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千寵愛在一身
藍曦臣沖冠一怒為孽障,于姑蘇燕子樓外,斬下聶正等一十八名聶家修士的右手,此事震動修仙界
風平浪靜不到一年,又生風波,仙門霎時染遍肅殺之氣,各大世家風聲鶴唳,同時,藍曦臣于姑蘇夜市的狂悖之舉,成為仙門修士們茶餘飯後的新談資。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藍曦臣瘋了,一時間人心惶惶。
雲深不知處內卻是雲開霧散,風清月朗,藍曦臣終于如願以償,與他肖想多年的牡丹相比,流言蜚語根本不值一提。
哪怕他真的瘋了。
至少他現在很快活。
情愛一旦食髓知味,又豈能淺嘗辄止?
既破鏡重圓,藍曦臣對金光瑤又回到過去那樣,捧在手心,含在口中,如珠如玉,甚至比從前更好。
金光瑤喜歡白玉為堂金作馬,于是大量的奇珍異寶,珍馐美食源源不斷送進寒室,在金光瑤面前堆成小山丘。
金光瑤喜歡華服美衣,于是燦若雲霞的雲錦、蜀繡、南海鲛绡鋪展數丈,滿室生輝。
金光瑤愛濃豔的花朵,于是寒室後的素心蘭和幽篁被挪走,改種朝顏、淩霄花,鮮豔的橙紅绛紫團團怒放,像燃燒的火焰,簇擁着寒室,讓這裏成為雲深不知處最明豔張揚的所在。
金光瑤要吃楊梅,可楊梅已經過季,姑蘇根本買不到,只有嶺南才有,于是修士禦劍去嶺南,三日內運回一筐冰鎮楊梅。
這樁奇聞傳到姑蘇城中,富人競相效仿,花大價錢雇傭散修從嶺南運楊梅回來,一月之間,姑蘇城中楊梅的價錢就炒到了萬錢一筐。
若在過去,金光瑤一定會勸藍曦臣:“二哥,不必為我如此費心,你處在萬衆目光中,一舉一動都當三思後行。”
現在——呸!
去他大爺的三思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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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瑤才懶得管楊梅價值幾何,他只管要藍曦臣愛他。
不要再隐忍,不要再躊躇,不要再瞻前顧後。
他要藍曦臣用唇舌愛他,用身體愛他,用行動愛他,看得見摸得着的愛才能給他真實感。
他要讓世人都知道,藍曦臣愛他。
既然襄王有夢,神女也有心,哪還顧得許多?
金光瑤半癡半醒,心安理得地領受藍曦臣待他的好。
金光瑤快活肆意,藍曦臣卻隐含憂慮,他原以為金光瑤的瘋癫表現只為與他鬥氣。
金光瑤與他和好如初,瘋病卻沒有随之好轉。
有時,金光瑤會在半夜下床,赤着雙腳,繞着寒室到處尋找他,哪怕他就在跟在後面,金光瑤也像沒看見。
還有時,金光瑤會用剪刀把漂亮的錦衣剪成碎片,又丢進火盆裏燒成灰燼,他則坐在冰涼的地上,對着那些灰燼咯咯直笑。
藍曦臣想為金光瑤叫大夫來看,金光瑤卻說什麽都不肯。
他寧願讓世人以為自己還在和藍曦臣鬥氣,也不要讓那些存心看他笑話的人知道他瘋了,再引發一波嘲笑。
他不要活成一條可憐蟲,寧願粉飾太平,用表面的浮華掩蓋內裏的瘡痍。
妖孽,狐貍精,禍水,哪一個都比瘋子好。
藍曦臣也隐隐覺得,金光瑤這樣也未嘗不好,至少他無法再欺騙他,眼裏也只有他。
況且金光瑤不管如何瘋,始終沒有再咬過他。
于是藍曦裹足不前,繼續與金光瑤紙醉金迷。
直到那一次。
某個清晨,藍曦臣只走開了一會兒,藍平進寒室送餐,金光瑤正對鏡梳頭,梳着梳着竟然犯病,他恍惚站起,衣衫不整,出了內室,抓着藍平一聲聲地喊:“渙……”
然後竟然抱住了藍平。
藍曦臣恰好回來,目睹這一幕。
頃刻一道驚雷劈中他,藍曦臣雷霆大怒。
他疾步上去,扯開金光瑤,同時一掌劈向藍平,劈得藍平飄出去三四丈遠,差點兒一命嗚呼。
藍平的慘呼把金光瑤吓得清醒過來,他意識到自己惹了大禍。
他跪下抱住藍渙的腰,一疊聲叫:“二哥,不要!不要為我殺人!我不要成為你的罪孽。”
這才把藍曦臣勸住。
藍曦臣望着自己的手,那手在微微顫抖着。
嫉妒讓他面目全非。
藍平雖然沒有死,卻落下重傷,就算是最下等的家仆,畢竟是一條無辜人命。
這件事鬧得很大,本來對藍金愛情睜只眼閉只眼的藍啓仁也坐不住了,質問藍曦臣為何如此。
藍曦臣無話可說,老實挨了三戒鞭。
藍家人都說,金光瑤是故意的,故意勾引藍曦臣,故意讓藍家大亂,就像那褒姒妲己。
