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說說那個掃地僧(七)

賢妃徐氏被打入冷宮的事,是在五日後傳出來的,大街小巷對着張貼出來的告示議論紛紛,茶餘飯後的談資就又多了這麽一樁。

與此同時,晏許和淳定正端坐在房內對着一張攜着淡淡花香的信紙發愁。

信是柳詩藍寄來的,信內寫着的消息好壞參半。

短短幾句話,一波三折,其中柳詩藍對人心的琢磨更是透徹地讓人有些膽顫。

事情是這樣的。

當時淳定提醒晏許的話成功喚起了晏許的些許回憶,就是原文裏提過賢妃的那一段劇情。賢妃假孕,後約了柳詩藍還有另一位得寵的妃子賞花,可是原文裏的柳詩藍湊巧來了葵水,就沒去成。于是另一位得寵的妃子便被賢妃陷害了,這裏面的彎彎曲曲也是到柳詩藍成功逆襲上位後從一個老宮女那聽來的,不過那時候她已經是手掌大權的人了,對這些成年舊事書裏也是一筆帶過。

不過因為當時柳詩藍僥幸逃過那一劫,所以才有了這一段遲來的真相。不過後宮裏,多得是這樣那樣的真實和虛假。

而那一個倒黴的妃子現在卻不知道被□□那裏去了。

柳詩藍經過晏許的提醒,她本人也大膽地設想,然後就暗中派了身邊的人去到賢妃殿裏找一個早幾年她幫助過的宮女。

她在殿內說的那句“報恩的時候到了”就是開始行動的信號。

萬幸的是,她幫過的那個宮女被她身邊的人找到後十分配合,她甚至還是知情者之一,知道的□□比柳詩藍想象的還多。

接下來就簡單了,控制住證據,當着皇上的面翻出來,賢妃百口難辯,更何況她本就是在作假。

皇上能不生氣嗎?這是老虎臉上撫須啊,當下就要嚴懲賢妃。

這裏就要說到信裏提到的另一個消息,一個真正讓晏許和淳定沉默的消息。

柳詩藍懷孕了。

柳詩藍從來不是一個愚笨的人,否則她在現代做不了跨國公司的CEO,在皇宮裏也不能平平安安地活上近十年的時間,還能坐到僅次于皇後的皇貴妃之位。

她很清楚自己的弱點。

她知道不管她再怎麽聰明果斷,當面對自己懷胎十月的親身骨肉的時候,理智是不會再眷顧她的。

她不肯能在生下孩子之後,将孩子一扔,自己一走了之,那不就成為自己最讨厭的人之一了嗎?那不就步入了自己那個不知道在哪個角落的母親後路的人了嗎?

至于能不能把孩子一起帶走,那更是兩說的事情,她不能拿他們倆的生命做賭注,賭一個缥缈得沒有可能的結果。

這就是母親。

她願意自己以身犯險,謀求自己的一線希望。但卻不會願意孩子一起冒險,更不會願意将毫無自保之力的孩子丢在虎狼成群的地方,然後自己去追尋別人眼裏莫名其妙的未來。

面對肚子裏那一個小生命,理智從開始就被感情和天性碾壓地一幹二淨,唯餘滿腔軟、軟的柔情了。

在她心裏面,自己已然不再排在第一位了。占據第一位的,是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

晏許和淳定對着字裏行間透着毅然決然的信,沉默良久。

他們沒想到,卻又覺得毫不意外。整整9年的後宮争鬥沒有蹉跎柳詩藍的銳氣,但如今說白了不過一團還沒意識的肉塊卻輕易地讓她動搖了堅信這麽久的信念和目标。

他們理解不能,心裏卻盈滿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感覺和這麽多年在外行走見過的一些人與事一樣,和看到塞外孤煙落日、中原青山巍峨入雲時一樣,和瀕死求生後一樣,是讓人不知不覺胸口發脹、熱淚盈眶的感覺。

淳定自小在法源寺裏長大,對自己的母親家人沒有絲毫印象。聽說有一天清晨,當時的住持在後山的小潭邊上撿到的他,他全身上下只包裹着一塊錦布,若不是天氣尚熱,他恐怕就要凍死在山裏或者被什麽動物叼走了吧。

