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齊王千秋4

黃默裹着一張薄毯縮在床上,“嗷嗷”地幹嚎着,枕頭被子被扔得滿地。屋裏一個人都沒有,原來的管家也被魏岚支去南疆送信了,不知他嚎給誰看。

魏岚邁過地上的被子枕頭走了進來,黃默見狀嚎得更兇了:“嗚嗚嗚!疼啊!疼啊!魏岚你都不關心我一下嗎!我可是為你才挨的耳光!嗚嗚嗚疼啊!”

魏岚沒含糊,直接跪下叩首道:“多謝皇上。”不料黃默突然把裹在身上的毯子扔了過去:“少來這些虛的!來點實際的!”

魏岚默默收好被扔在地上的枕頭被子問:“要不我給你開點止疼藥?”

“嘶……”黃默煞有介事地吸了一口涼氣,擺出一副疼到扭曲的滑稽模樣,話卻說了一籮筐:“藥就不用了,是藥三分毒。你去買三兩雞肉,細細切成大小長短相等的雞絲,再買半斤精米,挑出顆粒飽滿的一千粒和雞肉混合熬成粥,再加三兩新鮮青菜……”黃默正誇誇其談着,忽門外進來一暗衛,正想說話,擡頭看見黃默,便走到魏岚身邊耳語了幾句。随後,魏岚點頭示意他離開。

“怎麽了?”黃默探頭問。

魏岚張了張嘴,忽覺告訴黃默似乎不妥,便準備随便說兩句搪塞過去。可黃默顯然是看出了魏岚的猶豫,接着問:“出什麽事了嗎?”

魏岚游離的眼神不經意間碰上了黃默,他的眼睛睜得很大,泛着晶亮的光,典型的好奇者神态。魏岚思考了一會兒,開口道:“太後病了,宣我進宮診脈。”

黃默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速度之快以至于撞到了頭。盡管他的面容很明顯地收緊了一瞬,但一種抑制不住的喜悅迅速溢滿他的面頰,舒展了剛被疼痛揉皺的五官。歡快的語氣中甚至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熱切渴望:“真的?”

魏岚點頭。

“你能幫我把她毒死嗎?”

頓時,魏岚仿佛跌入了一個冰窖,渾身上下都是涼的,可內心卻如即将噴湧的火山,燥熱難安。在冰火兩重天的夾擊下,他幾乎無法呼吸,只覺得後背的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鬓角的汗珠如雨點般滑落。

“幫幫忙嘛。”黃默似乎完全看不出魏岚幾近戰栗的狀态,還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拽了拽:“我不會忘記你的。”那澄澈的眼神,活像個小孩子向家長要糖葫蘆。

大概是本能反應吧,魏岚甩開黃默,向後一躍拉開距離,順勢跪在地上,一頭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伴随着魏岚突然變得厚重而顫抖的聲音:

“臣不敢。”

沒等黃默反應,魏岚趕忙離開了卧室,站在門後喘了好一陣子。待氣息稍微平穩,方才用袖子擦了擦額頭。舉到眼前一看,袖子濕了一大片,手還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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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懷疑黃默的膽小怕事是不是裝的,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看人不準。雖說太後與皇帝關系緊張已經盡人皆知,可魏岚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竟對太後有如此大的敵意。

外面的暗衛圍了過來,面面相觑,最後一致看向魏岚,等待着他的最終部署。

見衆人都在看着自己,魏岚清了清嗓子,盡力恢複了往日的威嚴,聲音也平穩了許多:“剛才的事你們都聽到了。皇帝少年心性,童言無忌。若你們膽敢說出什麽對皇帝不利的話……”一只雞蛋大的蜘蛛不知何時爬到了魏岚的手心裏。那蜘蛛毛茸茸的,黑中泛紅,只一看便叫人心生畏懼。在魏岚停頓的瞬間,他手一收,蜘蛛被攥緊在手心裏,只留下一對爪子在外掙紮。一會便沒了動靜。

“下場,如此蟲。”魏岚松開手,一只被攥得不成樣子的東西掉在了地上,一灘青綠色粘稠液體從手掌的紋路中緩緩滴着。

魏岚身旁一個暗衛麻利地拿出手帕擦幹淨了魏岚的手。而魏岚轉身回了屋,看也不看黃默一眼,叫來那一群中長相最兇狠的一個暗衛進來說:“黃默,把你剛才的什麽粥的要求和他再說一遍。”

說罷,魏岚出門吩咐道:“備馬,慈寧宮。”

