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永憶江湖歸白發
藍曦臣用靈力保住金光瑤的一絲生氣,緊趕慢趕着兩日後回到雲深不知處,其間金光瑤時醒時睡,神志幾乎沒個清醒的時候,嘴裏時斷時續地叫着“二哥”,可見他最放不下的還是藍曦臣。
望着寒玉床上即将油盡燈枯的金光瑤,藍曦臣愁腸百結,在寒室內踱來踱去,白大夫也蹲在山柱下,小眼睛也跟着藍曦臣的身影搖來晃去。
白大夫給的藥方裏那些藥早就配好了,只除了一味藥引,姑蘇藍氏和蘭陵金氏召集天下名醫集思廣益地參詳藥方,沒有一個醫師能破解出藥引究竟是什麽,金光瑤的生命逐漸走到盡頭,無可奈何之下,白大夫只好先把其他毒藥配成一粒丹藥。
缺了藥引的丹藥,究竟有沒有藥效,沒有人知道,丹藥還劇毒無比,找人試藥更是無從談起。
這粒丹藥藍曦臣貼身放了很久,然而始終沒有下定決心給金光瑤用,一旦用了,他也許會親手葬送自己的愛人,藍曦臣不敢面對這樣的結局,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金光瑤一天天地枯萎下去,他的心也像被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着。
眼下金光瑤命在旦夕,服了白大夫壓箱底的續命金丹才勉強延續七日壽元。
到底要不要給金光瑤下那劑猛藥,藍曦臣還在猶豫。
為了愛情,他可以和整個世道抗衡,此時卻失了孤注一擲的勇氣。
就這樣過了三天三夜,藍曦臣不曾阖眼,水米不進,眼眶熬得紅通通的,白大夫幾乎懷疑這是只兔子成了精。
藍啓仁和藍忘機得了消息,雙雙來到寒室,眼看藍曦臣痛苦糾結的模樣,都認為這樣長久下去,不僅對金光瑤是活受罪,連藍曦臣也會因飽受精神折磨而崩潰。
給金光瑤服藥的人,也許會是金光瑤的救星,但更多的可能,充當的是金光瑤行刑者的角色,包括藍曦臣自己,都承擔不起這種後果,旁人就更不敢勸藍曦臣給金光瑤服藥,都怕因此與藍曦臣留下芥蒂。
藍啓仁沉吟須臾,決定勸藍曦臣早做決斷,正要開口,藍忘機卻搶先一步,直接對藍曦臣伸出手:“兄長,把藥給我,我喂他服下。”
“忘機……”藍啓仁起初想阻止,然而思忖一番,也覺得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藍忘機是藍曦臣的同胞兄弟,沒有人比他更适合做這件事,就算金光瑤不幸殒命,藍曦臣還能恨自己親弟弟不成?
藍忘機這樣做是為了藍曦臣好,藍曦臣一定也能理解藍忘機的苦心。
面對藍忘機伸出的手,藍曦臣還在猶疑,原因無他,他還懷着一絲虛無缥缈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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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瑤還有四天生命,這四天裏,萬一能尋覓到新的解毒之法,一切就有轉圜的餘地。
藍曦臣不動,一直看着金光瑤,藍忘機也不動,保持着向藍曦臣伸手的姿勢,兄弟倆都十足的倔強。
氣氛靜默片刻,藍曦臣站起來,卻是對藍啓仁道:“叔父,我想和忘機單獨談一談。”
藍啓仁點點頭,緩步離開內室,白大夫也輕輕巧巧跟着躍過門檻,留下他們兄弟二人。
先說話的還是藍曦臣,說出來的話卻有點不着邊際:“怎麽不把臉上的疤痕祛除?多不雅觀?”
藍忘機擡手,拇指貼着臉頰上的刀痕蹭過去,毫不在意地說:“沒有必要,魏嬰說這樣很好。”
藍曦臣淡笑了笑,像小時候那樣捏捏藍忘機的臉頰:“對魏嬰,你寵上天都無妨,但不要什麽都随他,大事一定要聽叔父的話。”
藍忘機颦眉,雖然并不明白藍曦臣為何忽然這樣說,出于多年順從兄長的習慣,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末了才遲疑地問:“兄長……何出此言?”
