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雛鳳清于老鳳聲
藍忘機提點金淩不要上當,自己卻陷在金光瑤的花言巧語裏,澄澈的眼瞳變得晦暗不明,眼底深處有難明的情緒在翻湧沸騰。
“含光君,他說的一定是假的,澤蕪君是什麽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指使他做那樣傷天害理的事?”金淩似是不甘失去藍忘機的助力,聊勝于無地安慰着。
又對魏無羨說:“澤蕪君的意思,分明是讓他收拾戰場,救治傷者,他竟大開殺戒,末了還把罪責推到澤蕪君的頭上,這樣的事,這些年絕對不止一樁。”
魏無羨點頭,但目光卻是遲疑的,對藍忘機說:“你千萬不要信他,你要信你自己的哥哥。”
這蒼白的話語進不得藍忘機的耳朵,他僵立着,整個人都是黯淡落寞的,像美玉蒙了塵垢。
“哼!我又不是魏無羨,那些修士與我無冤無仇,我為何要殺他們?”金光瑤橫飛魏無羨一眼,語氣也愈發陰陽怪氣起來:“我又不是藍家的家仆,不擦幹淨招牌,就要扣月錢,更不是含光君的親哥哥,擔着宗主的職,操碎了老母親的心,怕你餓,怕你冷,還怕你離家出走。”
這種劍拔弩張,你死我活的時刻,金淩卻不合時宜地感嘆:“好濃的醋勁兒!”
藍忘機和金光瑤之間對藍曦臣持續二十年的拉扯戰,在這時被擺上了臺面。
魏無羨一怔,竟找不到話來反駁金光瑤。
他心裏萬分懊惱,就不該給金光瑤的說話的機會。
金光瑤已經完全瘋了,只要受到一點刺激,就會無差別攻擊所有人,最糟糕的,瘋了的金光瑤,攻擊起人來,思路還詭異的清晰。
還是金淩受過清談的錘煉,能勉強抵擋金光瑤的靈牙利齒:“你保含光君當然不是因為好心,你保的是姑蘇藍氏。澤蕪君背後就是姑蘇藍氏,含光君的清譽就是姑蘇藍氏的清譽,姑蘇藍氏的清譽就是澤蕪君的清譽。”
金淩俯身,湊近金光瑤,目中充斥難言的情緒:“當年你敢于向蘭陵金氏宗主之位發起沖擊,最大的底氣來自于澤蕪君,如果澤蕪君的聲譽受到沖擊,你就沒有了競逐宗主之位的後臺。”
當了幾年宗主,他已脫胎換骨,過去那些不能懂不想懂的,通通都懂了。
“如蘭,你已非吳下阿蒙。”金光瑤擡手,輕拍金淩的臉頰,這是他慣常對金淩表示嘉許的動作。
金淩別過臉,向着藍忘機得出結論:“所以那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張,含光君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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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飄忽的神色恢複安定,但眼底始終閃着不定的光,握劍的手指也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反射出內心的躁動不安。
金光瑤的話像一片小小的青萍,在他內心攪起滔天巨浪。
“是,我說的一定是假的,我就是故意騙含光君的。”就在藍忘機痛苦猶疑時,金光瑤竟然否定了自己說的話。
他輕聲慢語着,撫平藍曦臣衣上的褶皺。
瘋病讓金光瑤忘卻了恐懼,他疊好了衣,又把錦被折好了,像個賢惠的妻子。
一切停當後,他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貌似十分詫異:“我這種人渣說出來的話,你們竟然信了?連金宗主和魏無羨都相信二哥的人品,含光君這個親弟弟竟然懷疑,含光君,你真的是澤蕪君的親弟弟嗎?”