……

魏岚本以為太後是不是生了什麽大病以至于太醫院束手無策。但進了宮他才發現,禁宮如往常一樣運作,絲毫不見異樣。只有李小梅正色立于慈寧宮門前,見了魏岚,行禮,引魏岚入宮,沒有多說一句話。

太後側卧在榻上,透過紗簾的縫隙,隐約可見太後形容憔悴,臉色蒼白,整個人無力地堆在一處,只有起伏的呼吸還算明顯,似是在與上天争這最後一線生機。

“微臣魏岚,參見太後娘娘。”

紗簾挑起,太後擠出一抹苦澀的笑:“免禮,賜座。”

魏岚謝恩,側坐在一旁。太後又問:“聽說魏卿精通醫術?”

“回太後,臣略通一二。”

太後點頭,探出手:“那你給哀家看看吧。”

小梅在太後手腕處墊上一方帕子,魏岚上前,頓了一下,思量再三,問道:“臣有一事不明,太醫院名醫衆多,為何娘娘偏偏想到微臣?”

太後眨了一下眼睛,小梅迅速會意,擡手示意衆人出去,屋裏僅剩三人。太後這才嘆了口氣,低聲道:“太醫院裏,誰知道哪個是齊王的人啊。”

魏岚似有領會,忙說:“微臣即刻便去徹查。”不料太後卻擺了擺手說:“由他去吧。疥癬之疾不足慮也。”

魏岚點頭,手指點在脈搏之上,一會兒便有了眉目:和他之前的猜想差不多,太後已然油盡燈枯,全靠一口氣吊着,壽命不過這一兩年,吃什麽藥都是無濟于事,只是續命而已。

“如何?”小梅焦急地問。

魏岚沒有明說,只是徐徐說道:“娘娘宵衣旰食,憂勞過度。要注意休息才是啊。”

太後一聲冷笑,仿佛早已看穿了魏岚的心思,佯裝微怒道:“看不出來,連你也學會欺瞞哀家了。你就告訴哀家個準信,哀家還能活幾年?”

“這……”魏岚一時語塞,但見太後剛才還虛弱頹廢的目光不知何時分外淩厲,幾乎能把人穿透,盯得魏岚無處可藏。

“娘娘吉人天相,自有神明護佑,雖時而操勞,定不至于影響壽元……”魏岚說着,手不知何時摸到了地面上,漸漸地,太後又變得萎靡了,擺擺手說:“算了,哀家也不問你了。你看着給哀家開副藥吧。”

小梅察覺到一絲異樣,卻不好發作。而魏岚則繼續說:“藥方微臣需要斟酌一番。只是微臣仍有查案的軍令狀在身,不知這藥方能否請娘娘寬限幾日?”

太後卻不以為意:“什麽軍令狀,有哀家在這齊王不會把你怎樣。不過事情還是要辦,只要你盡心辦事,哀家不會讓人為難你。”說着她便吩咐小梅:“小梅,把那天那張紙拿出去燒了。”

小梅瞪大了眼睛望着太後,可等來的卻是太後的二次确認:“去燒了。”

小梅無奈領命而去。這時太後又問:“皇帝呢?哀家病成這樣,他也不來看看?”

魏岚眼神一躲,編道:“回太後,皇帝近日偶感小恙,正在宮外調養。”

太後的眼中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關切,随即變成了往日的冷漠:“看着他點,別死了就行。”

這時小梅回來了。魏岚借口去斟酌藥方告退,沒想到小梅竟主動說:“太後,奴婢去送送魏大人。”

太後沒有說話,應當是默許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宮門,魏岚轉身道:“李大人請留步,在下自行離開便可。”

小梅的手搭在了魏岚的肩上,袖口中探出一把短劍。而她此刻威嚴的目光,竟與太後有幾分神似:“你對太後做了什麽?”

魏岚笑道:“把脈而已,沒什麽。”

恰巧門前有一隊內侍經過,小梅的聲音低了些,但威壓絲毫不減:“我師出天道堂,對南疆蠱術也略有見聞,你到底對太後做了什麽!”

鋒刃頂在咽喉處,魏岚毫不在意:“李大人身為太後近侍,不會不知道娘娘的病情。她能多活一刻,對你對我,對整個大容朝,都是好事。”說罷,他單手撥開短劍,躍牆而過,在乾坤朗朗下消失在小梅的視線中。

想毒死太後不過是彈指間的功夫,但魏岚并不打算這麽做。畢竟以皇帝現在的能力,若太後不在了,他是絕對鎮不住齊王的。

天蛛閣內,魏岚居中而坐。身為閣主,查案這等事情早就讓他扔給手下去做了。

“事情辦得如何了?”

