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地球在轉，生命不息，努力工作，提職加薪。高鴿把後兩句奉為座右銘。因為遠離家鄉，高鴿總是表現得非常強悍。奮鬥在北京，高鴿每日早出晚歸。願意擠公交擠地鐵，人多的地方總會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她就是那些上班族中的一員。海量的人流穿插着各自的夢想，你我的吶喊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中，卻也是構成這嘈雜人聲的一部分。
很偶爾的時候，高鴿會想起語文老師。她背得出她的電話號碼，卻幾乎從來沒有打過電話。每當想她想得難受的時候，高鴿就去微信上，通過電話號碼找一找她，只是找到，但不加為好友，然後默默地看着她的頭像，那是一張語文老師不清晰的圖片，因為長時間沒有見過面，高鴿對語文老師的印象就慢慢內化成了那張不清晰的輪廓。高鴿害怕了，她害怕被拒絕。她被拒絕過，最嚴重的後果便是她十年都未曾再見過語文老師一面。
有時她會暗示自己，她的那個對的人一定還沒有出現，所以她才如此執着于對語文老師的感情，無法走出來。或者警告自己，每個人的忍耐都是有限的，自己若是始終不肯放手，很有可能會“激怒”語文老師，使他們本來就疏遠的距離，越來越遠。就這樣在思念與放手之間來回拉扯着。或許，真的有一天，高鴿累了，她就自動放棄了。
記得大學時期有一年的七夕情人節，高鴿一個人在圖書館學習學得很晚。在回寝室的路上，校園裏盡是一雙一對的人。高鴿腦中突然有了幾句話特別想說給語文老師聽，便迅速翻出手機編輯短信。可是在要發送的時候，高鴿猶豫了，她想，若是語文老師現在有人了，自己這不是在給她制造麻煩嗎！一旦真的成了麻煩，那豈不是更無法接近了。高鴿長長嘆了口氣，把短信留在了草稿箱中，然後繼續向前走，正專心着自己的無奈，不料，手一滑，手機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我最愛你在上一秒，停止愛你在下一秒。
你不愛我在上一秒，将會愛我在下一秒。
因為，我愛你從未停止，你愛我永遠不會是現實。
其實在北京的這段時間裏，有一件事情還是很值得高興的：9月10日的教師節是高鴿能夠接觸到麗麗的唯一理由。最初的兩年，高鴿都會試圖打個電話給語文老師。可是，打了兩次，語文老師都沒有接。後來，高鴿就改成發短信了。對于高鴿這種不依不饒，麗麗其實很是苦惱。她十分确定自己從來沒有給過高鴿任何方面的暗示，而且即使在高鴿上學的時候，兩個人也沒有多熟悉，她真是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因此對于高鴿的短信，麗麗只是偶爾會回複，多半是不回的。高鴿每次都會經歷由希望激動到失望落寞的過程。但十年來，沒有間斷。
這一年的教師節，高鴿依舊給她的語文老師發了一條短信，畢恭畢敬的祝福老師節日快樂。但這次，她冒險加了一下語文老師的微信，并在短信中懇求語文老師同意她的驗證。語文老師用同意她的驗證作為短信的回複。高鴿沒有在微信上跟語文老師說話，她不敢，但是她看着微信傻笑了好幾天。那些天裏，她總是時不時地翻翻語文老師發的狀态，看看語文老師最近的照片，滿足極了。
在理性占上風的時候，高鴿也會想，這份感情并不會讓她幸福，她為什麽還要這麽執着呢？對着一個不愛你的人，你沒有機會融入她的生活，甚至都不如她的寵物，那這樣浪費時間值得嗎？高鴿也擔心，擔心假如有一天她的老師再也受不了這種困擾，必定會與她斷絕一切來往，到那時候自己又會是怎樣一副狀态呢？一旦失去了對所執着的感情的幻想，将來的生活還會有快樂可言嗎？
