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你逼供!胡說八道,我若和洵王有私交,怎麽會幫皇上産除那麽多洵王黨的人?”
她聽了這話冷笑道:“不過是給你個面子,皇上要你死,要理由?莫須有!哈哈哈。”
她的笑聲令人聽着極其難受,咯咯的聲響仿佛一把鋸子,一下一下鋸在骨頭上。
我縱然與尹如意有世仇,可我從未參與過謀反!任誰也不能污蔑我!
“沒做過就是沒做過,我不畫!”
“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呀,打!”
其實她在發出那道命令的時候,我的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但是身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女人,這時候斷不能求饒。
那人将我雙手分開吊在木架上,用蘸了鹽水的鞭子從我身後抽過來。一鞭子下去我疼得身體仿佛都裂開了,再一鞭子下去腦袋開始發麻,眼花缭亂。
十七、十八、十九、
二十五、二十六、
我已聽不清他們在念叨些什麽,眼前早已沒有了影像,取而代之的事一片黑暗。
慢慢的,在一片茫然的黑暗中我找到了一絲光點。
我拼了命的朝那光點跑去,仿佛來到一個世外桃源,我的眼前豁然開朗。
又是揚州城那條小河,我與人在河上泛舟,後面傳來姚英歌銀鈴一般的聲音。身上穿着的是絕美的華服,紐扣是用羊脂玉做的,我掀起裙擺,将臭腳丫子伸到河水裏,還扭頭叫着:“你快來看啊,這水真涼。”
是啊,河水是徹骨的涼。我又仿佛沉到了水底。
是我跳入河水裏尋訪鳳船的那天,渾身濕透了,四肢百骸都仿佛被無數根針刺着。
我的喉嚨裏被嗆進水,難受的緊。像是冰冷的河水,又像是氣味刺鼻的濃煙。我再次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火光。
從頭上不斷倒塌下來的是一塊塊或藍色或紅色的木牌,濃煙把我眼前都罩住了,我看不真切,只是手上仿佛還有觸感。
我拉着一個人,拼命的往前跑。拼了命的不放手,那一刻我就有預感,如果這次放手就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火光沖天,熱,熱到了每一個汗毛眼裏,皮膚都仿佛被燒焦。
“啊!啊!啊!”我呼痛着清醒過來,原來那群人見我昏了過去又是拿冷水潑又是拿火燒我的臉。
“你到底是畫還是不畫,本官沒空和你墨跡。”
我眼裏充滿火光,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從嗓子眼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畫……畫……你個烏龜王八蛋!”
我将一切都記起來了,小時候去江家玩耍的場景,第一次見到江英歌的場景,第一次牽起他的手的場景,我說的第一句話是:跟我走,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難怪……
我真的……是個混蛋加廢物……
我沒有任何本事,保護我愛的一切。
直到今時今日,我還在任人宰割。
“你還是皮癢了,接着給我打!”周大人扭曲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一道道皮鞭抽在身上,後背早已沒有了知覺,一定皮開肉綻了。
我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支離玻碎的喊出幾個字:“尹……如意……你害我到……如此……他日……我定當……十倍奉還!”
周大人獰笑道:“打成這樣還有力氣說話,我真是小看你了。只可惜,你的那位美人不知道受不受得了咯……”
我喘息之間不可置信的擡頭:“你們對他用刑了?畜生!有本事朝我來啊!”
周大人淫.笑:“你若再不畫,我就當你面兒上了他,你說可好?”
“放.屁!你住手,你個王.八.蛋!不要,我求你了……”我一時間竟不知道用什麽話罵她,腦子一片空白,想到什麽就說了什麽。
背後火辣辣的痛處開始傳來,幾乎快昏死過去。
“哼,沒出息的東西,把罪狀書拿過來,叫她畫押。”說完周大人就拂袖離去。
☆、故宮往事
這書一簽,就是死罪。我心如死灰,雙眼緊閉,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心道:父母大人,雲兒不孝,未能替你們報仇,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鮮紅的手印按在雪白的帛布上,太紮眼了。
這宣告着我生命的結束。
還是喊冤而走。
我沒想到前幾天還在和英歌戲耍玩鬧着,幻想日後的美好日子,吵着孩子取什麽名字才好,這才幾天的光景,我已淪落成這番模樣。
囚在地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響聲,官差過來打開牢房。
我心一驚,不是秋後問斬嗎?怎麽現在就要死了嗎?
