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四弦一聲如裂帛

金光瑤一說有辦法,衆人的目光又凝聚到他身上,天上雷電轟鳴,像龍的狺叫,金光瑤懷裏抱着的老白獾抖抖索索,白毛雪片似地脫,沾了金光瑤滿胸。

金光瑤把白大夫的秘密告知藍曦臣後,撫摸老白獾後背:“白老公,我們救得了你一時,救不了你一世,現下我這裏有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但沒有十足的把握,可能還會賠上你所有的修為,你可願意一試?”

白大夫長嘴張開,含糊道:“我信你。”

“你要引天雷去對付刀靈?”藍曦臣何等聰明,片刻就領悟到金光瑤的意意圖。

“不錯。”金光瑤指向天際邊的霞光,“白大夫在雲深不知處躲藏了這麽久,天雷都沒有來,怎麽偏偏這時候來?我猜測,真正把天雷招引來的,是那個兇屍和刀靈攜帶的邪氣。”

藍曦臣極目遠眺,但見遠方紅光沖天,将大半天空染成血色,

那紅光就是刀靈和聶明玦發散的邪氣。

當刀靈降服怨靈,就會将怨靈的力量吞噬,這時候又需要新的怨靈,就這樣循環往複,邪氣在聶家祭刀堂中積蓄了數百年,早已成了氣候,必須靠源源不斷的怨靈才可鎮壓。

如果要用正道法術度化,不知要花多少年,要死多少聶家人,這對于聶懷桑來說顯然是一筆賠本生意,但藍曦臣步步緊逼,聶懷桑不肯就範,幹脆讓刀靈都認了聶明玦為主,煉成一個空前強大的妖物,以此作為最後的籌碼,與藍曦臣一決雌雄。

“二哥,如果這一戰聶家勝了,那兇屍和刀靈聶二會怎麽處理?”

藍曦臣一怔。

金光瑤沒有給藍曦臣太多思考的時間,把聶懷桑的深層目的全都翻上來:“當然是用新的怨靈鎮壓!新的怨靈又從哪裏來呢?可能是叔父,可能是忘機。為了控制刀靈,他需要大量的屍體和足夠的怨氣,雲深不知處也許就是他選好的新祭刀堂。”

盛夏光景,四周卻陰冷異常,金光瑤的聲音更是冷,冷得金淩打了個寒噤。

藍景儀頭皮發麻,不可置信:“不會吧……”

“怎麽不會?”金光瑤神色嚴峻,半點兒不像在危言聳聽,“不要對聶二懷有幻想,他把刀靈放到雲深不知處,就沒想過給自己留退路,連他都沒退路,更何況他的敵人?”

“我們不能投降。”第一個附和金光瑤的竟然是藍思追,他轉向藍曦臣,肅然道:“澤蕪君,我相信斂芳尊的推斷,一旦山門開了,雲深不知處一定會變成第二個亂葬崗。”

Advertisement

藍思追一直相信大部分人都心地善良,這未免過于天真了些,但這時候,他竟顯得格外洞徹老成。

藍曦臣攥緊手掌,一圈擊在欄杆上,檐下鐵馬叮咚晃動,尖銳刺耳,持重了一輩子的澤蕪君做出此生最冒險的決定:“庭澹,你帶家眷離開,我去山門增援。”

藍瀚說:“我也去。”

藍曦臣的手按上他的肩膀,以此表示對他的信任:“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我不能回來,至少還有你。”

藍瀚唇角一抽,終于沒有再說什麽。

青龍形狀的閃電就盤旋于紅光上,龍爪箕張,龍背拱起,像蓄勢待發,随時下去捕捉獵物。

藍曦臣對金光瑤伸出手:“把白大夫給我吧。”

金光瑤卻後退一步:“兇屍要找的是我,只有我才能把他引到人跡罕至的所在,避免他和天雷傷及無辜。”