麗麗下班回到家中，懶懶地躺在床上。她翻看了會手機，這時有一條消息進來。是高鴿，她約她這個周末見面。她猛地想起兩人相遇的情景，思忖着覺得還是應該推辭為好。
于麗麗而言，高鴿不過是個很普通的學生。她在課上很少發言，性格內向。因為她是從上一個年級留下來的複讀生，新的面孔總會讓人傾向于記住。麗麗記得她第一次見到高鴿是一節語文課上課五分鐘後，高鴿風風火火地跑回教室，站在門口等着老師發話讓她回座位。這時麗麗眼前出現了是一個胖墩墩的女生，中等個頭，長長的頭發梳着馬尾，皮膚倒是還夠白皙，鼻梁上架了一副透明邊框的眼鏡，擋了許多神。高鴿的五官不夠精致，而且屬于眉清目淡的類型，再加上身材的不完美，并不能給人留下太多的印象。不過，如今時隔十年再次見到高鴿後，她竟還全然記得當初的記憶。
經歷了大學的成長，研究生的成熟和社會的打磨，現在的高鴿，有了不小的變化。雖然同學聚會那天高鴿穿着不再是學生樣子，隐隐約約竟還能看出有一絲的學生氣藏在裏面。她上了些許的妝，眉毛有了些英氣，口紅使她的雙唇看起來也靈活了很多。她穿了一件粉色的長款風衣，裏面是白色的襯衫。腳踩了雙高跟鞋，走起路來陣陣清風，噠噠作響。
失去了一個可以單獨相處的機會，高鴿心裏郁悶不少，但是她沒有再和葉穎說。我還有多少勇氣約你見面呢？起碼你拒絕一次就少一些，直到全部清零。終有一天，我的熱情會消耗殆盡，那一刻，麗麗，你贏了。能這麽喜歡你我自己也沒想到，當然我也很害怕，我害怕在未來的日子裏，在逐漸成長的過程中，自己失去了能如此摯愛的能力，雖然愛得不天經地義，但起碼真心實意。再回北京的時候，高鴿手中的工作就只剩下交代工作了。趁着還不算忙，高鴿順便和在北京的同學朋友好好聚了一聚。
三月三十一日晚上，高鴿順利落地哈爾濱。離新官走馬上任倒計時三天。因為辦事處剛剛起步，員工宿舍還沒有完全建好。高鴿想着在市裏租個房子，因為她的家裏單位太遠了。不過，她先要做的事情，是回家報個到，然後去跟朋友們逛逛街，吃吃飯。這就是地氣吧，高鴿覺得自己在哈爾濱舒展了好多，睡得踏實，吃得開心。
高鴿把自己要租房子的想法告訴了幾個朋友，讓他們幫忙看下有合适的沒有。高鴿膽小，自己一個人租一整套覺得害怕，樓層太高坐電梯會害怕，跟陌生人合租又覺得害怕，安全感極差。一定要是一個知根知底的人才好。真是太事兒了，她是去租房子啊，她在想什麽呢！看了幾家，高鴿并沒有中意的。她的一個大學室友邢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決定出來拯救一下她。邢星正在讀研究生，雖然時常住在寝室裏，但之前工作時租的房子也一直沒到期。有這等美事，高鴿豈能放棄！
四月三號上午，在邢星的幫助下，高鴿拖着行李箱，準備正式入住了。房子是兩室一廳的格局，客廳很明亮，家電也一應俱全。高鴿累得癱坐在沙發上，仰頭看着棚頂，呆呆地傻笑着。
“你笑啥呢？”邢星遞過來一杯水，然後自己也坐了下來。
“沒事啊，挺好的，我覺得真的挺好的。我感覺特安全。唉，星星，你膽子也夠大啊，跟個不認識的人住不害怕嗎？哎，你住多久了？”
“有什麽可害怕的，你以為誰誰都跟你似的呢！我租一年半了。不過後來上學，在這住段時間就不多了。”
“啊？那我來這住好嗎？”
“沒事，我都跟房東說好了。房子這個月末到期，你就這個月末交房租就行。”
聽了邢星貼心的安排，高鴿開心地笑着說：
“哇塞，星星，你考慮得太周到了！完了，我都熱淚盈眶了……”
“別別，等着，我去那個盆給你接着點。”說着，邢星便做起身的架勢，被高鴿立馬拉了回來。
“去去去，咱倆去吃飯吧，餓了。周圍有什麽好吃的，邢大神，引薦一下。”邢星一聽，輕瞟一眼高鴿後做個高貴之姿——仰起頭來，優雅地轉了一下手腕，笑着說：“COAT!”
