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齊王千秋1
慈寧宮,書房,魏岚述職。
“所以說,你把那個叫孫璐的人給放了?”太後斜倚在鳳椅上,桌前垂着一張銀色薄紗,待魏岚講述完雪劍宗之行後問道。
“是。”魏岚沒有否認。他心裏清楚,幹自己這一行的,貪也好壞也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忠,絕對的忠,要讓主子毫無保留地知道第一手信息。
兩道尖銳的目光隔着紗簾刺在魏岚身上,他趕忙低頭,上前叩首道:“禀太後,此事确是微臣權宜之計。雪劍宗位于兩國邊界,平日裏對抵禦北國頗有貢獻,況且雪芝已經追回來了。微臣罰了她五十板子,想必她一輩子也忘不了此事。還請太後念她年幼無知,格外開恩。”
雪芝奉上,還有一箱塞北的奇珍異寶,據魏岚說,都是總督大人孝敬的。
司彧乃齊王舊部,暫時是動不得的。這一點,魏岚看出了太後的無奈。她與齊王的關系,絕不是傳聞中的那樣親密無間。只是疏不間親,魏岚選擇對此事不知不問不表态。
“雪芝哀家留下,別的東西你收着吧。半個月之後是齊王的生日,你終歸要送些東西的。同朝為臣,關系要和睦一點。下去吧”太後看了眼雪芝,示意小梅收起來。
“臣告退。”魏岚說着起身,準備離開,不想剛轉回身時竟被太後叫住。
“等等。”
紗簾撤下,露出一個衣着華麗卻疲憊不堪的中年婦人:
“天涼了,記得加件衣服。”
……
魏岚不記得自己是先邁的哪條腿從慈寧宮裏逃出來的。倒不是他沒聽過別人關心他的話,只是這話從一個幾近君臨天下人口中說出來,着實讓人脊背發涼,尤其這人還是一道懿旨給魏家滅族的人。
想到這,魏岚突然想起來自己自從當上閣主之後,還沒去看看當年牧心案到底內情如何,這些事情天蛛閣裏定有記載。
天蛛閣的檔案室是一座螺旋的石樓,進出口僅一處門,無窗,頂棚上垂下一盞蜘蛛形吊燈,晝夜常亮。閣內擺滿了各種檔案,有的書架甚至有些不堪重負。
算起來,天蛛閣自成立到現在不過三十多年,若說檔案能堆滿整整一座石樓,魏岚是不信的。果然,天蛛閣檔案管理員張堯告訴他:這裏大部分東西都是掩人耳目的,目的是不讓闖入者找到真正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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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人一把火把這燒了,豈不是什麽都沒了?”
張堯輕笑,聲音卻格外小:“先不論賊人是否有闖進天蛛的能力,便是有,這些東西也都有備份。”張堯說着指了指地面:“下面還有五層。”
魏岚一擺手:“把牧心案相關的檔案拿來。”
張堯示意手下去拿,同時說道:“閣主,找檔案比較費時間,您不妨一邊等,一邊聽我口述。”
魏岚有些不信:“你都記得?”
“當然。”張堯一指幾乎一眼望不到頭的書架:“這裏的東西,我都記得。”
“牧心案源自于一本叫《牧心錄》的奇書,沒人知道裏面寫了什麽,但據太祖時期的傳言說:‘得此書者可定天下。’這本書後來被太祖皇帝得到,他也果真得了天下。”
“後來,此書被太祖皇帝存于內宮,對于所謂‘得此書者可定天下’的傳言,太祖皇帝從來沒有公開證實或辟謠過。不過,有人曾試圖偷看此書,結果就被太祖皇帝以謀反定罪了。太祖駕崩後,《牧心錄》傳到太祖嫡子惠帝的手裏。在太宗兵進皇宮之時遺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仍存于內宮,由六局一司總管女官保管。”
“再後來的事情閣主便都知道了。朝廷稱:令尊及其三位顧命大臣勾結六局一司總管女官張月兒,讓她監守自盜偷走了《牧心錄》的殘卷。于是那些人就都被打成謀逆之罪,被一并處死了。”
“張月兒……”魏岚喃喃着,似乎對這人有些印象,卻一時想不起來細節。
“張月兒并非天蛛的人,與令尊等人更無仇怨。但她不着邊際的口供卻成了齊王栽贓令尊等人的關鍵一環。她身份來歷不詳,能坐上六局一司總管的位置全是齊王一手推薦。坊間流傳她是齊王的情人。但屬下覺得不像,因為齊王之妻乃是王承相嫡女,而齊王本人也不是風流之人。”
魏岚點頭表示自己也不信:“就算真是情人,也斷沒有為了情人的私怨犧牲自己的道理。”
“但是張月兒最後沒有被處死,而是失蹤了。”張堯此話宛如一記重磅炸彈炸開,“天蛛之網,不疏不漏”的形象在魏岚心中轟然崩塌。
張堯的表情也有些不願意接受事實,但事實就是張月兒是天蛛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從蛛網逃掉的人,而且好面子的齊王為了不讓世人笑話,還特意找了個替死鬼替張月兒上了刑場,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之後,張月兒再無音信。牧心案之後不久,齊王就不再代掌天蛛閣了,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魏岚忽然想到了什麽,迅速掏出那根雪松木簪,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張堯問:“你可有見過這個?這是我姨母在女牢裏撿出來的。”
不會武功的張堯在魏岚的鷹爪下連連掙紮:“這個真的沒見過。當時齊王代掌天蛛閣,閣內的運作已經完全亂了套,張月兒的身份,恐怕只有齊王自己知道。不瞞閣主,此事本就是齊王一手策劃的,目的是除掉令尊在內的與他政見不合的四位顧命大臣。”
“那太後呢?當時下令誅九族的懿旨是她下的!”魏岚的喘息聲漸漸急促,額頭青筋暴起,雙手攥緊了拳頭。
“皇家內幕,天蛛不便得知。不過太後和齊王流着一樣的血,不論關系親密或是緊張,出了這麽大事,定是幫親不幫理的。”
原來,震驚全國的牧心案不過是齊王的一場自導自演的戲,其目的不過是為了鏟除異己。
“齊王……”魏岚一拳砸扁一張桌子,怒火中燒,咬牙切齒:“我…….”