他以兇屍稱呼聶明玦,怕的是藍曦臣心軟,想提醒藍曦臣,現在聶明玦只是一具沒有意識的兇屍,早不是他們的大哥了。

不過金光瑤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藍曦臣的心思全在藍家上面,并沒有太多心軟糾結的空閑。

藍曦臣冷顏,給金光瑤澆了盆涼水:“你去了,只會成為我的包袱。”

“我喝了叔父珍藏的百年老紫參,足可以折騰到明天天亮。”金光瑤表現得倔抗又任性,他盯着藍曦臣,出言惡毒:“在我死之前,會先給你一劍,讓你做我的陪葬。”

藍曦臣凝視金光瑤半晌,竟粲然一笑:“好。”

血水順着天天梯汩汩流下,幾乎要彙成一條小溪,連山壁兩側的野草都染上了血的顏色。

詭異的笛聲回旋于山澗,擦過濕冷粗糙的山壁,劃出凄厲的長嘯,莊嚴仙府外魂飛漫天,狂風如怒。

一個血淋淋的人頭高高抛上天,恰好撞在饕餮旌旗上,又掉在懸崖上,咕嚕嚕滾到聶懷桑腳邊,聶懷桑用扇子遮住口鼻,一疊聲嘆道:“可憐,太可憐了。”

聶正用劍一挑,打馬球一樣,把那人頭挑下了懸崖。

懸崖上雅雀無聲,修士們的喉嚨都像凍住,屏息凝神觀望下方的激烈鬥法。

轟——

霸下橫揮,将一具沒了頭顱的走屍橫切兩段,一個走屍倒下了,後方立即又有零零散散的走屍蜂擁而上,摩肩接踵着攻來。

聶明玦朝天狂吼,刀靈從天靈蓋竄出,砍瓜切菜一樣将援助的走屍切成碎塊,他不會疲憊,刀靈也不會疲憊,只要有足夠的戾氣,可以以這樣的方式戰鬥到地老天荒。

每日都要掃打的石階上布滿了骨肉殘渣,內髒肢體,紅紅白白,身處其中,恍然置身于一條黃泉路。

魏嬰就坐在黃泉路的盡頭,吹着邪異的曲,誰能想到他身後是一片清淨聖地。

幾個初出茅廬的藍家小輩實在承受不住,扶着山門惡心嘔吐。

如果被聶明玦斬碎的只是普通走屍,他們或許還能接受,但那些都是平時經常打照面的熟人,眼睜睜地看着熟悉的人變成走屍,然後變成碎片,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可沒有辦法了,死去的人已經死去,為了保護活着的人,只能出此下策。

藍家不能再承受傷亡,對鬼道深惡痛絕的族老們只好默認魏嬰把死去的藍氏門生變成走屍,用來抗禦聶明玦,這或許可以稱為以毒攻毒。

聶明玦不會疲憊,魏嬰卻是肉體凡胎,總有撐不下去的一刻。

最糟糕的是,屍體的數量很有限,當聶明玦把所有走屍都消滅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魏無羨也只能黔驢技窮。

走屍一個接一個被打壞,魏嬰陷入焦灼,笛聲也變得起伏不定,上方的敵軍卻沒有發出歡呼。

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跟着聶懷桑來的修士們望着所向披靡的聶明玦,內心不約而同發出這樣的疑問。

春風得意的似乎只有聶家人,聶正眼看大局已定,笑道:“宗主思慮周全,不讓活人進攻,魏嬰就沒有走屍用,這下他可翻不出花來了。”

聶懷桑搖扇趕走血腥氣,慢悠悠道:“其實魏嬰也不難對付,沒有新屍,藍二大約要殺自己人了,死人至少能比活人多抵擋片刻。”

人群中傳來稀稀疏疏的笑聲,在這肅殺的氣氛中,顯得分外零落。

大部分人都沒有笑的心思。

他們都在想攻下雲深不知處後,聶懷桑還會用聶明玦做什麽。

藍忘機陪在魏嬰身邊,白袖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以這條血痕為代價,他消滅了一只刀靈,但還遠遠不夠。

他看見魏嬰滿頭是汗,引袖為魏嬰擦拭汗水。

這個微小的動作暴露了他的身份,藍啓仁驚呼:“你是忘機?”

