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蛛前緣1
帝都城裏見秋風,近鄉情怯愁更濃。
秋日的陽光依舊明媚,但天氣已經涼爽了許多。夕陽漸落,半邊天都被染得火紅,鮮豔欲滴。
魏岚快步穿過人群,對着紙條上的地址,又不住地張望四周。不多時,他已經深入京城的腹地,穿過一條街之前還是高樓林立,熱鬧非凡。可穿過街道之後,眼前霎時間冷冷清清,恍若進入另一個世界。
一座破落的府邸映入魏岚的視野,大門虛掩着,門上的紅漆斑駁,顏色幾乎是深棕色,匾額早已不知所蹤。
門口的臺階縫裏長滿了野草。魏岚輕輕敲了敲門,半晌,無人回應,他便推門而入。
府邸內的景色卻大不一樣,地磚是簇新的,像是剛換過一般,亭臺樓閣幹淨整潔,不知怎的,他竟感到一絲熟悉的煙火氣。
微風拂過,吹落楊樹上幾片葉子,葉子在空中轉了幾圈,落在了主屋的牆角邊。少年順勢從附近找來一把掃帚,自顧自地掃起落葉來。
他師出清水寺,一把掃帚在他手上竟也舞得呼呼生風,似蛟龍出海。
窗戶突然開了一條縫,少年的身影正被屋中之人看到。
“這人真瘦啊……”屋中人感嘆道。的确,就連深色的秋衣也擋不住魏岚瘦骨嶙峋的身量,筋骨的脈絡分外明顯,整個人渾身上下沒有半兩多餘的肉,乍一看,還以為是久病初愈。
魏岚身在故園,一時陷入回憶,并未察覺屋內有人,直到聽見聲音,方才握緊掃帚,回頭看向窗邊,正巧屋中人也在望着他。
屋裏的少年和他年歲相仿,面容飽滿,衣着光鮮,氣質高貴,如坐雲端。天下三百六十行,竟不知該把他安在哪一行合适。
四目相對,魏岚猶豫半刻,向窗內微一拱手,輕聲道:“在下魏岚,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屋裏的人看到魏岚的眼神居然下意識避開了他的目光——那雙眼睛眸色極淺,似劇毒的蝮蛇,仿佛只要被看了一眼,就能被那目光中的銳利溶化掉。
魏岚絕不醜,只是鬼氣森然,看一眼就會在心中生出一陣不可名狀的恐懼。
“呃……”少年縮了縮脖子,被魏岚那麽一望,竟語無倫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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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岚并不覺得奇怪,卻也沒收起他那滲人的目光,只是補充道:“在下并無惡意。”
如果不看人,只聽聲音的話,确實聽不出惡意。
少年把脖子往前探了探,似是鼓足了勇氣,方才怯生生答道:“在下……黃默,沉默的默。”
魏岚緊握着掃帚的手松開了,接着問:“為什麽住在我家?”
黃默突然從窗口跳了出來,一把扯過魏岚的袖子,仿佛換了個人,開始滔滔不絕起來:“魏公子,幸會幸會!實不相瞞,貴府邸我兩年前就租下了,順便簡單修繕了一下。租金我本來想給你的管家,結果他死活不要,說如果魏家少爺回來,就給少爺,如果不回來,就算我白住了。如今你既然回來了,那就……”黃默說着掏出一沓厚厚的銀票塞給魏岚。
魏岚不用打開看,只一摸就知道這些銀票價值不菲,少說也有幾千兩。他再打量眼前的黃默,不禁問道:“你從哪弄來這麽多錢?”
黃默笑着拍了拍魏岚的肩膀,解釋道:“放心!我父母是玉石商人,兩年前去世了,空給我留下萬貫家財,結果我家一些窮親戚總是上門找我借錢,日子久了,我就只能找個地方躲起來喽!”
魏岚死死地盯着黃默,握着銀票的手一緊,最終說了句:“多謝。只是我以後會長居京城了。”
黃默大方地一揮手:“無妨!這裏屋子這麽多,你随便給我找個能睡覺的地方就行!我這人吃喝嫖賭不沾,狐朋狗友不交,絕對不打擾你的生活!”
魏岚點點頭,心想着自己很久沒回京城了,面前的黃默似乎很熟悉京城事故,放在身邊也好,有事也有個照應。
黃默轉身要離開,突然想起什麽,一把摟住魏岚的肩膀,不顧魏岚的掙紮,低聲問:“魏兄,你回京城來,不會是來給你全家報仇吧?”
“膚淺!”魏岚掙開黃默,冷冷回道。
黃默還在往前湊,魏岚打量着這個看上去不谙世事的黃默,反問道:“十年前黃兄估計也就八九歲吧?你知道十年前的事?”
