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碧海靈宮3
祭奠完公主,魏岚繼續在安延年的向導下漫無目的地逛着。沿途他也問了些有關碧靈宮弟子的事情。安延年雖不情願,但回答還算完整。而魏岚也在閑逛中見到了大部分弟子——除了宮主之外,沒人有能力去齊王府行刺。
但宮主有不在現場的證明不說,他與齊王妃無冤無仇,斷沒有千裏迢迢跑去行刺的道理。況且,看他對于天蛛的态度,雖然不喜歡,但還不敢造次。可見他并非是想與朝廷作對之人。
轉過一片椰林,兩人已經圍着海島轉了一整圈,可魏岚還沒有走的意思。他依舊在四處欣賞着,目光均勻地落在每一處景物上,卻沒有在任何一個地方多停留半分。安延年終于忍不住了,問:“碧靈宮彈丸之地,在下已經帶閣主走過一遍了,不知閣主……”
說道一半,他突然停住了,眼神也開始緊張起來,魏岚轉頭看了他一眼,他又立刻恢複了正常:“不知閣主還想看什麽?”
安延年雖然故作鎮定地說着,可眼角餘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往椰林中掃——一位年輕女子正從椰林中走出。見了安延年,她屈膝行禮,喚道:“師尊。”
魏岚眼裏的光幾乎撲了出來,身子前傾,手已摸到了劍柄。那女子形容相貌,幾乎與畫上的張月兒一致。可是随着一陣冰涼的觸感襲來,魏岚再一觀瞧,撲出去的光落了空,手也只能松了下來。
第一眼看上去幾乎一致,但看到第二眼就會發現,那女子身量瘦削,弱柳扶風,與畫上豐盈的張月兒還是有些區別。而最嚴重的是:張月兒的年歲算下來得有三十幾歲,而面前這位女子,不過年方雙十。
“為師在辦正事,退下。”安延年語氣略有嗔怪之意,袖子下的手也拼命做着動作示意她快點離開。
但那女子沒有離開的意思,還向魏岚行了一禮,輕聲道:“不知這位公子是?”
“還不退下!”安延年呵斥道。到了此時,魏岚方才把目光從女子身上挪開,轉向空闊的天空。他的頭仰得很高,或許是不想讓眼淚流出來。但目光卻還時不時往那女子身上飄去,恨不得當場讓那女子老上十幾歲。驚訝,喜悅,失落,在一瞬間一起湧了出來,魏岚深吸了一口鹹腥味的空氣……突然,只聽身旁安延年冷冷地說:“閣主,這是在下的徒弟,還請自重。”
魏岚沒有多解釋,直接順坡下了:“既然是宮主的徒弟,那就讓她陪本閣轉轉吧。門派瑣事繁多,宮主不必陪着了。”
青龍劍的劍穗在風下招搖着,這一次,安延年一步上前把那女子擋在身後,正欲一口回絕,卻見她主動走了出來,行禮道:“師尊,就讓弟子陪他轉轉吧。一會兒便回來。”
魏岚袖口中的蜘蛛探出了半個頭。安延年無奈,讓到一旁,嘴裏卻說:“若你敢動她一根汗毛,就算拼上合宮之人,我也定叫你死在這海島之上!”
魏岚回之一個輕蔑的微笑。
安延年走得很慢,但還是離開了。
女子帶魏岚來到一處礁石林立的斷崖之上,魏岚看得出,這裏平時少有人來。兩人相對而望,碧海波濤洶湧,無邊無際,在海的襯托下,人是顯得那麽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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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長得很像你要找的一個人吧?”沒等魏岚說話,女子到先開口了。
魏岚有些警覺,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碧靈宮雖是由長樂公主保下的,但島上也從未有過如此嚴苛的規矩。好像是宮主的女兒私自跑了出去,最後下落不明。之後,宮主才定了這個規矩。”
“不錯。”女子微笑着點頭:“那是二十年前的事,那個跑出去的人就是我。我叫安玥。自從公主去世後,碧靈宮失了靠山。父親擔心弟子們出去會招惹是非,便限制弟子們随意離島。那時我十五歲,最是向往外面的世界,然後就偷跑出去了。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美好,那時的我是真的不想回來。”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安玥還在笑着,似有些迫切地想講完這個故事,她指了指崖上的一大塊石頭,說道:“坐吧,故事還有很長。”
安玥坐下了,但魏岚沒有坐。他依舊全身緊繃,可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種緊繃着的神經到底是要迎接什麽。
“十年之後我逃了回來。但按碧靈宮的規矩,我是該被處以沉海之刑的,而且父親也早就宣布我死了。于是父親沒有辦法,用他二十年的壽元為代價把我的容貌變回了十年前的樣子。然後對外謊稱這是另一個人,因為長得太像故去的女兒所以收為親傳弟子,聊解喪女之痛。”
“駐顏術是碧靈宮的禁術,需以有人獻出壽元方可使用。但其心法蘊藏在碧靈宮的武學之中,若能熟練掌握碧靈宮的武學,不難悟出駐顏術。但父親這輩中只有他和長樂公主驸馬戚然習得此術。”
“所以……”魏岚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劇烈的心跳:“你就是張月兒!”