對親弟弟藍曦臣的保留很少,直接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打算:“如果他不在了,我的塵緣也就徹底斷了,與其像父親那樣變成一個不死不活的人,還要挂個宗主的空名,不如把宗主之位給叔父。我不在,保護家族的重擔就落在你肩膀上。”
雖然藍忘機早有心理準備,聽到兄長果真流露出心灰意冷的意思,眼睫仍是顫了顫,黯然問:“兄長一定要如此嗎?”
“連身邊的人都保不住,再談什麽澤被蒼生只是奢望。”藍曦臣的神情漠漠的,微帶點厭倦之意,目光一觸及胞弟,又轉為拳拳關切:“忘機,其他的我不擔心,只擔心你的性子過于孤介,不能做到和光同塵,容易與人結怨。你需記住,揣而銳之,不可長保(1)。高山仰止,不若功成身退。”
交代完一切,藍曦臣取出白大夫配好的丹藥,對藍忘機說:“這件事,我來做。”
藍忘機說:“我來。”
藍曦臣擺首,冷然道:“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不必牽扯到無關的人。”
藍忘機口才有限,說不出什麽溫暖人心的金玉良言,他頓了頓,說:“瞭望臺,我會繼續推行。”
“謝謝你。”藍曦臣極輕極輕地說了一聲,然後轉過了身:“讓我自己來吧。”
藍忘機于是也離開了。
藍曦臣步履蹒跚地走到寒玉床邊,全靠一口氣撐着才站住了,藍曦臣深深地看着金光瑤蒼白的臉,确認自己即使到下輩子也忘不掉他的樣子後,手掌方才緩緩托起金光瑤的後腦勺,帶着他整個人坐起來,靠在自己懷中。
金光瑤已經意識模糊,出三口氣,才得進一口氣,再拖延下去,這具軀體只會更加衰落,更難扛住兩種劇毒的摧殘。
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藍曦臣額頭顯出青龍的經絡圖案,緊咬兩排整齊的白牙,親手将丹藥送進金光瑤口中。
就像白大夫說的那樣,兩種毒素在金光瑤的筋脈血肉強烈碰撞,像兩條暴烈的瘋獸,金光瑤也因此痛不欲生,他感到全身的骨骼都要被碾碎,血液也變成熔岩般的滾燙,随着流動,對他施加炮烙般的酷刑。
疼痛讓金光瑤意識回籠,他簡直像墜入阿鼻地獄,痛苦地慘叫嚎啕,喊到嗓音沙啞,喊到生的意志都被消磨殆盡。
汗水如流,金光瑤額發濕噠噠地黏在蒼白的額頭上,他的嘴唇血色消退,起初變成白色,到後來幾乎成了青色。
為了防止他自殘,藍曦臣的雙臂始終緊緊扣着他,同時不斷地對上天發誓,如果金光瑤能挺過去,他願意用全部的壽命來換。
就這樣了一日一夜,金光瑤實在受不了煎熬,他奄奄一息地對藍曦臣說:“二哥,請你殺了我,好嗎?”
藍曦臣的精神也到了崩潰的邊緣,整個人幾乎蒼白成了透明。
他吻了金光瑤的額頭一下:“對不起,我不能,但我發誓,只要你能好起來,我願意放你自由。”
“假正經,我才不信你的鬼話呢。”金光瑤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似嗔似怨似喜。
他仰起頭用鼻尖兒蹭了蹭藍曦臣蒼涼的唇,同時發出一聲如泣如訴的悲吟,像寒蛩的絕唱。
餘音未散,嬉笑怒罵的人身軀驀地一軟,埋在青絲中的臉也垂了下來,軀體凝固在一個卑微的姿态,就像當初在河間再遇到他救過的公子一樣,自慚又難為情。