這些話傳不到金光瑤耳朵裏,他依然躲在藍曦臣的羽翼下過他的小日子,親手替藍曦臣背後的傷口上藥。
玉背上三道鞭痕刺痛了金光瑤的眼睛,他悲哀地發現,自己依然無法做到徹底的自我,他亦害怕再将旁人認作藍曦臣,壞了貞潔。
多可笑,被叫了多少次孽障,他也以為自己可做到人盡可夫,骨子裏竟是個貞婦。
金光瑤終于松了口,願意配合治病,藍曦臣立即為他請來大夫。
大夫診斷出,金光瑤的确得了怔忪之症,是情志大受刺激所致,只要心神不再受損,就能好轉。
為了照顧金光瑤的病,藍曦臣從此不再出雲深不知處,日夜陪伴金光瑤。
時光飛逝如電,轉眼又是一個秋涼。
秋夜将曉,雲雨濕了紗窗,霜冷露重。
金光瑤蜷縮藍曦臣懷中,将舊夢新愁都且抛諸腦後。
以後的路向何處去,他不知,至少此刻藍曦臣愛着他,他也愛着藍曦臣,這就夠了。
陰冷長夜未盡,寒室內光線晦暗,藍曦臣瞧不清金光瑤的臉容,只有一個朦胧魅影對着他,若非懷中的觸感太過真實,他幾乎以為抱着一抹幽魂。
他莫名産生一種錯覺,當黎明到來,他即會消失于日光下。
一年多了,金光瑤的瘋病好好壞壞,但始終纏他纏得死緊,他稍稍離開視線久一些,金光瑤就要鬧,繞着寒室到處尋他,雖然金光瑤沒有通行玉令,走不了多遠,但總會遇到一兩個門生,一傳十十傳百,惹得雲深不知處非議連連。
藍曦臣軟耳根都要被逆耳忠言磨破,但心裏是歡喜的。
金光瑤終于不那麽懂事了。
從前藍曦臣到金麟臺,金光瑤總是殷勤相迎,他離開金麟臺,金光瑤也從不挽留。
也許是因為出身,金光瑤力圖讓自己表現得像大家閨秀,溫良淑德,滴水不漏,不會無理取鬧,不會呷醋。
但未免流于平淡,叫人看不清真心假意。
這該死的平淡讓藍曦臣誤會,他以為對金光瑤不過是喜歡,偶爾帶些憐惜,直到金光瑤要抛下他遠走高飛,藍曦臣方才後知後覺。
他的世界雷電轟鳴,萬馬齊喑。
原來他對金光瑤,早已情根深種,可自尊不允許他低頭,于是他冷淡金光瑤,要金光瑤向他認錯,求他垂憐。
眼下目的達到,金光瑤愛得奮不顧身,藍曦臣卻莫名惶恐。
生怕這不過是南柯一夢,他擁緊情人細瘦的身子。
情人。
金光瑤喜歡這個詞。
是了,他成了藍曦臣的情人,即使沒有昭告天下,但他已登堂入室,入駐寒室,堂而皇之與藍曦臣雙雙對對。
從那夜算起,他們已在一起三百六十三日,藍曦臣與他好了二百五十六次,對他笑了一千九百八十九次。
哎呦,他可真能。
金光瑤自得極了,像藏了滿洞過冬食物的動物,滿足無憂。
這些記憶足夠他回味到徹底瘋癫的那一日。
他一高興,就哼起小曲兒: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氣息接不上,聲線也顫顫,糜麗的曲調,竟被唱出凄烈的意味。
唱到最後一句,金光瑤一口氣終上不來,心肺好似被千萬根針攢刺,劇烈咳嗽,喉頭溫熱泉湧,一口腥甜溢滿口鼻。
藍曦臣但覺胸前濡濕,忙點了銀釭,寒室內虹影迷離,眼下火雲漫卷,金光瑤勉力以手背擦拭唇角鮮血,還未擦淨,又湧上一口,鮮血淋漓,依附于藍曦臣胸口,氤開一朵血牡丹。
“你怎麽了?”藍曦臣慌了神,一時竟不敢碰金光瑤,生怕把他碰得碎了。
金光瑤忙捂住口,血還是從指縫間溢出,他惱恨這身子不争氣,壞了濃情蜜意,偏生又忍不住咳嗽連連:“想是上了火,不要當回事,你快去換件衣裳……咳……咳……”
藍曦臣哪兒有心思換什麽衣裳。
當守夜的門生瞧見從寒室內沖出來的澤蕪君時,幾乎吓呆,藍曦臣只穿着裏衣,披頭散發,猶如厲鬼,哪兒還有一點兒清貴公子的樣子,衣裳血跡觸目驚心。
藍曦臣在殘月下,渾身顫抖,澀聲道:“快去叫大夫!”
門生尚在震驚,沒有立刻動。
“快去叫!!!”
澤蕪君厲聲疾呼。
門生這才動身。
當年火燒藏書閣後,雲深不知處的宵禁再度被打破,還未到卯時,山門就次第打開。
族老們都耳聰目明,這樣大的動靜,把他們都驚出來。
他們不約而同來到寒室,寒室內亮如白晝,長明燈星星點點,卧室中朱紅帷帳重疊,一只玉白的手伸出帳外。
百來歲的老大夫把脈沉吟,藍曦臣坐在床榻邊,神情委頓。
帷帳內的人呻吟一聲,夢呓般地喊:“渙……”
另一只手從帷帳中伸出,向空中虛抓,尋着他的情郎。
“我在。”藍曦臣第一時間予以回應,他反握住那尋找的手,溫言安撫:“大夫正給你診脈,你稍安勿躁,我一直都在。”
金光瑤哼了一聲,執拗地說:“我沒有病。”
“是,你沒有病,你很好。”藍曦臣順着他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