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

其實是疼的。

但厲建國并沒有把手收回來,反倒就這麽擱在蘇晏唇邊便于他随時洩憤:“那你倒說說,我怎麽招惹你了?”

蘇晏扁了扁嘴:“你讓女伴穿那麽漂亮,還想讓我醜兮兮地……”

“我的小祖宗唷,咱們說話可得摸着良心,”厲建國用力捏了他的臉一下,“你看到我幫她選禮服了?——她穿什麽我哪兒管得着!講道理連我自己都是衣櫥裏随便抓一身,就顧着找裁縫給你連夜趕工呢。”

這可都是大實話。

蘇晏無以反駁。愣了一刻。厲建國以為他消停了。他的嘴卻又嘟起來:“可本來就是我考得好——哦,還有林老師教的好,可你卻給她辦宴會……”

哦,敢情是計較這個。

厲建國好笑地順着他軟綿綿的額發:“你要喜歡,這種宴會要多少有多少。可你不是讨厭熱鬧嘛……”

“我不喜歡,但是……”

厲建國豎起食指支在他的唇前止住他:“聽我說,這宴會是感謝譚雲介紹林老師給我們,沒有別的意思。林老師那邊,我已經封了謝儀,至于我們晏晏嘛——”厲建國一頓,故意拖長音,看蘇晏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在面前一點點亮起來,才故弄玄虛地說,“準備了驚喜,寒假送你。”

“真的?”蘇晏的眼睛閃得像兩顆一等星。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什麽驚喜呀?”

“告訴你了還叫什麽驚喜。”

“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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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高興起來。又像一只随時要蹦上枝頭的雀子了。這才想起厲建國的手被自己咬了。抓過來一看,一排深深的牙印,頗不好意思:“我,那個……疼不疼呀……”

厲建國只是揉亂了他剛剛被理順的軟毛:“小笨蛋。”

結果直到宴會結束,厲建國都沒怎麽應酬人。

意思意思出去轉了兩三圈,其他時候都陪着蘇晏窩在這個小沙發裏,吃着從自助餐臺上順來的乳酪小點心,數外面落下的雪花。

散場出門送客,楚玄挨到他身邊:建國同志,夠可以的啊,辦個宴會,主人家消失整半場,這是哪個發達地區的新興禮數?——小弟我孤陋寡聞,第一次見。

厲建國給他一個胳膊肘:滾,什麽屁話,我可全程都在場內。

楚玄擠眉弄眼:是是,和你的小晏晏擠在角落裏頭并着頭你侬我侬,還當真沒人看到呢?——譚小姐滿世界找你,他老爹臉都要綠了……

見厲建國面色不善,忙補一句:我們和她你在樓上和我們抽雪茄打斯諾克,而且開賭局下注了。男人的世界。女士止步。她就消停了。

厲建國眉梢微挑:恐怕沒那麽簡單吧?

楚玄聳聳肩:你的女人,你懂的。

厲建國摁了摁眉心,又伸手拍他的肩:……辛苦了。

楚玄一笑:倒也還好。沒有想象中那麽難。畢竟在她的夫婿候選名單上,我的排名只比你低一位。

厲建國忍不住跟着笑出來:說罷,這回想要點什麽報答?

嗯?

楚少廢這老牛鼻子勁,不該只為了來顯擺一番吧?

厲少這麽明白,我可就直說了。

您說您說。只要我有,什麽都好說。

我如果要蘇晏呢?

滾。

哈哈哈,不開玩笑。楚玄後撤一步躲過厲建國的拳頭,報了個型號。

是厲建國新買的小游艇的型號。原本打算開春帶蘇晏出海的。才剛靠岸兩天,還沒在本地試航,竟已經被盯上了。

你小子眼光不錯。厲建國笑。但也不是什麽貴東西,喜歡怎麽不自己買一個。

楚玄連連擺手:不玩這個。租碼頭日常養護麻煩得要死。最近要把的妹子喜歡,我借來顯擺兩天。

厲建國有點憂慮:那你悠着點,這船小,一跟頭翻進水裏不是玩的——要不你上我那兒找教練練兩天?

楚玄索性死皮賴臉:臨來抱佛腳不頂事兒。你給我找倆老手跟着上船呗!

厲建國點頭:這個倒容易,就是……你不怕燈泡亮啊?

楚玄翻了個白眼:美人誠可貴,生命價更高。世間還有無數風流,我不能死在一棵牡丹花下。

厲建國對他比個拇指:不愧楚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非我等俗人能及。

這時聽到背後傳來個涼涼的聲音:

什麽萬花從中過呀?

厲建國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回頭一看,果然是蘇晏,掐腰的銀色小禮服,外套都沒披,就這麽松爽爽伶俐俐地跑到門外來了。

“你真是要死了。”厲建國倒抽一口冷氣,趕緊招呼人給蘇晏拿衣服,又脫自己的外套。

厲建國在外面站得久,手涼,解扣子的動作不夠利索,眼見着被楚玄搶了先——黑色的大呢外套罩在蘇晏身上,能把他整個人都包進去,還被順手在腰側撈了一把:“這可只有一尺六吧?這麽細,平時沒發現啊?”

