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枯松倒挂倚絕壁

金光瑤拉着藍曦臣,穿山越嶺幾十裏地,跑到一片荒無人煙的松林中,這裏是整座山的背陰處,此時烏雲遮天蔽日,林子裏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附在樹上的夏蟬聒噪不休,把一切自然非自然的聲音都遮住了。

金光瑤做了一輩子惡,但一怕黑二怕打雷,再加上心虛神散,蟬鳴在他耳中聽着也像鬼哭神嚎,于是緊緊攥着藍曦臣的手不放。

藍曦臣側耳細聽動靜,并沒聽見腳步聲,也沒察覺到邪氣,點了符紙照明,兩人四顧一番,林子裏彌漫着渾濁的霧氣,觸目所見皆是怪石奇松,別說聶明玦,連只活物都沒見着。

金光瑤這兩年被藍曦臣養成了一朵嬌花,體力退步嚴重,折騰許久,腳軟頭昏,恨不得趴藍曦臣背上,奈何此時實在不是時候,只得咬牙堅持,并在心裏碎碎念叨:“假正經,這事兒後你不讓我進藍家祖墳享受你家的一份供奉,本仙督非化成厲鬼咬死你個死沒良心的不可!”

如此一想,他就覺得自己拿命出來玩兒還是值得的,要知道,萬一玩砸了,不僅會死,魂魄也會被聶懷桑拿來當成壓制聶明玦的工具,他将和聶明玦的魂魄千千萬萬年的鬥下去,也就是說,想和藍曦臣混個來生再見都不可能。

松林裏很濕冷,枯敗枝葉下的寒意竄上來,透過靴子底直往腳心鑽。

金光瑤抖索一下,脖頸縮了縮,鼻尖兒貌似無意地蹭了蹭藍曦臣的胳膊。

藍曦臣從小就被教導要憐香惜玉,愛護弱小,所以不管多混亂的情況,都會格外留份心思關注金光瑤的風吹草動,天長日久幾乎成了本能,馴服金光瑤的同時,他也将自己馴服了。

一察覺到金光瑤的恐懼,他就很體貼地說:“不要怕,有我在。”

“我沒怕,只是冷。”金光瑤一向自诩枭雄,在自家男人面前露怯,不禁老臉一紅,當即把話題轉過:“二哥,我累。”

藍曦臣停住腳步,恰好這時符紙也燒盡了,藍曦臣擡手,玉白纖長的手指于半空中勾了個圈圈兒,符上殘餘的月白靈光化成一團和氣融融的滿月,照亮了方圓數丈的天地,金光瑤瞧着那玉盤一樣的滿月,心裏莫名也圓滿了。

他按捺下翹起的唇角,心想:“我可真好哄。”

湊活往藍曦臣身上一靠,金光瑤東張西望,忐忐忑忑地問:“咱們是不是跑的太快,他沒跟上我們?”

“不知道。”藍曦臣對聶明玦這種兇屍的了解程度也有限,“也許他也在找我們。”

不管如何,聶明玦聞見了金光瑤的味道,一定是不會再去撞雲深山門了。

聶明玦無影無蹤,藍曦臣沒有放松警惕,一手握着避塵,一手捉着金光瑤,凝神靜氣和聶明玦玩捉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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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瑤靈機一動,解下鎖妖袋上的繩結,一縷白煙從袋口竄出,飄近地面,盤旋融為一團白氣,又幻化成一只老白獾子,老白獾兩眼金芒閃爍,一見便知已成了氣候,開了畜生不該開的人智。

老白獾子縱身躍起,呲溜爬到藍曦臣肩膀上,兩個爪子緊緊扒着藍曦臣的肩上的雲朵,片刻不敢離開人類的庇護。

金光瑤“嘿”了一聲,心說老獾子挺雞賊,把黃金地段搶了,那兒一向是屬于他的地盤,金光瑤就差沒在那片雲朵上加蓋個仙督大印了。

不過現在不是呷醋的時候,金光瑤戳戳老白獾毛發稀疏的後背,誠心誠意地問:“白老公,你聞聞看,附近有沒有邪氣。”

野獸的感知能力一貫強過人類,更何況老白獾自稱活了五百來歲,法力未必多高,躲避危險的本領絕不會比他的醫術低。

金光瑤不怕白大夫不聽他的,因為白大夫修煉五百年凝成的內丹正在他手上,這內丹沒了,白大夫勤修苦練積攢的修為也就毀于一旦了。

金光瑤對付聶明玦的辦法很簡單,就是想辦法讓聶明玦吞下白大夫的內膽,邪氣加上妖氣,老天爺閉着眼睛也能把聶明玦轟了。

其實并不是所有的妖都撐不過天雷,傳說中有一兩個心地善良,功德無量的妖能夠熬過天雷酷刑,內丹上的妖氣也會被天雷淨化,從此以後就能脫毛褪鱗,修成地仙之體,光榮擺脫妖的身份。