我連口送別飯都沒吃呢!?
“青雲,走吧,有人要見你。”
我詫異道:“誰要見我?”
這個節骨眼上,人人都視我為瘟神,和我沾上邊就等于謀反,誰敢見我?
我蒙着眼被帶到地面上,那是一處極為僻靜的地方,我聽不見一點兒人聲和鳥叫,寂靜的令人毛骨悚然。
眼前的黑布被打開,強烈的陽光令我眼花缭亂,我半眯着眼睛,片刻才恍恍惚惚看清眼前的人兒。
竟然是哭成淚人兒的尹随安。
“你……”我想說點什麽,可一開口嗓子便火辣辣的疼。
他伸手一攔:“你不用說,我都知道。是皇姐冤枉了你,可我向皇姐求情了,她答應免你死罪,但是要充軍塞外。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我還想說什麽,又被他攔住了:“你我夫妻雖然緣薄,但我好歹還是你的夫郎,我知道你恨姐姐,但……我不想你恨我……”
他眼睛都紅腫了,很明顯是哭了很久。我知道他很愛哭,平時都嫌他煩,但只有這次,我是打心眼裏心疼。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張了張嘴又合上了。
最後長嘆一聲:“随安,謝謝你。”
萬言千語盡在這三個字,我若有來生定為他為奴為婢萬死不辭了。
他點點頭,“趁皇姐還沒改主意,你呆不了幾日。這些日子你就住在這冷宮,我會叫人照看你的飲食起居,等到下一批流放者出發,你就也要走了……”
“我……”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沒有……我只是想問,英歌現在在哪?他還好嗎?”
尹随安無奈的搖搖頭:“事到如今你還想着他,我只能說羨慕你們鹣鲽情深了,我也想開了,但是他比你境況好不到哪裏去,他要被發配戍邊做官侍,可能這一輩子都在也不能見到了。”
官侍?那不就是……
我心一涼。
“我知道了,你能不能安排我和孟大人見一面,我臨走還有些話要對她說。”英歌走了,在這京城裏,只有孟君和王麗花是我還放不下的。她們同我一起考入京師,在這裏為官半生,事到如今我也只能仰仗她們了。
尹随安道:“這自然沒問題,只是你們要長話短說。”
我滿口答應。
尹随安走了,他答應我三日之內安排我和孟君見一面。我只能心懷忐忑的在這冷宮裏面等待。
我心裏惦記着英歌,整日難以自安。他沒了武功,路上受人欺負怎麽辦?他長得又漂亮,受人侮辱怎麽辦?我只要是想到一星半點,就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
可我偏偏在這高牆大院裏什麽都做不了,連去送他一程都不行。
戍邊,不知道是哪個方向的戍邊,又是從哪條道上走的呢?
我整日想着這些,還有一些過去的往事,滴水未進。
突然有一個老者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希望沒有了,還是要活着。”
我猛然驚醒,四周望去。原來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庭院後面的大樹下,百無聊賴地扇動着扇子。
這麽冷的天還扇扇子?莫不是個失心瘋?
“你肯定會覺得老朽是個瘋子。”
咦?奇怪,怎麽我在想什麽他都知道。
“姑娘,一切皆有定數,你不需着急。着急也沒有用。”
我一聽這話,瞬間戳到了我的心坎:“我怎麽能不及,我恨不得長翅膀飛到他身邊。”
那老頭緩緩閉上眼睛,不緊不徐的吐字:“是你的終會回來,不是你的終究會走,造孽,造孽。”
“你到底是何人?”
