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千年雪芝4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真寧府，大容朝的邊陲重地，過了一條淺淺的明溪，便是北國的領地了。歷任皇帝都在真寧陳設重兵，到了本朝，也不例外。
雖然太後和皇帝關系緊張，但自從出了京城，魏岚就被太後對皇帝的深刻認識所折服。果不其然，在這一路上，黃默的麻煩就沒斷過，從飯菜不好吃到住的地方太破舊，再到塞北天氣太冷，一進了驿站便縮在火爐邊不想出來。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黃默一頭倒在悅來客棧的床上，如一灘爛泥，無論如何也拉不起來了。
魏岚只好選擇無視他，徑自去找當地暗衛接頭。
悅來客棧是真寧府出名的客棧，說它出名倒不是因為生意好，而是在兩國邊境這種戰火不斷的地方，還能笑迎八方來客，不論興隆或是蕭條，都能屹立不倒。沒人知道客棧的東家究竟是何方神聖，不過他們大概是想不到，悅來客棧是由天蛛的暗衛開設，更是天蛛在塞北的聯絡點。
此時，魏岚正坐在另一間客房的桌前，品着一杯淡淡的茶，身旁是一位不到四十歲的男子，一身布衣，腰間系了條革帶，算是和店小二區分開來。
“閣主，塞北的茶葉由朝廷管制交易，您請将就一下吧。”
魏岚點着頭：“看不出，你一個暗衛，居然還有經營客棧的本事。”
那人神色依舊平靜，仿佛聽慣了這類誇獎：“閣主過譽了，屬下燕文，位屬鬼爪。”
魏岚這才想起來，張堯定的行程上已經寫明，塞北的聯絡人是天蛛八大蛛首之一的鬼爪燕文。許是連日來被黃默折磨，魏岚竟忘了此事。
面對記錯職位的尴尬，魏岚索性決定試一試這位鬼爪的道行，反正看上去對方不如自己，一定能找回些面子。
這樣想着，魏岚便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可就在杯底接觸桌面的一剎那，魏岚一用力，茶杯平着飛出，直奔燕文。燕文毫不慌亂，手掌一推，杯子的速度瞬間慢了許多，他再穩穩地捏住杯子，輕輕放回桌面。
杯中水波翻騰着，魏岚看準時機，如鐵爪般扣住燕文準備抽回的手腕，用力一拽。燕文猝不及防，身體前傾，卻能在第一時間穩住，翻手握拳，和魏岚較上勁來。
兩人手上較勁，面上卻依舊平和，甚至透着棋逢對手的喜悅，堅持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誰也沒落下風。可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黃默大搖大擺地進來，張口就是：
“我都要餓死了，什麽時候開飯啊！”
燕文看到黃默，不禁一驚，率先松了力，不可思議地望着魏岚，似乎在請魏岚确認黃默的身份。而魏岚則悄悄別過頭去，他不想也不敢把自己關愛生活半自理人士的目光暴露在黃默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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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一個麻煩……啊，一個朋友。你先下去給他安排晚飯吧。呃……黃默，你想吃什麽吩咐燕文就行。”
看着燕文離開的背影，魏岚心想着，不愧是天蛛的蛛首，自己若不用蠱術，想來五十招之內，還真贏不了此人。
晚飯很快就準備好了，魏岚本想請黃默在樓上雅間用膳，可黃默非說自己喜歡熱鬧，硬拉着魏岚在一樓大廳擺下滿滿一桌酒菜。
塞北冬季多以肉食為主，一時間葷香滿堂。黃默咽口水的聲音清晰可聞，目光死盯着滴着糖汁的排骨、蒸氣騰騰的雞湯、綴滿熱油的蒸魚……筷子還未遞到他手裏，他就已經迫不及待了。
結果，第一雙筷子大搖大擺地從他眼前飄過，遞到了魏岚手裏。魏岚當着垂涎三尺的黃默，慢悠悠地先把每一道菜都嘗上一口，确認無毒之後，方才雙手遞上一雙新筷子，恭敬道：“黃公子請用。”
看着黃默抓耳撓腮的忍耐，魏岚很懷疑若是自己再拖一刻，黃默便會不顧形象直接動手解決。不過，畢竟是皇帝用膳，雖然都是自己人，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順便還可以報複一下一路上黃不斷給自己制造麻煩的黃默。
魏岚的心情舒暢了許多。
其實魏岚也早已饑腸辘辘，但他還是靜靜坐在一旁，觀賞着大快朵頤的黃默。
黃默沒過多久就吃飽了，很多菜其實只碰了一兩口。他扔下筷子，一邊喝着銀耳羹，一邊幸福地打着飽嗝：“我已經好久沒吃過這麽飽了……以前在宮……在家的時候，經常吃不飽飯。”