衆人的目光重新集中到他身上, 藍忘機的胸口重重起伏一下,顯然被金光瑤氣得不輕。
金光瑤“噗嗤”笑了,像惡作劇成功的狡童:“忘機,其實你心底深處早就有懷疑,只是你不願意相信,所以就把罪孽都推到我頭上。就像那些酸腐文人,總把亡國的責任推到褒姒妲己身上。為了二哥,我願意做褒姒妲己。是,是我蒙蔽了他,他什麽都不知道。”
金光瑤捏起嗓子,學那陰伶做張做勢,搔首弄姿,尖聲道:“我就是狐貍精變的,斬了我,我就現了狐貍原形,醜絕人寰。我的首級應該被挂在雲深不知處的匾額下,警醒世人,你那有眼無珠的哥哥見了我的狐貍頭,一定能幡然悔悟,雲深不知處從此一片祥和,含光君與夷陵老祖過上了幸福快樂的日子。”
敵方三人何曾見識過這等潑婦罵街的架勢,皆愣愣地聽着。
金光瑤猛然昂起頭,對藍忘機亮出細白的脖頸,搶步上前,一把抓住藍忘機衣襟,指着自己脖子,瞠目低吼:
“來啊,你不是要清君側嗎?往這兒來!只要我這個禍根死了,就沒有人再打二哥的旗號做壞事,二哥就幹淨了,藍家也徹底幹淨了。這一劍下去,含光君您就是姑蘇藍氏的千古功臣!儲君之位,從此穩啦!”
即使英雄末路,金光瑤還剩下點兒餘威,發起兇來不得了,藍忘機這種不知怕為何物的人劍鋒都晃了晃,發出一聲輕微的低吟。
“夠了!”藍忘機一拂袖,揮開了金光瑤。
金光瑤跌在地上,又哭又笑,好不恐怖,瞧得金淩心驚肉跳。
魏無羨揉了揉頭發,煩躁擰眉,似是惱羞成怒:“金宗主,不能再讓他說話了,咱們得快刀斬亂麻,至于金庫,待他死了,我收了他的魂魄,再與他共情,一定能找到。”
金淩躊躇片刻,緩緩點頭,又對金光瑤說:“小叔,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可誰讓我不是你的親兒子呢?少年宗主太難當了,稍有不慎就會成為傀儡。你不死,金麟臺的許多人永遠不會從心眼裏認我為真正的宗主。”
金光瑤止住笑,對金淩流露出悲哀又憐愛的神色:“如蘭,我也很遺憾你不是我的兒子。”
魏無羨離金光瑤遠遠的,把金淩護在身後,推了推藍忘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給他一個痛快吧。”
藍忘機兩頰緊繃,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對金光瑤擡起避塵,雪白的袖子随着他的動作滑下,藍忘機看見一片紫雲貼在手腕上。
他一驚,動作也凝住了。
這是雲夢江氏的惡紫奪朱毒,可以麻痹靈脈,他試着運靈力,果然,丹田內空空如也。
“別動!”
涼飕飕的劍鋒貼上白皙的脖頸,魏無羨低頭一看,劍芒鋒銳,華麗的花紋上泛着幽冷的光。
藍忘機轉過身,魏無羨已在金淩手中,金淩冷觑着他:“含光君,放下你的劍,否則,休怪我不顧兩家世交的情面,你畢竟不是藍氏宗主,而藍家族老對夷陵老祖的深惡痛絕,恐怕不下于對金光瑤的厭惡吧?魏無羨死了,那些人一樣會彈冠相慶,拍手稱快。”
藍忘機幹脆地丢了避塵,冷顧金光瑤一眼,金光瑤坐在冰涼的地上,輕易看出藍忘機對他的懷疑。
他坐直了,幸災樂禍地笑:“少拿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忘機,我什麽時候算計過你?都是你和別人合起夥兒來對付我呀!”
他下颌朝金淩那兒揚了揚:“算計你們的,是這孩子……不,是這位金宗主。”
金淩冷顏如霜,傲然道:“都說了,不要把我當小孩子,你們非是不聽。”
金光瑤鼓掌,對金淩不吝贊美:“金宗主,你的演技已爐火純青,連我都沒瞧出來呢!”