我見他雖然面容枯槁,眼神卻異常矍铄,雖然上了歲數,但還是能看出來年輕時容貌俊美,而且,我覺得神似一個人……
“老朽已經是死了的人,賤名不足挂齒。”
見他神神秘秘,我也不打算多問。能在這冷宮居住多年的,恐怕多半都是先皇的侍君。應該來說如果先皇駕崩後,沒有子女的侍君便出家,有子女的便随子女一同去封地。當年聖惠太君發動政變,除了尹如意和尹天洵,剩下的皇女都被殺了,他們的父君也應該出家或不在人世了,為何這冷宮裏還有一個呢。
我仰天一笑:“這麽說起我也是已經死了的人,茍全一條會喘氣的賤命在這世間,你是想要出去而不能,我是想要去的愛人身邊而不能,如此說來,我們真當同是天下淪落人。”
老者淡淡搖頭:“沒有什麽稀奇,這世間的人大多如此。”
我納悶:“怎麽會如此,那當朝皇帝,坐享三宮六院,一将功成萬骨枯,她的寶坐下有多少冤魂?”
“你以為她就快樂了?你錯了。”
我怔在原地,見他從懷裏拿出一只玉蕭。
撫摸着上面的玉穗。
操着那沙啞的聲音,出神:“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恍然如夢,難道說……
“鬥膽敢問,當朝洵王珺與您什麽關系?”
他把那玉穗遞給我:“她是我女兒……她的一生也很苦,如果你能出去見到她,把這個交給她……如果不能,就和她葬在一起吧。”
尹天洵竟然有個活着的父親?聖惠太君沒有殺他,而是将他在這冷宮囚禁多年?
哼,這與殺了他又有什麽分別?
與自己親生骨肉生離,生死不複見,這就是所謂帝王的寬容?
我搖了搖頭,苦笑道:“我雖與洵王無大仇,但私交也不能算好的,太侍只怕所托非人了。”
況且我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未可知。
“沒有……關系,我只想,将這玉穗帶出宮中,葬在外面,我下輩子一定要做一只自由的鳥……與塵世不再有牽扯……”
見他心意篤定,我只當完成将死之人的心願。
“好吧。晚輩能在這裏見到您,可能也是天意,那就讓我來做這個差事吧。”
他笑了,笑的慈祥又安寧。
突然間,我的心裏仿佛一陣絞痛。
其實,這裏與外面,不過一牆之隔。如果僅僅是從距離開說,離開這個易如反掌,但人偏偏給自己設置諸多障礙,以至于裹足不前。權力,欲望将心一層層的困死在這美麗的牢籠,生生死死都不能超脫。
☆、充軍
“前輩,您下一輩子一定是個有福氣的人,一定會是個自由的人。”
我這麽說除了想安慰他,更多的堅信苦盡甘來的道理。
他淡笑着點點頭,又拿起玉笛吹奏起來。那旋律,竟然與我往日在宮牆外聽到的琴聲并無二致!
原來,是他!
那個與我解悶解憂的宮闱老者,竟然是昭太侍,尹天洵未死的父親。
不得不說這一切都是天意。
抛開立場,我與尹天洵并無世仇。現在知道了我的身上,甚至于還是一條戰線上的盟友。
我不喜歡她,但我并不恨她。
桌上一只玉穗一只玉佩,一個是洵王的一個是我的。
看着玉佩,回想着許許多多的揚州往事,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那年三月大雨滂沱,是我失憶後第一次見到姚英歌的時候,他虛弱的躺在街邊,我恻隐之心萌動,見他如此姣好的模樣,我當時驚為天人,他的出現的确給了我古井無波的生活增加了一道漣漪。
從此,命運之門便一轉不可收拾。
人們說,如果遇到太大的打擊,腦子便會選擇性遺忘一些事。或許我承受不了一夜之間被滅門的事實,自動選擇了逃避。可是該屬于我的命運終究還是回到了我的身邊。我被一切莫可名狀的力量牽引着走進這場昔日陰謀的陰影裏,解開那個當年糾纏不清的死結。
但是愈深入真相,我就愈徹骨的寒冷。
殘酷背後的一絲溫情,又有何意義。
待百年後歸入塵土裏,細細品味吧。
入夜,冷宮裏一片漆黑。只有門前小小燈籠發出如豆的幽火。
風一吹來,門扉便嗚嗚作響。風卷起地上的落葉,飄在空中。
我想起了‘桃李之姻’的可那樹。姚英歌用劍刻下的,那時候他還會武功,刻的字入木三分。不虧是江南大戶人家的子弟,我是極欣賞他的字的,如果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我……
忽然心中泛起酸楚,我不忍再思索下去。