而那個錦布裏沒有一點線索指向他的家人,于是他成了淳定。

晏許想起自己的母親,那個幾乎是年長版的柳詩藍。事業發展得很好,人人見到她都要躬身敬佩一句:“晏董。”

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強人,半百的年紀了還在商場上叱咤風雲,回首二十年前的一個夜晚,她卻身無一物,一手抱着剛滿月的孩子,一手擦着滿臉的淚水走在半夜無人的街道上。

晏許忽然很想她,那個幾近破産都沒倒下反而迎頭趕上讓人稱贊不已、卻會因為自己一束康乃馨一句母親節快樂就會哭得像孩子的母親。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麽?大概還在加班吧?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休息吃飯。

看完信後,晏許輕輕地将信合起來放回到信封裏。耳邊是清脆的鳥鳴,伴随着隐隐約約的念經的聲音。

他深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将信封壓在燭臺下方,然後撐着大腿站起身來。

他的側臉相較九年前淩厲很多,線條分明起來,薄唇微抿,透着一股滄桑的寡言。他神情很平靜,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是時候去解決我自己的事了。”

淳定看了一眼身邊的魂體,又轉頭面視前方,輕輕應了一聲。

他知道晏許的意思:既然柳詩藍終于做出了決斷,自己也不能再躲避下去。

這是他們相處了9年的默契。

明鏡閣從外面看上去似乎沒怎麽變化,依舊以一副遠離俗世、超凡脫俗的姿勢高高立在山巅。

晏許站在門前,思緒繁雜,感慨萬千。

他忽然想起自己考上大學後的暑假偷偷溜進高中校園的那天,操場的草地依舊,塑膠跑道在烈日下散發着那股極其熟悉的味道。校園裏空無一人,只有辦公室的窗口後似乎隐隐有人在走動,應該是來開會備課的老師們。

他輕手輕腳摸上了曾經的班級所在的教室,黑板擦得很幹淨,沒有一絲粉筆的痕跡,這放在他們那幫學生值日的時候是永遠做不到的一塵不染,即便他們班級拿過很多次流動紅旗。

書桌還是那一批,沒有翻新。

深藍色的絨布窗簾被仔細束在窗戶兩邊,窗戶都關着,鎖也都上着。

窗外支棱着一綠意盎然的枝丫,它安靜地撐在那,想象不出冬天時光禿禿的模樣。是一棵三層樓高的梧桐樹,據說有百歲了,是和這個校區一起長大的。

他的書桌在班級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晏許還能清晰地記着自己那傷痕累累的桌面上的被自己用水筆填黑的劃痕。在左下桌角上刻着一個字,他的“晏”字,刻得不大,卻深,用的是從小練到大的小篆。

等等,右下角好像也有一個字,是什麽?

不待晏許再細想,“吱呀”一聲在他面前被打開的門讓他突然回過神來。

眼睛聚焦在相距不過一米的寂無的臉上……鼻尖的黑痣。

寂無不動聲色,靜靜地看着他,眼珠子漆黑得讓晏許呼吸一頓。很不合時宜的,晏許想起幾秒前被打斷的思路,自己的課桌右下角刻的是一個“俍”字。

這個意識讓晏許一愣,巧合嗎?還是自己記錯了?

他和周俍是在大學才認識的,而高中的班裏沒有一個人的名字是帶“俍”字的,莫非是上幾屆的人?

“是你吧。”晏許腦海裏一片混亂,他不知道桌角那個字到底代表了什麽,或者也可能完全是自己多想了。

寂無低頭,右手豎掌在胸前,虎口處挂着的一串黑色念珠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着:“周施主,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什麽時候?”晏許蹙眉。

“九年前。”

“九年前?”晏許沒料到他竟然這麽早就離開了,那自己躲了這麽多年,想了這麽多年,是為了什麽?