金淩冷哼:“本色出演罷了。”
他又對藍忘機龇了龇牙,惡劣笑道:“含光君,吃過這一虧,往後可不要随便得罪別人家的熊孩子,熊孩子是很記仇的,今日這惡紫奪朱算是對你毀了那四百張縛仙網的回禮。”
藍忘機道:“這有何意義?”
金淩絲毫不掩飾得色:“澤蕪君回來,看到你們倆潛入寒室,企圖對本宗主的小叔圖謀不軌,他該對你這個弟弟多失望?也許以後你們倆都進不得雲深不知處的大門了呢,含光君或許可以考慮到江家去倒插門。”
魏無羨苦笑,轉顧金淩:“如蘭,你還是恨我。”
金淩歪嘴一笑,笑容竟也有些苦澀,歲華轉了一圈兒,改以平滑的劍脊對着魏嬰喉頭:“少自作多情,本宗主公務繁忙,哪兒有空恨你?”
魏嬰問:“那你把我們诓到這裏,到底想如何?難道你想把我和金光瑤一塊兒結果了?”
“我可沒那膽量。”金淩手抓緊扣魏嬰的肩膀,時刻防備魏嬰耍花樣,“就想讓你們好好待在這兒罷了。”
“為什麽我們要好好待在這兒?”魏嬰看出金淩對他沒有殺意,整個人也放松了,“你想讓我和金光瑤培養妯娌感情?”
“魏無羨,你為什麽不明白呢?我不僅是金如蘭,還是蘭陵金氏的宗主,我的一切行為都代表蘭陵金氏。”
金淩望着金光瑤,用公事公辦地态度說話,極力讓自己看上去摒棄一切私人感情。
“蘭陵金氏管不得姑蘇藍氏的家務事,但有一條底線,就是不能讓你魏無羨做雲深不知處的主母,那将是一場災難。”
魏嬰怔了怔,忽然意識到金淩已走在另一條與他截然不同的道路上,以後的日子,這個孩子會變得越來越陌生,直到身上再也看不見一點他母親的影子,成為一個最标準的金氏宗主。
他畢竟姓金。
魏嬰不覺有些悵然,嘆了口氣,說:“我也沒想做呀,逼我做我也不做。”
金淩望向藍忘機:“聶懷桑和某些藍氏族老聯合,想逼瘋澤蕪君,推含光君做宗主,蘭陵金氏對含光君的作風不能茍同,且心有餘悸,所以很抱歉,我們不能支持你。”
藍忘機微微搖頭:“我也不支持。”
“這些都是你從聶懷桑嘴裏套出來的?”金光瑤開口說話了,“為什麽不和我商量?”
“來不及了。”金淩沉聲道,“聶懷桑只給了我一天時間考慮,如果我不答應他,也許連我自己也要被拉下馬。”
“所以你聽了聶懷桑的指點,去找藍忘機和魏無羨,鼓動他們來殺我?”
“是,與其讓聶懷桑另出奇謀,挑唆含光君與澤蕪君兄弟阋牆,不如讓我出面,至少我可以親自盯着含光君。現在外面人都等着我拿你的首級去給澤蕪君看,如果澤蕪君真的看見你的首級,他一定會瘋。”
“是的,他會瘋。”金光瑤從地上爬起來,幾乎站不穩了,身子一晃,踉跄走到床邊坐下。
他對藍忘機說:“含光君,你連我的花言巧語都抵不住,何況聶懷桑呢?不要對人性抱有太大期待,包括你自己的人性。”
藍忘機怔怔問:“不夜天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假的。”金光瑤蔫兒了吧唧,恹恹地說:“真相是如蘭說的那樣。”
金淩怕魏無羨還有後手,想封了靈脈,一擡手,卻發現手上靈力全無,一運金丹,震驚地發現,他的丹田竟也是空的。
他問:“魏無羨,你又耍什麽花招?”
魏無羨懵然:“我什麽都沒有做呀!”
正在納悶,內室門緩緩推開,又兩個不速之客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