兒時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來,記錄了我們曾經不可磨滅的點點滴滴。
我正把玩我的玉佩出神,從門外閃進來一個人影。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孟君。
她風塵仆仆,一身狼狽。說起來我好久都沒見過她了,她這幾年在朝不動聲色,倒也能在關鍵時保全性命。正如我們三姐妹當日上京趕考的樣子,王麗花永遠是最心急的,孟君則是最沉穩的,而我就有點忽上忽下感情用事了。
這也見證了我們姐妹今日之結局。
“君,見到你太好了。”我忍不住道。
“我都知道了,尹皇子都和我說了。這裏有幾千兩銀票,你此去兇險,路上要多加打點,到了邊疆要派人稍信回來給我,知道嗎?”
孟君一口氣說了很多話。我從未見過這麽失态的她。
眼眶忽的泛酸,但大家都是女人,也不能太矯情。
我唯有道:“你也要保重。”沒有我在朝中的庇護,她的日子是會難過些。
“你放心吧,我和麗花在京城中互相照應,安心去吧。”
我暗暗思忖,沉吟了一會:“我此次是想拜托你和麗花幫我找一個人。”
她見我神色異常,正色道:“誰?”
我抿了抿唇,遲疑道:“鎮江王的舊部尉遲德延總督。”
她似乎非常詫異:“鎮江王?你找鎮江王的舊部做什麽?”
事關重大,我不能同她解釋太多。
“你別問了,只有她能救我。你把這個交給她,她自然明白一切。”說着我拿出手裏的玉佩,這是姚英歌當日在府邸交給我的,我沒想到現在竟然排上了用場。
“好。”孟君堅定地眼神看着我:“我一定親自交到她手上。”
我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念頭踏上發配戍邊的道路的。
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
才十月份,氣溫就已經令人寒冷。與我一起發配戍邊的都是些重刑犯,全用小臂粗的鐵鏈拴在一起,這是官差們防止沿路逃跑用的。
腳鏈雖然去除了,但手鏈還在,那生了鏽的鐵鏈勒在手腕上,生疼。
草鞋也走破了大半,似乎就是光着腳在砂礫上艱難前行。
沿路都是灘塗和砂礫,連草堆都沒有,通往戍邊的路異常荒蕪。
由于周圍沒有遮蔽,我們就一直在太陽底下前進,雖然天氣很冷,但也難耐陽光長時間的照射,眼前開始泛花。我知道在這充軍的路上就要死掉一大半的死囚,官差也不會管,任他們暴屍荒野。
可我堅決不能死,我死了身上的血海深仇就永遠消失在這太陽底下。
我死了,我的夫郎就任人宰割了。
唇,快咬出了血。背上爛掉的地方又開始陣陣刺痛。那傷口半個月沒有人處理過,現在早就已經化膿流血水,樣子相當恐怖。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還是沒能撐住,眼前一花跪下了下去。
有個人看不下去了:“喂,這人要死了。”
“丢在這算了,不要妨礙我們繼續走。”一官差說。
“不……我還能走,不要……把我丢在這裏。”我咬牙爬起來,努力試圖證明我的話。
我知道在這荒郊野外,離開了大部隊,身上又有嚴重的傷口,不久就會招來野獸禿鹫,決計不能活着了。
那官差大發慈悲給了我一口水,我就這樣堅持到了傍晚。
隊伍在一處河畔停下來,準備過夜休息。
官差生了一堆篝火,一群人就這樣在河邊窩着。
我感到自己快到極限了,背後傷口潰爛是我體力不支的重要原因,不能在這樣下去。
“喂,差大姐,喂——”
那官差見我叫喚,來到我身邊:“又是你——怎麽樣啊——還要喝水啊——”
“不是,我背後難受的緊,像有一千條螞蟻在爬,大姐你行行好解開我讓我處理下傷口啊。”我真的難受得快崩潰了。
那女的遲疑了半晌,又有另一個官差走過來,是個胖女人,她明顯心地比較好:“算了放了吧,你看她背上都爛成那樣了,跑不了的。”
我連忙點頭:“我只是想處理下傷口。”
那個瘦些的女人貌似官職要大一點,她在胖女人的勸說下,也放松了警惕。遲疑了半晌,拿出鑰匙解開我的手铐。
我突然間如釋重負。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完結倒計時。。。
☆、瑤山浪人
“謝謝差大姐,好人有好報的!”