“這麽大的事誰不知道,當年,葉太後非說令尊魏丞相還有其他三位顧命大臣偷了那個什麽《牧心錄》,還扣了頂謀反的帽子,結果四家九族被滅,而你也在天蛛閣裏熬遍了酷刑,最後被太後特赦。記得你被特赦那天,旱了四個月的京城天降瑞雨,所有人都說你是得了上天的幫助。”
“是啊。”魏岚面若平湖,絲毫不在意黃默掀開痛苦的回憶,甚至還神采飛揚地補充道:“聽說我是自天蛛閣建立以來唯一一個熬過了十九種酷刑還不死不瘋不殘廢的人。”
黃默不可思議地盯着語氣中有些興奮的魏岚,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倒是魏岚笑了一下,轉身離開,邊走邊說道:“我有些事晚上回來,你若是知道京城哪裏有好吃的可以買些回來,我喜歡吃肉。”
魏岚的笑容直讓黃默倒吸一口冷氣,那兩束毒蛇般的目光就已經夠吓人了,再加上薄薄的嘴唇在的臉上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簡直如地府索命的無常。
見魏岚走了,黃默趕忙拍着胸口順氣,自言自語道:“他的臉色要是白點,真就是無常轉世了。”
不對,魏岚這氣場豈止是無常,說是閻王也不為過!
魏岚依稀記得,京城最大的首飾店叫漱玉齋,據說是個百年老字號,只有你想不出的樣式,沒有他們做不出的東西。
天色漸晚,漱玉齋的門口也冷清下來,夥計正準備打烊,魏岚急忙沖了進去,夥計便只好拖着疲憊的身體招呼着:“公子想來看什麽首飾?是要自己用呢,還是想要送什麽人呢?”
魏岚從懷中拿出一根簪子遞給夥計,略一思索道:“這個簪子……是準備給我和我未婚妻的,本是一對,卻不小心丢了一只,你們能不能照着這只再仿一只,材質要一樣,價錢無所謂。”
夥計接過簪子看了看,又看了看魏岚,估計是在想着能瞧上面前這位公子的姑娘得是有多重的胃口。
“怎麽,做不了嗎?”魏岚問。
夥計這才回過神,摸了摸簪子,又掂了掂分量,再仔細看看:簪子尾部雕着一只鳥,紋路簡單,也沒有鑲什麽貴重寶石,只是這滿是木紋的簪子竟和鐵一樣重。
“您等着,我去給掌櫃看看。”
不多時夥計跑了下來,略帶歉意道:“真是對不起了公子,我們家掌櫃做了一輩子首飾,都看不出您這簪子是什麽東西做的。要不,您去問問當年給您做這簪子的師傅?”
魏岚無奈地點頭離開。他要是能找到做這簪子,也犯不上跑到這來。這簪子是當年從牧心案一個要犯的牢房中撿來的,可能是給家族昭雪的唯一線索,可就算在京城最大的首飾店,他們都不知道這簪子是什麽做的,估計別人也不會再知道。
他失望地回了家,黃默早就擺好了酒菜等着,還買了一只肥碩的烤羊腿,見魏岚回來,他趕忙招呼道:“來吧,這頓我請!”說着,他拿起刀,開始不太熟練地切着羊腿上的肉,結果切了半天都沒切下來幾塊。
“我來吧。”魏岚說着搶過刀,熟練地把羊腿上的肉一片片切下來,擺在盤子裏。
黃默感嘆了一句:“你好熟練啊!”可說完他就後悔了,只聽魏岚頭也不擡地說:“小時候天蛛閣的人就是當着我和我爹的面,把我娘活剮了的,還不許我閉上眼睛。”
“切肉的時候要順着肉的紋理切,這樣容易些。”
魏岚的語氣雲淡風輕,就像在和黃默聊家常,但黃默一口也吃不下去了,只稍微喝了點酒,看着滿桌雞鴨魚肉進了魏岚的肚子。直到杯盤狼藉之後,他才像突然恍然大悟一般:“魏岚,你是在惡心我吧?”
魏岚舔了舔刀上的油,無辜道:“我為什麽要拿我娘來惡心你?”
黃默還想再說,但除了:“我……你……”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倒是魏岚像是在安慰他:“斯人已矣,我早就看開了。”
黃默瞠目結舌,半晌才弱弱地問出一句:“你……真的不是來報仇的?”
魏岚岔開話題:“黃兄,你知不知道京城裏有沒有什麽高明的木匠?”
黃默有些疑惑:“你找木匠做什麽?需要什麽家具嗎?我認識的人多,你說你要什麽就好了,不勞你親自去找人。”
魏岚搖搖頭:“我是想找人幫我認認一個木簪的材質。”
黃默想了想,說:“那你去找徐先生吧。他是天道堂祭酒,服侍過五朝皇帝。據說是個得道仙人,曾游歷天下,世間萬物,就沒什麽他不認識的。”
“多謝,那,我怎樣才能找到他?”
黃默非常熱心:“明天跟我走吧。放心,徐先生最是和藹可親,一般不會拒絕別人求助的。可惜今年天道堂入學考試已經過去了,要不然,你還可以去天道堂深造一番呢……”
魏岚敷衍地點着頭,剛吃完飯,加上連日來的旅途奔波,他已經意識朦胧,漸入夢鄉,不知道黃默說完了沒有。
徐先生,這個人,似乎有些熟悉,一時卻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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