“是。”事到如今,藍忘機沒有隐瞞的必要,他取下兩片茶色琉璃片,露出淡色眼眸,端然道:“是我,鎮守後方的是兄長。”

藍啓仁怔了一會兒,虛脫似地說:“這樣也好。”

最後一具可用的兇屍被刀靈五馬分屍,血霧彌漫,聶明玦鼻子一吸,扭了扭脖子,發出惬意的低吟,不知是否錯覺,魏嬰覺得聶明玦的軀體輪廓似乎壯大了幾分。

身邊可用的兇屍只剩下溫寧了,溫寧沒有征詢魏無羨的意見,就跳出了結界,揮舞着鐵鏈,重重打在聶明玦頭顱上。

喀啦——

聶明玦的頭顱安然無恙,鐵鏈卻應聲而斷。

“溫寧!回來!”魏無羨站起來,“你不是他的對手!”

聶明玦一刀斬下,溫寧險險避開,頭也不回地對魏無羨咆哮:“快走!”

藍啓仁把族老召集到一起,對藍忘機說:“你們走,我們斷後!”

“我斷後!你們走。”藍忘機搖頭。

“我活夠了,也沒有牽挂。”藍啓仁正了正抹額,目光從藍忘機挪到魏無羨身上,“而你們還年輕。”

魏無羨也搖頭,用從未有過的鄭重态度說:“叔父,我這輩子活得很湊活,但有些事絕對不湊活。”

藍啓仁還要再說,藍忘機已飛掠出結界,為溫寧擋下了聶明玦一刀,朔月的确是把好劍,挨了霸下一下,仍然穩穩的沒有斷。

“藍曦臣親自出來了!”聶正眼睛一亮,嘿然笑道:“這個貪生怕死,色令智昏的僞君子,這回竟然沒腳底抹油?”

“那不是藍曦臣,那是藍忘機。”聶懷桑舉着千裏鏡,玩味一笑,“藍曦臣還是帶着金光瑤跑了。”

“沒出息。”聶正啧啧道,“姑蘇小男人,忒軟骨頭,這回且看他去何處吃軟飯。”

像是對他诋毀的回應,兩道劍光劃破滾滾黑雲,像兩道亮麗的流星,墜落于聶明玦身後。

聶明玦此時已經扼住了溫寧的脖子,正要扭斷,忽然手松了,鼻子一吸,像聞到血腥氣的鯊魚,緩慢地轉過身。

“聶明玦!你認錯人啦!你的弟弟們在這兒呢!”金光瑤就落腳在聶明玦不足一丈遠的地方,挽着藍曦臣的手臂,對聶明玦勾了勾手指。

聶明玦憤然嘶吼!

吼聲如雷,直沖天際,青龍閃電又亮了一亮,照亮了正片山谷,所有妖邪在天光下都無所遁形!

聶明玦本來已經沒有視覺了,閃電一亮,竟擡手擋住眼睛,對那光亮極為抗拒。

這個反應更給了金光瑤信心,他嘻嘻一笑,打也不打,拉着藍曦臣扭頭就跑,活像拐大家閨秀私奔的登徒子,金光瑤一邊跑,一邊還對聶明玦做鬼臉:“來打我呀!來打我呀!打不着!”

聶明玦一旋身,循着金光瑤的氣味狂叫着一路直追下天梯,連帶着刀靈遠離了山門,守衛山門的藍氏族老終于得以喘息。

藍忘機、魏嬰、溫寧擔心藍曦臣的安危,也跟在聶明玦屁股後面跑下山,一串人項背相追,場景頗為滑稽。

懸崖上,聶懷桑把酒杯抛下山崖,一聲清冽的碎裂聲後,他一合折扇,下令:“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