語不啻于火上澆油,金光瑤早于不可理喻,他最讨厭藍曦臣置身事外的傲慢态度,不由勃然大怒。
他松口,然後奮不顧身撲向藍曦臣,姿态堪比飛蛾撲火,只稍微欠缺些美感。
藍曦臣再度着了金光瑤的道,整個人被金光瑤撲倒,兩人一起跌倒在冰冷的青磚地上。
确切的說,是藍曦臣一個人,金光瑤有藍曦臣做墊背,毫發未損,他抓住良機,趁藍曦臣未曾回過神,跨坐上那仙門最金貴的皮囊,牢牢占據上風。
緊接着利爪如電,金光瑤扯下那礙眼的抹額,拿在手裏晃了晃,咧嘴冷笑。
他幻想自己是那浪蕩纨绔,扯着沾有新花娘落紅的白绫炫耀。
金光瑤高興壞了,啦啦啦唱起歡快的曲,鼻尖湊近抹額,嗅了嗅,又幻想自己在聞花娘的亵衣,笑嘻嘻說:“假正經,你好香,香噴噴的,可別說不是為了勾引老子。”
藍曦臣第一反應,不是搶回抹額,竟是捂住額頭,惱羞成怒道:“我看你是瘋了。”
“我沒瘋。”金光瑤沉下臉,“你既不放過我,我為何要放過你。”
藍曦臣伸手,要搶抹額,金光瑤鬼魅似地躲開,迅速将抹額揉成一團,塞進了衣領中。
藍曦臣如遭雷劈,伸出的手猛縮回來,竟連動也不敢了。
他哪裏是這孽障的對手。
金光瑤一手捂緊心口,另一手不規矩地攀上假正經心口,繞着圈圈兒,他笑得花枝亂顫,嗓子甜膩膩如蜜糖,卻暗藏殺機:“澤蕪君,你想要抹額,就自己來拿呀!像方才那樣,解扣子,手伸進來。”
藍曦臣沒動作,金光瑤就捉住他的手,引導他欺上自己心口。
藍曦臣魂不守舍,但覺天崩地裂,連面前魅影都模糊,模糊得像一汪水跡,仿佛明朝日晞,就會消失無蹤。
身軀如靈蛇扭動,金光瑤捉着藍曦臣手腕,在心口揉了揉,吃吃笑道:“假正經,你連扣子也不會解了麽?兩年前蘭陵花宴,我吃酒吃得多了,你扶我回芳菲殿,替我解衣後,趁四下無人,親了我一口,我稍一動,你就吓得縮回去,真是孬種。”
“四年前廬山夜獵,我于山潭中沐浴,你藏于藤蔓後偷窺于我。”
那些見不得人的,不可宣之于口的,在這個夜半,被金光瑤義無反顧地捅出來,連一層碧影紗也不肯留。
藍曦臣抽回手,捂住整張臉,在那孽障面前無地自容。
孽障卻不放過他:“六年前,七月初七,你卻邀我來雲深不知處賞月,就是在這裏,你信誓旦旦對我說,你要一生一世護我,哪怕舉世背棄我,你也不會。澤蕪君,藍曦臣,你可記得你發過的誓?”
“夠了!求求你不要再說。”藍曦臣氣勢衰弱,連聲求饒。
“不夠!”孽障咄咄逼人,掰開藍曦臣的手,貪得無厭的嘴臉在藍曦臣眼中一覽無遺:“你給我的那些遠遠不夠,我不僅要認祖歸宗,要金麟臺,要做仙督,我還要你的魂。”
藍渙被逼到死角,他如涸轍之魚,奄奄一息,終不敢再自欺欺人:“我的魂早已是你的,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奪了我的魂。”
孽障輕哼一聲,大大方方地忘恩負義:“你鬼話連篇。”
“我沒有!”藍渙被感情沖昏了頭腦,沒意識自己已入了孽障編織好的網。
他急急辯解:“你要地位,我不顧家族反對,與你結拜;你要身份,我不惜得罪金子軒,親自送你回金家;你要修瞭望臺,多少大家族反對,我顧不上明哲保身,依然與你站在一起,其實我哪裏是那麽多管閑事的人,不都是因為你喜歡嗎?你想要什麽,我都依你,你到底還要如何?”