安玥的表情突然放松了許多,但她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就聽我把話說完吧。”
魏岚坐下了,許是長時間的緊繃,在一瞬間真相爆發的時候,反倒讓他覺得疲憊不堪。
“我第一次去外面的時候,只顧着看外面的新鮮玩意,卻連錢是什麽都不知道。在飯館吃飯的時候沒錢付賬,被店家刁難。幸有一位大俠出手相助,幫我付了飯錢,還打跑了刁難我的人。”
“後來我才知道,那位大俠是當朝太後的親弟弟,齊王。我對他一見鐘情,求他要了我,他說他已經有了夫人。我說我可以做小,他還是拒絕了我。但我無處可去,他就把我帶回了京城,并舉薦我做了內廷女官。”
“那你為什麽不回家?”魏岚問。
安玥望向了遠處,眼中透出幾分憂傷:“其實我爹是個膽小的人,我失蹤後沒幾天,他就宣布我死了。我怎麽敢回去呢?”
“女官雖然忙碌,但我覺得很充實,還能經常看到齊王,對我來說,這就夠了。直到十年前某天的一個雨夜,齊王突然找到我,說他很危險,無論如何要我幫幫他。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後來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我按照齊王的要求把牧心錄偷出來,塞到了給令尊魏大人的賞賜中。然後,就是抄家,下獄,屈打成招。”
一條毒蛇從魏岚袖中飛出纏住了安玥的脖子,安玥不躲不閃,依舊微笑着望着幾乎面容扭曲的魏岚。
“你知道我是誰!”魏岚的聲音低沉喑啞。
安玥點頭:“我在獄中見到過你一次,那時你渾身是血,幾乎辨不出人形,只有一雙蛇一樣的眼睛拼命瞪着,向所有人證明着你是個活物。當時我有些動容,但思前想後還是堅信齊王不會騙我,等事情了了他一定會帶我出去。”
“然後你就等來了勾決的旨意,對吧。”魏岚冷笑着:“還以為你們會有什麽動人的愛情故事,原來只不過是你的一廂情願。怎麽,現在你想去指認齊王栽贓之罪?”
安玥伸了個懶腰,語氣卻變得堅定了許多:“我只是不想讓你牽扯碧靈宮,報不報仇是你的事。反正我不會去指認齊王的,剛才這些話出我口入你耳,離了這地方,我不會再承認說過這些。往事已矣,我知道自己害死了太多人,但我從不後悔。齊王是我最愛的人,只要他還認為我有一點價值,那就夠了。”
魏岚實在不理解面前這女人的腦回路,為了自己單相思的男人獻出一切,哪怕被對方坑死也無怨無悔。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仿佛安玥這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愚蠢會傳染給他。現在,魏岚意識到和她待在一起就是浪費生命,不幸的是,他的生命在剛剛就被浪費掉了好多。
就在這時,安玥突然挑了下眉,眼睛也睜大了許多,手捂住了嘴,略有驚訝地問了聲:“恩公?”
魏岚鄙夷地看着安玥“拙劣”的演技。他看到安玥的第一眼就看出此人最多有個三腳貓功夫,別說是自己回頭的空檔,便是閉上眼睛默數十個數,安玥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但下一秒,魏岚就不這麽認為了——那條纏在安玥脖子上的蛇突然受驚了,猛地一竄,一口咬在安玥的脖子上。魏岚想制止但為時已晚,與此同時,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從身後襲來。他回頭,正見一人遮上面罩,只留下一雙黑中泛紅的眼睛流出挑釁的光。
魏岚身子一動,但沒敢主動出擊。這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自己身後,想來自己未必是他的對手。而那人只是在看戲,見魏岚沒動作,他也沒有動作。
安玥倒在地上,那條蛇似乎也知道自己做了違背主人命令的事,早已松了口,乖乖盤在一旁。
那是魏岚養的五步蛇,見血封喉,藥石難醫。
“他是誰?”魏岚知道這是最後的希望,連忙問道。
“救我……字條…….”安玥的嘴唇動着,好久,才略微發出了些聲音。同時,她眼裏的光也在慢慢黯淡下去。
“救你并要你寫字條的人?”魏岚慌忙按照自己最希望的解讀理解下去。
安玥的眼神還保留着剛剛驚訝的樣子,嘴唇卻再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