我半跪半爬來到河邊,用裙擺沾起水花往我身後濺。涼涼的觸感從背後襲來,一下子仿佛解了些癢,我咬着牙将手繞道背後,用裙擺擦拭後背。
那囚服的裙擺都是些粗麻料子做的,極其硌人,就好像在暴露的爛肉上用砂石去磨,沾着冰涼的河水,鑽心的痛處襲來。
我不知道這一刻是憑借什麽樣的毅力堅持下去,或許人本來就比自己想象的堅強。
我擦拭好後背,這只是将化膿後傷口上的血水和膿水簡單清洗了,傷口深處如果不用藥水處理還是會繼續發炎潰爛。我疼得差不多一步路都走不了,爬着湊到那胖女人身邊:“姐姐你幫幫忙。”
她似乎也見多了這種場景,無奈道:“如何?”
我挑起一條柴薪,遞給那女人:“姐姐,我難受的緊,你只當幫我,燒吧!”
她似乎有些驚異:“你真的受得了?”
我咬咬牙,點下頭。
“那好,你忍着。”
那女人索性還有些慈悲心腸,願意幫我。她拿起柴薪,任我趴在地上,舉起火把慢慢靠近我的傷口。
讓我感覺到那溫度由溫熱變成滾燙時,疼痛蔓延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的手指快要嵌進砂礫地裏,唇也咬破了,絲絲往外滲血。咬着一口銀牙,忍着努力不發出一絲聲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堅持下來的,我只知道腦海裏充滿一個聲音:“尹如意,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啊——”
那聲慘叫響徹河畔。
我只記得我終于難以忍受,慘叫了出來。
第二天我是被痛醒的。
天還不亮,也只有少數人醒了過來。我由于傷口陣陣撕裂的痛苦,根本睡不熟。
這才意識到昨天晚上我昏了過去。
幸運的是,今天背上的傷口雖然還疼,但已經沒有了那種鑽心的癢感。只是火辣辣的,一扯一扯得牽動着我的神經。
我嘆了口氣,擡起頭來想去找水喝。這才發現周圍有幾雙眼睛盯着我。
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只能靜觀其變。我走到河邊默默的捧起一口水喝了,用袖子擦了擦嘴。
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那幾個女人。
突然其中一個開口:“喂,年輕人,犯了什麽事?”
我知道她們在盤問我的故事,這囚犯裏也分三六九等人,為首的是犯罪比較嚴重,性情比較厲害的。
我輕蔑一笑,只當是嘲諷自己:“犯了什麽事?造反聽過嗎?我造反。”
那人一聽大驚失色,與幾個女人面面相觑,過了半晌,她又開口:“我們看你昨天還像個娘們,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我挑眉:“你是誰?”