白大夫和金光瑤一樣,身量不高,志向很高遠,他很不滿意自己的出身,作為一只有追求的畜生,他修成人體後就入紅塵打滾了一百多年,這一百多年, 他不是在做功德,就是在做功德的路上。

做功德多了,白大夫身上的妖氣真的淡了,幾乎和人類一模一樣,可一道天雷就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是個妖。

他有功德傍身,大可以賭一把,接受天雷的試煉,但白大夫早年被人類抓過,膽被取走做藥去了,以至于他沒有膽量。

金光瑤幫他想了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讓聶明玦替他挨天雷。

內丹如果足夠精純,經過天雷的鍛煉就能除掉最後一絲妖氣,白大夫能成地仙;如果不夠純,內丹被轟碎了,大不回去當野獸,也能壽終正寝,有個善了,沒準兒下輩子能投胎做一個人,總比被天雷劈得魂飛魄散好。

為了讓聶明玦成為這個替身,金光瑤要想辦法把內丹放進聶明玦身體裏,這可比刺殺溫若寒還難。

白大夫內丹被金光瑤捏在手裏,不得不聽金光瑤驅遣,一咕嚕爬起,兩腳立着,抖擻胡須,粉紅的鼻子一撮一撮,毛茸茸的尾巴朝天豎起,對金光瑤橫晃了晃:“沒覺出邪氣,就覺出濃郁妖氣,這附近怕不是有個妖洞。”

金光瑤一聽,寒毛豎起來了,黑眼珠子裏瞳孔縮成針眼:“這離雲深不知處不遠,怎麽會有妖洞?難道聶懷桑在這裏設了埋伏?”

藍曦臣一路跟着金光瑤狂奔,沒太在意沿途景物,白大夫一提,他就覺得周圍旁逸斜出的松枝輪廓有點兒熟悉。

略略想了一會兒,終于想起這是何處:“當年收複雲深不知處那一仗打得很慘烈,許多溫家修士的屍體無人認領,就在這裏挖了一座公墳,統一埋了,此處陰氣很重,平時不會有人來,有幾只小妖隐匿在附近借助陰氣修煉,也不奇怪。”

金光瑤颔首,沒再多問。

藍曦臣說埋溫家修士的是公墳,肯定潤色過,實際上應該就是刨了個大坑,把屍體往裏一丢,那些人都是橫死,肯定不會安分到哪兒去了,戰後藍家忙着重建,沒有心力度化那些屍體,就草草上了封印,附近都移栽松樹,鎖住陰氣外洩傷人,這些年也沒出什麽事,于是就淡忘了。

比起聶明玦,溫家修士的陰魂對金光瑤來說都是父老鄉親一樣的親切。

藍曦臣不想節外生枝,于是提議:“這裏不知藏着什麽妖物,我們不要多留,趕緊離開。”

金光瑤覺得挪不動步伐,吞了白大夫壓箱底的千年靈芝,登時又精神抖擻,幹勁十足地對藍曦臣說:“走!”

在白大夫的指點下,他們繞過那個不知深淺的妖洞,向山林深處走去,一路上風平浪靜,連個鬼手都沒遇見,環境越安靜金光瑤就越不安,太陽穴突突狂跳。

這片林子大得無邊無際,走了很久都沒有見到日光,白大夫能夜視,一雙綠豆小眼睜成了銅錢大小,走到一片空地前,撲面而來的陰氣冷入骨髓,白大夫說:“前面是一片沼澤地,吞死過不少活物,已經修煉成水行淵了。”

藍曦臣和金光瑤正要繞開這處不善之地,白大夫卻勾住了金光瑤的衣領子:“且慢,此處可以利用。”

“白老公,請問怎麽利用?”金光瑤覺得白大夫比自己多活五百年,見識肯定比自己多,就拿長輩的禮數對他,态度也放得很謙卑。

涉及到自己的前途,老白獾格外賣力,積極出謀劃策:“我們滿山亂跑不是辦法,不如在這裏守株待兔,等聶明玦來了,把他引到沼澤地裏困住,那時想辦法讓他吞下內丹,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沼澤本身邪氣也重,天雷一定放不過他。”