過了很久,藍曦臣才鼓足勇氣,伸手去探金光瑤的氣息和脈搏。
氣息斷絕,脈搏靜止。
一番垂死掙紮後,金光瑤還是走了。
藍曦臣沒有像藍家人擔心的那樣憔悴支離,或是陷入癫狂,死活不肯接受現實。
他很冷靜地為金光瑤整理儀容,讓門生去置辦棺椁和陪葬品,親自把金光瑤抱進棺木,仔仔細細地把陪葬品放進去,又在寒室設置靈堂,為金光瑤念安魂咒後,就安靜地守靈。
對來吊唁慰問的人,不管是真心為金光瑤之死痛惜,還是單純想瞧笑話,藍曦臣也應對得體,禮數周全,一點兒沒鬧出笑話。
一切都井井有條。
藍家人醞釀好的幾套應對策略全都沒了用武之地,他們只好在一旁幹看着藍曦臣忙裏忙外,心裏覺得說不出來的怪異。
藍曦臣表現得如此識大體顧大局,衆人反而覺得沒着沒落的。
藍曦臣的心思,除了金光瑤,沒人能摸清楚,金光瑤一走,就徹底沒有人能觸及藍曦臣的內心世界了,藍曦臣顯然也沒有讓他人了解自己的欲望,不曾向任何人傾訴過喪偶的痛苦。
起初藍啓仁還擔憂藍曦臣為了不讓他們擔憂,強行支撐,可三四天下來,藍曦臣一點兒沒露出外強中幹的跡象,藍啓仁也就放下了心。
他想藍曦臣還是有理智的,人走了就是走了,就算把雲深不知處都燒了也無濟于事。
衆人把藍曦臣的表現理解為哀而不傷,都交口稱贊這才是名士風度。
把各懷心思的人都送走,寒室裏只剩下藍曦臣一個人,此時正當朔月日,看不見月亮,天空黑漆漆的,僅剩下幾點殘星,孤孤獨獨地寂寞着。
藍曦臣坐在金光瑤棺材邊,表情變得陰沉沉的,眼睛裏也成了死水一潭,這才像是個鳏夫的樣子。
朝火盆裏丢了幾個紙元寶,确定四下無人後,藍曦臣嘴唇翕張:“名士風度個屁。”
他罵出了平生第一句髒話,姑且可以稱之為處女罵。
罵完後,心裏暢快多了,覺得無人的時候偶爾爆一兩句粗口也無傷大雅。
他很悲哀,當然也很受傷,傷得深入骨髓,反而麻木了。
可笑,他死了內人,怎麽可能不鬧?
瘋是一定要發的,但說什麽都要等到把金光瑤體體面面地送走以後再發。
好容易把一切都辦妥了,藍曦臣發瘋的時候也到了。
他把守衛寒室的門生都遣走,寒室周圍就空無一人了。
藍曦臣回來,緩緩推開棺椁,裏面金光瑤的面容栩栩如生,仿佛只是在恬靜安睡,藍曦臣無限眷戀地撫摸金光瑤的臉頰,袖子一浮,帶出一陣輕柔的風,火盆裏的紙錢飄出來,向四面八方紛飛。
被火焰包裹的紙錢觸及雪白的帷幔,烈火就像爬山虎一樣,順着帷幔四處攀爬,蔓延到金絲楠木打造的屋梁和山柱上,霎時整座屋頂都被熊熊火焰覆蓋。
藍曦臣專注地凝視着金光瑤,矜持的雙眼逐漸潮濕:“我記得你說過,要和我同歸于盡,我願意和你同歸于盡。”
一滴晶瑩的淚順着臉頰滾下,落在金光瑤冰涼的臉頰上。
緊接着,更多的眼淚決堤而出,像雨水灑落。
藍曦臣像個小孩子一樣,肆無忌憚地悲痛哭泣。
寒室屋頂上火光照亮了半片天幕,青煙像蟒蛇缭繞騰竄,很快引來巡邏門生,敲鑼聲如暴雨驚雷,哐哐傳遍整個雲深不知處,門生們恐怖地大喊:“不好啦!寒室走水啦!”
雲深不知處的宵禁被徹底打破,所有的藍家族人都從睡夢中驚醒,争相湧到寒室外,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藍啓仁猝不及防,連鞋子都沒穿,赤着腳就趕過來了。
他見衆人都壅塞在寒室邊的竹林外,怒不可遏問:“為何不救火?”
一個族老急急地道:“他把結界打開了!我們進不去!”