方才我打量了一番這群女人,與別的案犯唯唯諾諾的樣子不同,這幾個姐們特別嚣張跋扈,連官差都不放在眼裏,似乎逃跑對她們來說輕車熟路。
那女人聽我問這話就紛紛大笑,一個稍年少的用下巴努努那個為首的女人:“瑤山浪人,聽過嗎?這是我們二當家的。”
我一聽,原來是幹土匪起家的。
這沒什麽不熟悉的,原來我們揚州城和鄰城坪遙之間的三不管地區,也有很多占山為王的土匪。甚至桓淩绡他姐姐就是幹土匪變成的軍閥。
我嘿嘿一笑:“浪人聽過,瑤山?沒聽過。”
那年少的女人将嘴裏的雜草一吐:“呸,有眼不識泰山。戎邊城沒有未聽說過瑤山的,就連将軍都要給我們當家的幾分薄面。”
原來是邊疆的地頭蛇,難怪如此嚣張,此般回去就如同回家一樣。
也不知道這群人去京城犯了什麽事。
我不想與她們有任何瓜葛,指不定不小心又被卷入什麽血案裏呢。
那個為首的女人似乎識破了我的心思,她到底是領頭的,比較有見識。
“喂,我看你細皮嫩肉的,在京城裏做官的吧。待會到了邊疆,你們那套文绉绉的可不好使。我們在當地有勢力,又有關系,你加入我們有什麽不好?”
她饒有興致的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氣,半敷衍半恭維着:“李青雲是也。”
那女人見我态度緩和,也倒爽朗大方:“山頭鬼呼延靈!”
複姓呼延?還真是邊疆的人。
這呼延靈摸約三十左右,一身素衣打扮,頭發梳的老高,模樣還算周正,只是左眼下有一刀一寸長的疤,從某些角度看起來也挺駭人。
那個稍年少的女人也上前,用他們那裏的禮儀對我行了一個禮:“師紅霜。”
看來這兩個是說話的了。她們身後摸約還有兩三個女人,一直悻悻的盯着我,沒有發聲。
這時那一胖一瘦兩個差大姐都醒了,我和呼延靈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默默坐了下來。
她們開始發幹糧,每天早晨都有半個糠餅,一直要撐到傍晚,才會再次休息發給糧食。
所以這半個糠餅無論多麽難吃,甚至已經馊了,都得如數吞下肚。
吃完上路,此時我的傷勢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體力也恢複了一些。
兩個差大姐一前一後看管着數丈長的隊伍,我們被夾在中間,幸好能夠悄悄講話。
原來呼延靈等人是去京師販賣藥材的。她們經常會把搶到的貨物拿去中原賣,這次不知道什麽原因,那買家硬要說藥材是假的,還與呼延靈她們動起了手,呼延靈一不小心失手把她給殺了。
在邊疆殺個人稀松平常,呼延靈沒想到在京師要被充軍。不過也無所謂,只當有人送她回家了。
“姐們,我看你背後傷勢不輕,這般趕路你要不行的,我這還有半張餅,你要就拿去。”
呼延靈從懷裏摸出半張被體溫焐熱的餅,沒想到她看起來兇神惡煞的樣子,心腸倒是挺熱的。
我搖搖頭:“這如何使得?路上本來口糧有限,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沒想到她說:“沒關系,東西我這有的是,她們知道我來歷,不敢搜我的身。”說完向那兩個官差努努嘴,“你知道嗎,這種人,到我們那裏去送一趟差還要把我們這些個浪人伺候好了,不然有命去沒命回的。”
我神色異樣,心裏頗為感嘆。真是天高皇帝遠,強龍鬥不過地頭蛇。
“也好,多謝你。”
我實在餓得眼花缭亂,多這半張餅等于續半天命,此時也顧不得太多。
從前在揚州,雖然貧寒,也不至于要吃這種餅度日。若放在以前,自己定當是看都不要看一眼的,可現在吃的津津有味。
我吃得太快,差點噎到,又不知到底是被噎到還是心裏一下子崩潰了,眼眶泛起了淚花。
我含住一口碎屑,含含糊糊的擡眼問呼延靈:“你為什麽這麽好?”
哪知呼延靈挑眉:“這叫好?神經病。”
也是,我在宮裏待了太久,早就忘了民間那種淳樸的姐妹情了。
我又想了想,問道:“那麽多人,為什麽是我?”