張堯率先說:“閣主,屬下仔細觀察了這片布帛,發現這東西盡管保存的不錯,但布帛本身和上面的字跡都是十年前左右的東西。上面的字跡屬下略有眼熟,但還需仔細比對方能确認是否是同一人書寫。”

“嗯。”魏岚點頭,忽見賴均、賴辰也站在下面,于是問道:“你們也去查案了?查到什麽了?”

“回閣主,屬下們拿了幾個王府的宮女內侍問了問,所有人都說當時王府客人特別多,來來往往,根本記不住誰是誰。至于那個刺客,看見的人都說就是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一擊正中王妃,然後就沒影了。來無影去無蹤,那速度,連齊王都沒反應過來。”

魏岚一挑眉,敲着扶手椅上的骷髅:“真?”

賴辰上前幫腔道:“當然是真的了!這些宮女內侍可全都是在天蛛牢裏待了一會兒才放出去的,憑我們兄弟倆的手藝,誰敢不說實話?”

魏岚靠在椅背上,不知是不放心還是好奇:“嚴刑逼供,你就不怕別人信口胡說?”

賴均趕忙擺手說:“閣主有所不知,我們兄弟在閣裏幹這一行十幾年了。這重刑之下,其實十有八九問出來的話都是真的,就算真有冤屈……”兄弟二人對視一眼,一致道:“這天底下誰能不遇上點倒黴事啊!”

“本閣知道了,你們下去吧。”魏岚不知不覺地把椅子往後挪了幾寸。

衆人應聲退下,魏岚也轉過屏風去了後堂,臨走時扔下一句:“本閣可沒讓你們去齊王府拿人,自己的事,自己兜着。”

天蛛閣後堂,一熟人正低頭坐在榻上,見魏岚進來,他先是一擡頭,又很快低下,縮成一團。

“黃默?”魏岚略有驚訝,趕忙行禮道:“臣……”

“魏岚,我錯了。”沒等魏岚行禮,黃默便下來扶住魏岚,可憐兮兮地望着他,嗫嚅道:“我真的錯了……我不該……亂說話……”

魏岚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疲憊道:“算了算了,沒人聽見。”

黃默拉起魏岚,正準備說什麽,魏岚忽見張堯站在門口,于是招手示意他進來。

“臣張堯參見皇上。”不論黃默如何沒有權力,至少還有個天子的頭銜挂着,在天蛛閣裏,是斷斷沒人敢失禮的。

“起來起來起來。”黃默自嘲道:“也就你們還能認我這個兒皇帝。”

張堯只是微笑着,沒有回話,轉而對魏岚說:“閣主,屬下仔細比對了字跡,确認那張布帛上的字,就是張月兒所寫。”

魏岚眼前一亮:“她還活着?”

張堯搖搖頭表示:“但墨跡的确是十年前的,不會錯。”

魏岚眼裏的光暗了下去。他想起齊王初見這張字條時的表情,估計齊王是認識張月兒的字跡,不然反應不會如此激動。但張月兒這條線索就像一根蛛絲,看上去存在,一扯便斷了。如今,恐怕也只能從行刺之人找突破口了。

“來無影,去無蹤……”魏岚念叨着:“碧海滄滄,天地空華……”

不會是碧靈宮的人吧?

碧靈宮在青州附近的一個海島上,和雪劍宗一樣,都是太宗“清君側”時幸存的門派。但和雪劍宗不同,碧靈宮并沒有像雪劍宗一樣為朝廷出過力,只因當時太宗皇帝的同母妹妹長樂長公主在那修行。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碧靈宮才逃過一劫。

不過,自從公主去世之後,碧靈宮便封了島,原因不詳。島上基本可以自給自足,除非要采買一些島上實在沒有的必要生活用品,才會派弟子出來。魏岚在清水寺出家時偶爾見過幾次碧靈宮的人,個個神情緊張,行色匆匆,仿佛路上有吃人的怪物似的。

那陣子魏岚聽說,碧靈宮弟子若敢未經允許擅自離島,會被處以極刑。但除了碧靈宮,魏岚斷定世間不會再有掌握那般輕功的人,就算是在碧靈宮內,也絕不會是普通弟子,必得是掌門級的高手。

“張堯,安排行程,本閣要去青州緝兇。對了,張月兒的畫像給我一張。”

“我也去我也去!”黃默湊上前,拽了拽魏岚的袖子,語氣逐漸開始甜膩:“魏岚……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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