藍啓仁這才想起來,寒室外設置有結界,只有宗主能打開,也只有宗主能關上。
他悔恨交加,不該因為藍曦臣表現平靜就掉以輕心,何止是他,誰能想到藍曦臣會走這種極端。
“快!我們合力破了結界!”亂哄哄一片中,藍忘機的聲音格外清晰。
經他提醒,衆人才勉強有了行動的方向,聚合起靈力沖擊結界。
火肆虐得極快,轉眼間寒室已經整個被大火包裹,在夜幕中格外璀璨輝煌。
藍啓仁心驚肉跳,用千裏傳音向寒室喊話,唇舌費盡,苦苦勸說藍曦臣回頭是岸。
藍啓仁的聲音越過烈焰傳進來,沒有在藍曦臣內心掀起一絲波瀾,他正在安靜地發瘋,覺得就算回頭,也看不見岸。
一點火星子掉下來,落在金光瑤胳膊上,燒了個小小的黑洞,金光瑤的胳膊動了一下,舒展的雙眉聚攏起來,若有似無地嘤咛一聲。
藍曦臣怔住了。
金光瑤竟然動了。
藍曦臣怕這是一場夢,竟不敢出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混着煙的濁氣,就聽見金光瑤又叫了一聲,這一聲比方才那一聲還要清晰。
藍曦臣情不自禁地出聲:“阿瑤?”
金光瑤幹燥的嘴唇動了動:“二哥……我渴,想喝水。”
寒室又被燒成一堆廢墟,然而藍啓仁依然感到萬分慶幸,畢竟藍曦臣完璧無損。
經過這件事,他也看開了,和侄兒的生命比,藍家的那點名譽根本不值一提。
金光瑤到底因為什麽死而複生,誰也說不清楚,金光瑤自己也懶得深究,死過一回後,他的人生态度發生了很大的轉變,覺得人不用活得太明白,糊塗一點也未嘗不好,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丢掉過目不忘的天賦。
毒解了,金光瑤的身體被摧殘得很厲害,調養了小半年才能下地走路,大半年後眼睛才重見光明。
一年後,金光瑤又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好漢。
前路已經很明朗,只要金光瑤不作死,他可以在藍家混吃混喝游手好閑到死。
就在金光瑤決定安安分分當個倒插門女婿養老的時候,藍曦臣竟然對他下了逐客令:“我願意放你走了。”
藍曦臣并沒有強趕人的意思,但金光瑤認為他是逐客,他就是逐客。
金光瑤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兩手掐着藍曦臣的脖子,惡狠狠地問:“你是不是外面養狐貍精了?”
“沒有。”藍曦臣沒有和金光瑤相愛相殺的興致,“我每日不是忙公務,就是陪你,哪有什麽空閑養狐……去喜歡別人。”
金光瑤死後他不管不顧罵過屁,還覺得很痛快,金光瑤活過來,他的名士風度就回來了,并十分慶幸當時沒有第二個人聽到他的處女罵。大家都不知道,就等于沒發生。
金光瑤一想也是,又氣憤憤問:“那你為什麽趕我走?”
“我什麽時候說要趕你走?”藍曦臣啼笑皆非,“我的意思是,你想留在我身邊就留在我身邊,不想待了,想離開也随你的意,如果在外面累了,随時可以回來。”
說到這裏,他神色轉為鄭重:“你自由了。”
金光瑤松開藍曦臣的脖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我說到做到。”
經歷過生離死別,藍曦臣想通了許多,他不希望金光瑤是別無選擇才跟随他。
沒有自由的感情會成為絞殺人的刀。
翌日,金光瑤就打點行囊離開雲深不知處,藍思追等小輩以為他和藍曦臣鬧翻了,追出去挽留他,好話說盡,金光瑤依然執意要走。
藍思追問:“你真的不愛澤蕪君了嗎?”
金光瑤冷着臉,淡漠道:“愛。”
藍思追奇怪了:“那你為何要走?”
金光瑤撇撇嘴道:“他覺得我離不開他,我偏偏走給他看,看誰離不開誰。”
說完,他對雲深不知處揮一揮手,迎着朝霞揚長而去。
這一走,就是大半年,金光瑤沒有回金麟臺,也沒有回雲萍,完全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藍曦臣倒不擔心金光瑤在外面遇到什麽危險,就害怕金光瑤遇到個把狐貍精,真的再也不回來了。
他心情郁郁,就走到寒室外,給金光瑤種的韭菜大蔥白菜蘿蔔澆水,又仔仔細細地系好護花鈴,給農家菜園提供堪比仙葩靈草的待遇。
藍平提着水桶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和藍曦臣打了個照面,恭恭敬敬喊了聲:“澤蕪君。”
藍曦臣颔首示意,就要離開,藍平忽然撲通一下跪倒:“澤蕪君……我……我有罪。”
金光瑤不知何年何月回來,牽腸挂肚的不止藍曦臣,還有藍平。
這當然不是因為藍平單相思金光瑤,而是因為他是金光瑤安插在雲深不知處的細作。
他本來是一個修為不錯的散修,殘疾都是僞裝的,扭曲的五官舒展開來,濃眉大眼的也算一表人才。
金光瑤沒了音訊,也就意味着藍平在雲深不知處不知要待到猴年馬月,藍平的細作生涯黯淡無光,他實在不願意再虛耗光陰,把心一橫,對藍曦臣投案自首了。
藍曦臣聽過藍平的自白,起初是詫異,接着是疑惑:“你既然是他的人,當初為何不帶他逃走?”