呼延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遠處的河,意味深長的道:“我活了半輩子,第一次見有人真的敢拿火燒傷口的,還是那麽一大塊爛肉。”
我怔住了,吃着餅半天沒有說話。
“你一定有非常想活下去的理由吧。”
☆、劫後重逢
是啊,我有一定要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有人在等着我,我一定要活着。”我望着呼延靈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是嗎?那人又為什麽和你不在一起?”呼延靈好奇道。
我忍不住嘆息:“他被發配去戍邊做官侍了,和我不同路線出發的。”我突然抓住呼延靈,“你說你在戎邊城有勢力,你能幫我找到他嗎,我為你做牛做馬在所不惜。”
呼延靈見我突然這麽激動似乎有些愕然,她忙道:“我不缺做牛做馬的人,只要他在戎邊城,我應該就能找到。不過你說那個人被發配為官侍,那恐怕兇多吉少了。官侍這玩意就是軍伎,任是身體再好的男人也折騰不了多久。”
她仿佛給了我希望又給我了絕望,我這心裏上蹿下跳,心亂如麻。
我不該和姚英歌進城,更不該束手就擒任那個縣官把我們帶回府邸。
“我真他媽的該死——”
“你們在這嘀嘀咕咕說什麽呢!老實點!”那個瘦女人從前面走過來,大概是聽到了交頭接耳的聲音:“昨天喂了你點水今天活躍了是吧!”
我只好陪笑臉,“是是是,不說了不說了。”
一連又走了數日,眼看離戎邊城越來越近,天黑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一路上都是豔陽高照。
可是氣溫卻越來越低,越來越幹燥。
幾天都沒有喝水了,嗓子生疼。整個隊伍除了兩個官差自己喝的水量以外,水都沒有了。
“忍着哈,再有兩天就到了,別給我滋事。”
到了戍邊就要被發配充軍,一般戰場前面第一排敢死隊都是我們這種死囚,只要敢後退立斬無赦,要是打贏了就可以獲得自由身份。
可就我這種身板,能打贏嗎?
“呼延,你們到時候打算什麽辦?”
她嘿嘿一笑:“那還用說,跑啊。不跑等着被當人肉盾牌啊?”
“這……”
“別想了,你不是還要找你意中人嗎,跟我們走吧。”
這麽一想,反正橫豎都是死,也沒什麽好怕的。我打定主意,用力點下頭。
“今天入夜十分,不等隊伍開到戎邊城,我們就得動身。要不然等他們與官兵做了交接,我們就走不掉了、”呼延靈似乎很有經驗,這一帶她也頗為熟悉,我跟着她走沒什麽好怕的。
索性這幾天折騰來去大家都累了,夜裏那兩個官差睡得很死。我蹑手蹑腳的從鎖鏈中脫身出來,這鎖鏈原來是很緊的,但是在我百般乞求下,那個瘦子終于肯放松下一點,為此我還塞了她們一張銀票。
呼延見我私藏還不少,也不由得感到驚詫。
“話說老妹,你到底是什麽人,我看你不像一般的小官吏,宮裏做事的吧?”
此刻脫身,我也不想再瞞她們,便一五一十把這些時日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她們。
呼延靈瞪大了眼睛,遲疑道:“那個娶了皇子的平民就是你吧,這事都傳到我們邊疆來了,好姐妹啊有能耐。”
我苦笑:“有能耐又何至于斯?”
“沒事,你遇到我山頭鬼,這證明氣數未盡,你跟我一起上瑤山,我請你當軍師。嘿嘿我們寨子裏總算有個文化人兒了。”
原來這些年來流放到這種不毛之地的都是些匪類。
我重重點頭:“只要你能幫我找到我要找的人,做什麽都成。”
呼延靈一拍大腿:“哎喲,我們寨裏什麽美男沒有啊,還是要找那個官伎啊?”
我不知道怎麽和她解釋,只是重複道:“只要你能幫我找到他,做什麽都成。”
我和他的感情已無任何人可以取代,他就是我另一條性命。
“行吧姐們,你先跟我回去,別的我們再從長計議。”呼延靈倒也通情達理,是個性情中人,見我如此堅持,便不再多事。
瑤山在戎邊城的西邊,離軍營不遠也不近。我同呼延靈來到山寨門口,這時從裏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二妹你怎麽才回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慢慢的,才見從裏面簇擁而來一個八尺女子,長相和呼延靈頗為相似,只是更高大些。
“二妹,這位是?”