魏岚挑了下眉，顯然是覺得黃默有些誇張。可黃默竟來了勁：“你別不信，只要我做事稍微不順了老妖……”魏岚的表情瞬間凝固，就差拿一只雞腿堵住黃默的嘴了。幸好黃默這時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雖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改口說：“稍不順了某人的意，就會挨餓，少則一兩頓，多則一兩天，最嚴重的一次……”
黃默越說越起勁，魏岚意識到不能再讓他肆意發洩，趕忙岔開話題說：“公子，您吃飽了嗎？”
黃默點點頭，剛才的發洩瞬間被抛到九霄雲外：“吃飽了，诶，魏岚你怎麽不吃啊？”
魏岚摸了下桌上的筷子，勸道：“若是吃不了，下次就不要點這麽多。”
然後，魏岚就在黃默的注視下消滅了桌上所有的飯菜，連墊着四喜丸子的莴苣葉都沒有放過。
這是黃默第二次被魏岚的能力震驚，想不到骨瘦如柴的魏岚，肚子裏竟隐藏着一個小宇宙，一口氣吃掉了足足三四個人的飯菜。
一個問題突然浮現在黃默的腦海中，他問道：“你這麽能吃，怎麽不見你胖啊？”
魏岚放下筷子，神色比黃默還要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知。”說着，他輕摸了摸自己的顴骨，語氣中多了許多向往：“皮包骨頭，确實不大美觀。要是能胖是能胖三四十斤就好了。”
這時黃默注意到：兩個身量豐腴的女子正對着魏岚怒目而視，大概是嫉妒吧。不過看魏岚酒足飯飽的神情，黃默也不想再打攪他。
夜深，黃默躺在客棧最大的天字一號房裏，魏岚坐在床邊的地毯上，表示今晚給黃默值夜。
黃默有些愧疚，但魏岚解釋說這是規矩，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自己萬死難辭其罪，黃默只好作罷。說來也怪，白天黃默一直嚷嚷着喊累，可一躺在床上，他便精神起來，拉着魏岚問東問西：
“魏岚，聽說你這次來塞北是因為要送給老妖……葉某人的什麽雪芝被人偷了，你咋不去找啊？”
魏岚白了黃默一眼，不過屋裏一片漆黑，黃默一定是看不到的。
“不用找。”魏岚胸有成竹說：“這東西既是人盡皆知要獻給太後的貢品，自然無人敢公開售賣。竊賊偷它，要麽是自己有需要，要麽是受人指使。無論是哪種情況，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幾天，只怕追回贓物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怎麽這麽肯定？”黃默又問。
“我來之前還讓人查過。千年雪芝本就生長在屬于雪劍宗的山上，按理就該屬于雪劍宗。說難聽點，這位塞北總督就是在強搶民財。可俗話說‘民不與官鬥’，若不是真有需要，或者被人威脅，我想雪劍宗的人應該不會傻到為了一朵蘑菇和官府作對。”
“不過，我之前在清水寺的醫書中看到過這個東西。說到底這東西和人參鹿茸一樣都是補品而已，根本算不上什麽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
“那你如何跟葉某人交差啊？”
魏岚的聲音忽然變得深邃了起來：“什麽都沒有也可以交差。你不會真以為太後會為了一朵蘑菇就把我派到塞北來吧？”
黃默正想接着問，卻被魏岚搶了先：“別問我，我也不知道什麽事。只隐約覺得不簡單。夜深了，睡吧。”
黃默沒再追問。魏岚則起身去檢查門窗有沒有關嚴，順便在室內布置一個蠱陣免得有不長眼的刺客來。
刺客是一定會來的，早在幾人剛出京的時候，魏岚就已經覺察出自己被人盯上了，只是一直沒用發作而已。畢竟齊王就在京城，太後還沒和他翻臉，自己一個做臣子的，實在沒必要引火上身。
但是到了塞北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就不一樣了，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自己可以騰出精力和齊王玩一玩，順便看看齊王府到底有沒有能打的。
這時，魏岚忽見窗邊一團巴掌大的黑影落下——來了！他正想起身去看獵物，門卻開了，燕文拿着燭臺探過頭，看到正酣睡的黃默，便招了招手示意魏岚出來。
“閣主，屬下們抓住了幾只老鼠。”
有人搬了個凳子給魏岚坐下，魏岚問：“哪的老鼠？”
燕文還沒回話，忽見一個小二模樣的人急匆匆趕過來，壓低聲音道：“不好，他們自盡了！”
剛才還胸有成竹的魏岚“騰”地站起來，厲聲道：“前面帶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