“是我找上柳詩藍說話的那一天?”晏許想起他離開別人身體的條件就是達成那人的心願,那麽寂無住持的心願是很好猜的,無非便是保得法源寺上下平安無事。

“是。”寂無颔首。

“他有留過什麽話給我嗎?”晏許發現自己心緊緊地提着,一不小心就要被隐形的繩子勒斷氣了。

“不用躲了,我知道了。”

寂無直視着晏許,可以清晰地看到晏許臉上瞬間的動容和微縮的瞳孔,他心裏長嘆一聲,開口卻不知道從何勸起,只是“阿彌陀佛”一聲後,擦着呆立着的晏許離開了。

晏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松了口氣,可是心底第一時間閃現的失望卻讓他自己驚了一下。

平心而論,周俍這個人除了剛認識的時候那件有些出格的事,其他的都讓晏許覺得極其順眼。晏許知道,周俍是自己的菜。

剛開始他以為周俍是直男,畢竟他當着自己面說讓自己離校花遠一點,晏許自然而然息了心思。

後來去了琴行遇到了周俍,看見他另一面懶散的樣子,卻只覺得他可愛得緊,倒也沒有那個想法。再後來,在秦有玉的世界遇上了周俍,因為要忙的事情頗多,加上周俍是附身在那女生身上,兩人卻也相安無事。

一直到回到現實世界後,被周俍間接告白了。

他以為是自己理解錯誤,可是後來周俍卻很認真地問他:“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嗎?”

不得不說,臉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加上晏許對周俍本就有過一點二點的心思,他必須承認,自己有那麽一刻是高興而沖動的。

可是,理智拉住了他。

晏許不相信一見鐘情,即便他自己一見周俍就有好感,但也不妨礙他覺得這樣的感情不負責任。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分辨不出來周俍是不是認真的。

說晏許保守也好,反正他覺得他們還沒怎麽了解過對方就提出交往太過随意了。所以這也是至今,晏許戀愛史還是一片空白。

雖然晏許自己并不覺得母親失敗的婚姻是塑造他感情觀的重要因素,但是他的的确确還是被影響到了。

晏許的母親——晏苒,當年和晏許的父親一見鐘情,晏苒其實有一樁青梅竹馬的婚約,但是那時年輕的她總是向往波瀾壯闊的世界的。而晏許的父親就是從大城市來的小知青,後來晏苒那一代正逢高考重啓,晏許的父親帶着晏苒一起回了家。

但是鄉下來的晏苒沒有受到公公婆婆的歡迎,但是晏許的父親忙碌于備考,于是晏苒便被忽視了。他沒有發現自己的妻子愈發沉默,他只知道他考上的大學隔壁桌留洋回來的女同學有多漂亮又洋氣。

晏苒是半夜被醉酒的晏許的父親趕出門的,就因為晏苒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問責他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那時是秋末,晏苒一身單薄的襯衣,手裏抱着被吵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晏許,身無分文,走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

她碰上過幾個醉鬼對她動手動腳或者用言語調笑,那天晚上,她在哪裏睡的,又是怎麽睡着的,她睡着了嗎?這些個問題,晏苒從來沒有和晏許細講過。

只是晏許初中叛逆的時候,被晏苒大半夜從網吧揪出來邊哭邊揍了小半個小時。最後那個總是神采奕奕的女人,一頭亂發和哭花的妝容,抱着神情還有些倔強的晏許癱坐在家裏空曠的大廳裏,哭得打嗝的她這才透露出了她早年的那些不易。

她哭得好委屈啊,哭得晏許這個半大的男子漢瞬間就紅了眼眶。

因為晏苒一直忙于事業,晏許從小都是被寄養在外婆家的,有時候是住在當老師的姨媽家,一年除了過年少有在自家做過作業吃過飯的。

他心裏多少不忿,終于促成他的逃學。

最後,他的所有不成熟在母親的哭訴下偃旗息鼓。他是一夜之間長大的,他乖乖上課,成績名列前三,為人禮貌又沉穩。

但是相對的,他和母親之間卻多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溝壑以母親的委屈和孝順人倫做土,深埋了年幼的晏許心底對母親的依賴,唯有空空的一片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的虛無。

作者有話要說:

啊……真的變成了周更,我有罪我先跑了~是的,考試又來了~

周俍:我說什麽還有人聽嗎

見賢:那什麽……你要明白晏子他愛情觀還是有些偏執的,而且你自己太突然了好嘛周俍:難道不是你腦洞大瞎開車,這會轉不回去補不了洞只能讓我撤了嗎?

見賢:……幹什麽揭人家短,這不正努力補洞嗎哈哈哈哈周俍:哦

恩,還是不說了,感覺再說下去,周俍真的要跑粗來了?(⊙v⊙)快要雙十一了呢,祝單身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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