呼延靈剛想介紹,我忙攔住:“我是舍妹路上結識的好友,路過貴處希望暫住些時日。”
呼延靈愣愣的望着我,似乎不懂我為什麽要隐瞞事實。
我沖她眨了眨眼。
她倒也沒繼續說什麽。
只是道:“這是我姐姐,呼延夕,瑤山大當家的。”
我忙笑道:“大當家的好。”
呼延夕朝我笑笑,又把呼延靈拉到一邊,兩姊妹說了半晌悄悄話。呼延夕這才恍然大悟,“既是如此,甚好,甚好。那李小姐就暫住下,再做別的打算?”
我不知道呼延靈對呼延夕說了什麽,整個寨子的人都變得恭恭敬敬的。
我不敢在瑤山多待,呼延靈差人找了許久姚英歌的下落,卻還是沒有消息,我想親自去找。
從京城運來的囚犯一年也就那麽幾批,只是被分在不同的官道遣送過來,不知道他們走的哪條道,所以很難查。
等到有線索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們已經将官侍都派遣到了各軍營分布。
呼延靈托自己在軍隊中的朋友打聽到的,是在原來尹天洵的舊部趙左令的大營。
“你此去我會叫軍中朋友接應,但是她也不能陪你出來,你走的時候要從西邊的覓涼河走,這樣不會被人發現。”呼延靈交代了路線,又送了我一把匕首。
夜晚,他們軍隊在戎邊城的破廟附近落腳。
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我只帶了一把匕首。最好能割開繩子,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逃走。
靠近破廟的時候,我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跳了出來,藏在袖子口的刀魏巍發抖。
他身邊沒有人,我一個箭步飛進去,從後捂住他的嘴。
他驚訝得四處掙紮,待翻身看見是我後,一瞬間眼底是欣喜若狂。
“青雲……是你,真的是你!我還以為……”
我幾乎喜極而泣:“以為什麽,以為我死了,我怎麽舍得死,我怎麽舍得留你一個人。”
說着我瘋狂的抱住他,他也激動地擁抱住我。
激動過後,他臉色陰沉下來,神色慌張:“你不能來這裏,你快走,他們發現會殺了你的。”
我哪裏管這些,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不在乎,跟我走,我一刻也受不了你呆在這裏。”
姚英歌掙脫我的手,苦笑着搖頭:“我也許這輩子就擺脫不了這個賤命了,你快走吧,好好活着,記住我們的血海深仇,記住我們的海誓山盟,就只當姚英歌死了,你眼前這個滿身肮髒的人不再是你的歌兒了,你快走吧。”
我雙目通紅,咬牙道:“放你他娘的狗屁!老子死也不能讓你在這裏,快走!”
“什麽人?!”
外面突然傳來一個女聲,伴随着腳步細細索索的聲音,來人聽起來摸約有三四個。
☆、強.暴
姚英歌忽然瞪大雙眼,認命一般的看着我,急道:“快走,忘了我,快走!”
去他娘的,要死就死在一起吧。就這樣走了算什麽女人,不配為人!
“我說了我不走,大不了一起死。”我恨不得快吼了出來。
突然,姚英歌不知道從腰間拿出什麽,往我眼前一撒,我瞬間就沒了力氣。
“這是什麽?!”
姚英歌哭道:“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她們來了,來不及了,這是十裏合歡散,你就乖乖呆在這裏不要出聲,千萬別讓她們發現你!”
我眼睜睜看着姚英歌走到佛像前面去了,伸出手卻軟綿綿沒有一絲力氣。
心裏一個聲音在叫嚣:不——
接下來,我可能經歷了我這輩子最錐心的半個時辰——
外面的士兵由猥亵到□□再到□□最後到喘息。
我就這樣,躺在這佛像後面的草堆裏。雙眼無神的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