“來嘞！爺。”高鴿模仿店小二一般，兩人哈哈笑着抱作一團，出了門。高鴿高興得像瘋了一樣一個勁地笑。路上笑，吃飯也笑。
“你能不能不笑了，你要是再笑，這面條你就吐嚕不進去了。”邢星透過眼鏡上面的空隙，瞪着高鴿。看到刑星的表情，高鴿反而笑得更加無所顧忌了。
“你注意點形象吧，這麽大人了。”
“不行不行，你可別逗我了。”
“我逗你啥了？”邢星揣着明白裝糊塗地說，也偷偷笑了起來。
“說真的，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笑過了。”
“咋的？在偉大的首都你還不開心啊？”
“上哪開心去，每個月就開心一次，發工資。”一邊聊一邊吃着，不知不覺就八點多了。在回去的路上，邢星叮囑高鴿：“到屋之後你可別再傻笑了啊，房東人挺穩重的，要是看到你跟個神經病似的，你想住都住不了！”
“沒問題沒問題！”
回到住處，高鴿和邢星洗漱好，躺在床上便又聊了起來，她們聊到大學畢業後各自的事業，邢星在一家外貿公司做得風生水起，卻突然間考了個研究生。按照邢星自己的話說，她覺得自己還是不适合在企業類的地方上班。她想，等她研究生畢業後，就去個學校當個老師，再找個男朋友，然後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也不錯。高鴿說她也想再深造一下。兩個人聊着，感嘆着時間過得太匆忙人生還不夠精彩，這時，突然間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應該是房東回來了，走，咱倆出去，我介紹你們倆認識一下。”高鴿便跟着邢星出了房間。
“姐，回來啦！”邢星熱情地打着招呼，順手幫着把燈打開了。“對，姐，這位就是我那個同學，我這個月到期後就她租。”高鴿很有禮貌地保持着微笑。這是高鴿在還沒開燈時就計劃着的微笑，計劃着怎麽樣笑，才能不讓人煩感。但在燈光亮起來的那個瞬間，剛剛門口那個影影綽綽的身影一下就明朗了。高鴿似瞬間跌進了漩渦當中一般，她看着眼前的這個女人，那個禮貌的笑容僵硬地挂在了臉上。而對方，由于驚訝，也不由自主地張大了眼睛。高鴿只聽見旁邊的邢星介紹着：“姐，這就是我同學，叫高鴿。高鴿，這位就是房東麗麗姐。”
“哦，麗麗姐！”高鴿迅速掩飾掉自己的慌張，随着邢星稱呼着。而她的語文老師，也同她一樣，假裝陌生地點頭打招呼。麗麗沒說什麽，只輕輕咳了兩聲便走回了卧室。高鴿也跟着邢星回了房間。
回到房間後的高鴿，并沒有像之前那樣開心了。現在這種情況，這裏她肯定是住不了了。依照麗麗的脾氣，她一定會告訴邢星，這個房間她不打算再出租了。高鴿躺在床上，想拼命地翻身，但是邢星在旁邊睡得很香。然而另一個房間，麗麗正在不停地翻身……
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上，邢星就跟高鴿說，麗麗白天給她打電話說這個房間她不打算出租了，她家的一個親戚要來她這。意料之中的事情，高鴿當晚就收拾好了行李。她本想讓邢星再去幫她問問，但轉念一想，徒增煩惱而已，也就沒再說什麽。反倒是邢星，因為沒幫好高鴿這個忙而內疚不已。
夜裏，高鴿實在是難以入眠，就起身去客廳喝了點水。在她端着杯子轉身想到客廳坐一會的時候，麗麗從房間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了。麗麗其實覺得在租房子的事情上，自己做得其實不太好，便首先打破沉默說：“這麽晚還沒睡啊。”
“嗯，睡不着。您怎麽也沒睡啊？”
“口渴了，出來喝點水。”
“我去給你倒點吧，你先在沙發上坐一會。”
“沒事，我自己來吧。”
“我去吧。”高鴿說着就去倒水了。回來的時候高鴿看到麗麗手裏有幾粒藥，關切地問道：“怎麽了，不舒服？”
“感覺好像有點感冒了。”
高鴿看着麗麗把藥送下去後，坐正了身子，淡淡地說：“我明天就搬走。”麗麗聽得出高鴿的失落，但她更堅持自己的做法。“高鴿，我這麽做是為你好。你現在應該努力去多認識一些優秀的男生，找到真正屬于你的幸福。”
“你不也是。”高鴿苦笑着。
“對啊，我也是，我也在努力，可是，我已經不像你那麽年輕了，我的機會可能會越來越少，但你的機會還很多，別浪費。”
“用在誰身上不是用。”
“高鴿！”麗麗的語氣嚴肅起來，“我不想聽到這些話！”
“你說了算！”高鴿竟然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着起身回了房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