金光瑤一思忖,以為此法可行,對藍曦臣道:“二哥,我們就在這兒等他,他沒有理智,很容易進圈套。”

藍曦臣也想速戰速決,金光瑤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了很久,他們走了,聶懷桑必定會趁虛而入攻打雲深不知處,雖然他有安排,但總要親自督戰才可。

“先去看看。”藍曦臣攜着金光瑤走近沼澤,望見沼澤面上咕嘟咕嘟冒着泡兒。

金光瑤從行囊裏取出一只小白鼠,往沼澤裏一丢,小白鼠爪子扒拉着想從泥濘中逃走,忽然一只黑黢黢的泥手從枯枝敗葉下伸出來,将小白鼠捏成一團肉泥,泥手化成泥漿,纏着小白鼠的屍體沒入沼澤中不見了。

“這水行淵應該能拖住他一陣。”藍曦臣點了點頭,拉着金光瑤走遠了一段。

金光瑤像行刑前的死刑犯,煎熬難捱,巴不得聶明玦趕緊出來,與他做個了斷,但又舍不得藍曦臣,他一點兒也不想把藍曦臣留給別人,這一年,藍曦臣的性格改好了很多,變得知冷知熱會疼人,嘴巴也甜賽蜜糖,一點兒也不假正經了。

這些轉變都是金光瑤磋磨出來,金光瑤不大想讓別人坐享其成,他又不是王寶钏,苦守寒窯十八年全便宜了番邦公主。

想到這兒,金光瑤又不想死了。

金光瑤的運氣總體來說比較差,禍至心靈,怕什麽往往來什麽,剛轉了念頭,一只白森森的手冷不防搭上他的後背。

金光瑤炸了,想也不想反手一根琴弦甩出去,繞上那鬼手,噗噗兩聲,鬼手咔咔斷成三截,又聽見“喳喳”慘叫,驚覺襲擊他的不是聶明玦。

一道劍光挑來,在黑夜中劃出一條優美的藍色弧線,同時腰間一緊,天旋地轉後,金光瑤已在藍曦臣懷中,借着藍曦臣靈力的餘光,金光瑤看見面前無數張骷髅臉起起伏伏,骷髅上挂滿了淤泥,渾身濕淋淋的,空洞的眼睛中發出血紅光束,上下牙齒格格相撞,對着他們做着咬人的動作,肋骨下飄着幾縷褴褛衣衫,依稀可見衣衫邊緣紅紅的火焰圖案。

這些一定都是岐山溫氏修士的遺骨,當年在這裏被沼澤吞噬了,按理說成了白骨,早就該往生了,不知為何,竟被驚動了起來。

白大夫立起來, 爪子舉起,驚道:“不好,他們被邪靈附身了!”

骷髅嗅到人味兒,下颌骨大張,閃電般飄蕩到金光瑤和藍曦臣面前,尖銳的爪子擡起,每一具骷髅手上都附着一柄長長的刀型紅影。

霎時靈氣縱橫,白骨碎裂,像雪花一樣爆得遍地都是。

藍曦臣橫劍斬碎兩截骷髅,攜着金光瑤一躍上一顆枯松枝頭,骷髅又圍上來,只剩半截身子的也高高飛起,像撕咬獵物的狼群。

藍曦臣心知再這樣下去,未必能保金光瑤,決定行一個險招。

正要說話,金光瑤已心有靈犀,低聲道:“你把它們引成一團,剩下我來。”

藍曦臣松開金光瑤,一躍下了樹,果斷劃破了左臂手臂,霎時血如泉湧,濃郁的血腥氣飄來,骷髅立即調轉反向,争相去追藍曦臣,藍曦臣故意放慢了速度,很快骷髅們把他團團圍住,獰叫着朝他撲來。

藍曦臣身形一閃,向上一躍,跳上了一稍枝頭,骷髅撲了個空,登時猛撞了個一塌糊塗,找頭的找頭,找手的找手,這時,一片若有似無的淡金絲蘿從天而降,輕飄飄覆住亂成一鍋粥的骷髅兵,骷髅兵掙紮着,絲蘿死貼着地,緊緊将他們扣在下面,骷髅沒有意識,無法出去,就在絲蘿下互相撕咬扭打,像一群瘋狗。

金光瑤雙手凝着道印子,額頭汗水密布,燃燒着本就不剩多少的生命。

白大夫蜷縮在枝丫上,正松口氣,忽然聽見“咻”的一聲,一個激靈爬起來,只見一只肌肉虬結的大手正抓着金光瑤的腳踝,還沒來得及出聲,金光瑤整個人都被鬼手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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