“他瘋了。”藍平指指腦門,表情有點古怪,“我要帶他走,他不肯,說要留在雲深不知處,把你殺死再走。”
藍曦臣沉吟片刻,倏然笑了,笑得有點幸災樂禍:“他好像把你忘了。”
“是。”藍平有點郁悶,“你們倆自己玩吧,我不想玩了,我原來是蘭陵金氏的客卿,想回金麟臺,可以嗎?”
藍曦臣的心情不錯,隔天就把藍平送回金麟臺了,但願金光瑤回來後,不要發現少了什麽。
又過了小半年,當初他和金光瑤一起去的那個瞭望臺傳來消息,說有海獸肆虐,駐守瞭望臺的修士被海獸吃了好幾個。
距離那裏最近的世家是姑蘇藍氏,藍曦臣當即點了門生,奔赴瞭望臺所在的小漁村。
藍曦臣趕到時,整個漁村已經撤得空空蕩蕩,瞭望臺上橫七豎八躺着十幾個修士的屍體。
看上去情況非常嚴峻。
一個門生有點恐怖:“難道整座村子的村民都被吃了?”
“不至于。”藍曦臣道,“村子裏很幹淨,沒有血,他們一定撤進山裏了。”
于是他帶着門生進山中搜尋,果然在樹林中找到漁村村民,村民們正在生火做飯,幸存的兩個修士渾身是傷,靠着大樹休息,一見藍曦臣來了,都欣喜若狂。
藍曦臣瞧他們傷得很重,不像有能力組織村民撤退,就問:“是你們帶村民撤退的嗎?”
修士道:“不是,多虧了一位無名散修,是他把海獸引開,村民和我們才能死裏逃生,冒險把消息傳出去的也是他, 我們問他的名字,他卻什麽也不肯透露。”
“那散修在何處?”
“在那裏。”修士一指篝火所在的方位。
藍曦臣順着望過去,還沒見到人,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小妹妹,不要哭,這個送給你。”
金光瑤僅僅與他隔着一丈不到,正拿一個草編的蚱蜢哄一個吓壞了的小女娃,他的側影染着橘黃火光,暖而柔和,像某年中秋他們一起看的皮影戲。
藍曦臣沒有過去打擾他,安安靜靜地等待着,及至金光瑤把小女孩兒哄得破涕為笑,藍曦臣才走過去,十分禮貌地寒暄:“斂芳尊,別來無恙。”
“咦?這不是澤蕪君嗎?”金光瑤站起來,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張口就是輕浮言語,“許久不見,你比從前更漂亮了。”
“多謝誇贊。”藍曦臣坦然受之,“彼此彼此。”
“既然澤蕪君來了,在下就先告辭了。”假模假樣的相互吹捧後,金光瑤象征性地拱了拱手,抄起劍就要走。
“且慢。”藍曦臣叫住金光瑤,“那海獸甚是厲害,憑在下一己之力恐怕難以對付。斂芳尊一向自诩憐香惜玉,真舍得讓在下獨自應對嗎?”
門生們個個竊笑起來。
金光瑤回眸,表情有點別扭:“再英雄救美一次也無不可,但既然出了力,總要有點酬勞才有幹勁兒。澤蕪君,縱然咱倆兄弟一場,也得明算賬。”
藍曦臣莞爾一笑,淡淡然道:“抱歉,出門匆忙,囊中羞澀——如不見棄,在下願意以身相許,如何?”
金光瑤抱着劍,往大樹上一靠,痞痞地說:“湊活。”
——全文完
(1)“揣而銳之,不可長保”出自《老子》第九章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