我?
是啊,自己能做什麽呢?殺了他只能逞一時之快。他只會是個無辜枉死的王爺,自己卻成了謀害皇親十惡不赦的罪人。他的腦子“嗡嗡”地想着,不多時就幾乎癱坐在地上,視線模糊。
“我知道了,下去吧。”不知過了多久,魏岚才揮揮手示意張堯離開。
他本覺得,“複仇”這個詞已經離自己很遙遠了。在南疆的時候,比起那些在饑餓和疾病中掙紮的人來說,魏岚覺得自己已經很幸福了。懷着最後一點天真的他只是想知道牧心案的真相,問一句為什麽。
沒想到,真相如此簡單,而知道真相的他,仍然會怒發沖冠,血脈噴張。
“但是,《牧心錄》經過這一折騰,真的丢了。真相未明。不過在此之後不到一個月,太後便不讓齊王再掌管天蛛閣了,此事多年來也無人再提起。”
這時忽有人來:“禀閣主,黃公子來了,說請您一起去天姬坊。”
“滾。”魏岚正激動着,一個“滾”字脫口而出。
報信的面露難色,正不知如何回話,忽見門外蹦蹦跳跳進來一人,砸着嘴說:“哎呀呀,魏岚,你跟誰說‘滾’呢?”
“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衆人無不下跪磕頭,黃默則是有些不知所措,趕忙扶起魏岚說:“別呀,這不拘禮,你趕緊收拾收拾,陪我去天姬坊,所有花銷全算我的!”
黃默看上去精力充沛,神采奕奕。不知怎地,魏岚忽然想起太後,那個正值中年卻早已油盡燈枯的婦人,那一刻他忽然閃過一個想法:
太後會把權力還給黃默嗎?
魏岚跟着黃默離開了,心裏盤算着太後不論怎樣也是楊家的媳婦,她若死了,皇權定會回到這位皇帝手中。而此時太後也并不禁止他與黃默交往,若真有那天……
失去人生目标的魏岚一瞬間陷入迷茫:他本以為牧心案這種陳年舊事少說也要幾年甚至十幾年才能查清。可誰知這就是一場簡單的權力陽謀。現在真相結了,以後要做什麽呢?
“想什麽呢?”天姬坊門前,魏岚拍了拍魏岚肩膀。
魏岚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實話,抛開君臣關系不講,單論人品,他也不覺得黃默是一個可以托付的人,至少,目前是這樣。
“我是在想,”魏岚思索片刻:“你現在還去找天香?若是讓她知道你在雪劍宗看上孫小姐的事,只怕她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你了吧?”
黃默意味深長地搖了搖手指,不假思索又意味深長地說:“非也,天香雖貌美多才,可她不是我理想中的妻子。她過于精致,只能小心呵護,我想要的妻子,得是可以照顧我保護我的人。”
“但孫璐姐姐就不同了。”黃默此時的語氣沒有那種癡癡的感覺,到多了幾分堅定:“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她是個可以依靠的人,不管發生什麽,她都會堅定地保護你。”
魏岚心想他這是找老婆還是找娘啊,正想着,黃默突然攬過魏岚,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你能幫我打聽打聽她未婚夫是個什麽情況嗎?比我有錢嗎?比我長得帥嗎?家裏有人當官嗎?當地名聲咋樣……”
魏岚白了黃默一眼,嫌棄地和他拉開距離:“臣不做那種拆人姻緣的勾當!”
“哎哎哎!”黃默又一次攬過魏岚:“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我是說萬一,萬一啊,萬一她那個未婚夫突然把她甩了呢?萬一她突然看不上她未婚夫了呢?萬一……”直到黃默“萬一”不出來了,方才補上一句:“我得盯着點是不是,萬一我還有機會呢?”
魏岚咽了口唾沫,暗自慶幸黃默沒跟他提出什麽殺人奪妻的建議,不過為了不讓黃默給自己添亂,他還是說:“你要是大婚,就該親政了吧?”
黃默瞬間不再嬉皮笑臉了,過了好久才沒好氣地反問一句:“怎麽,你準備扶我親政?”說罷,就獨自進了天姬坊。
魏岚看着黃默的背影,心想着如果以後有機會,也不是不可以。畢竟黃默也是整個京城裏會無條件對他好的人了。
天香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迎客,按她花魁的身份來說,是不應該做迎客這種事情的,大概是黃默錢太多了?總之,這一次是天香主動把黃默迎進客房的,見黃默不開心,她還好心安慰了幾句。
客房內,天香明顯比上次殷勤了一些,黃默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剛在門前高談闊論的那一番擇妻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