金光瑤眸色幽冷,提出訴求:“我不僅要你的魂,我還要你的人。”
“不成……我是你的二哥,你是我的三弟,都是我的錯,那一切都不應該。于情不合,于禮不容。”
藍曦臣說着拒絕的話,語氣卻搖擺不定,眼神更是讓人浮想聯翩。
他正在立在懸崖邊緣搖搖欲墜,只要背後輕輕一推,即會墜入萬丈深淵。
金光瑤輕易瞧出藍曦臣的不堅決。
這個男人欲拒還迎,欲迎還拒,正等着人一推,他即會合情合理地沉淪孽海。
“不,你不是我的二哥。”如藍渙期望的那樣,金光瑤柔情呓語,“你是我的渙,我的郎君。”
他傾下身,決然吻住那寡淡薄唇。
不期而至的溫存讓藍曦臣意亂情迷,他微張開口,那讓他又愛又恨的靈舌就侵入,這激發了他峨冠博帶下的某部分本真,他帶着金光瑤翻身,反客為主,以此向金光瑤宣告,他才是天。
兩人動情癡纏着,金光瑤曲意承歡,藍渙終于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候,他已準備向孽障俯首稱臣。
禮儀德行,名聲地位,世人的目光,統統抛諸腦後。
他滿頭薄汗,急不可待地要去解金光瑤喉結下的玉扣——
啪!
清脆的一巴掌扇來,打偏藍曦臣的俊臉。
一盆涼水兜頭澆下,澆滅欲火。
随之而來的就是金光瑤惡毒的笑聲,旋蕩在空曠的寒室內,凄厲又滲人。
藍曦臣不可思議地僵在那裏,金光瑤自他身下鑽出,坐在冰涼的地上,欣賞這藍曦臣的狼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仿佛方才與藍曦臣抵死糾纏的不是他。
這下冷靜抽離的成了金光瑤,他扯起衣領,故作驚慌,用誇張的語氣說:“二哥,你這是做什麽?你醒悟過來,仔細瞧瞧,我是你三弟呀!你怎麽可以這樣唐突我呢!別過來,再過來,我可要叫人了!叫藍老先生和含光君來瞧瞧,你是如何監守自盜的。”
說罷,金光瑤癫狂大笑,這一次,他又大獲全勝。
藍曦臣也是聰明絕頂的人,旋即明白自己被金光瑤耍弄了,金光瑤引誘他動情後,又施施然抽身,留給他一地狼藉。
藍曦臣的狼狽并沒持續多久,很快就整頓衣衫,長身玉立于金光瑤面前,半晌後問:“你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我?不是喜歡,是愛。”
金光瑤的笑聲戛然而止,藍曦臣對他說“愛”呢,這是過去獻了多少媚都求不來的字眼,反被一場鬧劇逼了出來。
果然人性本賤,得到的不珍惜,得不到的就心癢,賢妻良母永遠不如家外的野花抓人眼球,偷得到又不如偷不着。
“喜歡是什麽?愛又是什麽?我不懂。”金光瑤擡起下巴,用最傲慢的姿态回應這個他遷就多年的男人。
“我只喜歡我自己,只愛我自己,你給我我想要的,我就愛你,你不給我,我就不愛你。澤蕪君,你還是太天真。不知道愛情本是世上最不值錢的東西,只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抱着愛情不放,欺騙自己至少還有愛,比如我那可憐的母親,我絕不學她。這真理藍老先生一定沒教過你,今夜就讓我來給你上這一課吧,算作你對我優待的謝禮。”
藍曦臣差點兒站立不穩,他勉力定住,對金光瑤伸出手:“抹額還我。”
金光瑤也站起來,把抹額丢給藍曦臣,罵了句“假正經”,哼着小曲兒,鬼魅般飄出了寒室。
好一個逢場作戲的浪子。
金光瑤離開後,藍曦臣把所有新糊的窗紗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