蘇晏“哎”一聲跳起來。

厲建國一秒炸毛,手一重,扣子崩了一地:“滾!別拿你混夜場的那套撩我家蘇晏!你……”

話沒說完,被蘇晏接二連三的小噴嚏打斷了。

厲建國臉色都變了。

蘇晏甩開楚玄的外套直往他懷裏鑽:“你別兇你別兇,我不是冷我沒感冒——是楚玄衣服上撲的不知道什麽香,我受不了那個味兒……阿嚏!”

厲建國把蘇晏籠進懷裏裹緊,空出一只手來把楚玄的外套還回去:“喏,你的衣服,蘇晏覺得不好聞。”

楚玄“噗嗤”一聲笑出來,一邊系扣子一邊揶揄:“厲少,你真該找個鏡子照照,看看自己現在是個什麽表情。”

厲建國根本懶得回答。

只給他一個筆挺的中指。

這時人已經散得差不多。

厲建國最後交代現場負責人幾句,就帶着蘇晏上車回家:蘇家待下寬柔,年尾傭人放假早。年關剛過,執事人等已散得零零落落。偌大一間房,只剩一個管家、一個廚娘和一個看門的雜工。厲建國擔心蘇晏得不到妥善照管,索性把他接到自己的家裏來,把自己的書房改了給他當卧室。

書房和厲建國原來的卧室之間本是聯通的。

為給蘇晏私密空間,臨時加了個暗門。

結果第一天晚上,蘇晏躺下去消停了沒五分鐘,就咚咚咚敲門。厲建國還在看文件,聞聲趕緊跑過去。蘇晏要去廁所。厲建國的房間和書房是一整個大的套間,旁邊就是盥洗室。統共不過二三十步,不肯走,硬要抱。完事兒塞回被窩,還攥着衣角不讓走。厲建國別無他法,只得拿着文件坐在床邊,等他漸漸迷糊過去,把衣角抽出來。前腳剛回屋,後腳門馬上咚咚咚。趕緊又跑回去。蘇晏說被窩涼。厲建國就拿着文件窩進他被子裏幫他暖。蘇晏窩在他肚子上,好容易又模模糊糊地入睡了。厲建國蹑手蹑腳撤出來。沒五分鐘,門又咚咚咚。厲建國急忙又趕過去。蘇晏說做噩夢,怕黑。

厲建國這下算是明白了。

直接把蘇晏連人帶被子一卷扛起來往自己床上一擱:“快睡吧小祖宗,也不看看幾點了,你熬得起夜麽你就折騰。”

蘇晏踢開被子,腳丫子伸出來勾腿,硬把厲建國磨得搬到床上辦公才罷休。

就這樣縮在被子裏也不安穩,還要往厲建國身邊又擠又蹭——小小的身體在厲建國胸口前貼得緊緊的,捏住衣角不松手,冰涼涼的小腳丫塞進兩腿之間,簡直是把自己鑲在厲建國身上。

這才罷休。

厲建國心道真是寵壞了。

低頭正想說他兩句,卻看到蘇晏柔軟的睡顏。

恬靜的。安穩的。連睫毛都很停駐不動。

宛若拉斐爾聖母臂彎裏的寧馨兒。

無法言說。

厲建國終久只是帶着笑,幫蘇晏掖好被角。

于是剛布置沒兩天的書房又還原回去。

暗門也拆了。

蘇晏索性連自己的被子都不肯要,從此理直氣壯地賴在厲建國的被窩裏。

不過厲建國倒不覺折騰。

畢竟蘇晏找事兒的時候有多事兒精,乖的時候就能有多可心。

自從知道厲建國晚上是真有工作要忙,他就不鬧了。每天洗完澡乖乖自己吹好頭發妥善着裝,就等一個晚安吻,連睡前故事都免了。

今天也是一樣。

厲建國從客房的浴室裏擦着頭出來,蘇晏已經鋪好了床,看厲建國的頭發還在往下滴水便說:“你就知道說我,你自己還不是沒擦幹就出來!”

“我什麽體格,你什麽體格,這能比?”厲建國在床邊坐下,順手在他身上上下摸摸,确認他睡衣都妥善穿好還罩了毛衫,在暖氣房裏不會冷才罷休。

蘇晏拿過備好的大毛巾和電吹風湊過去跪坐在他身後:“你工作吧,我幫你擦。”

厲建國依言拿了文件來,半靠在蘇晏身上眯着眼。

自從蘇晏住過來,主卧盥洗室自然就歸他。厲建國只能每天千裏迢迢到客房将就。客房浴缸又小,又沒按摩,不過他還是忍了,就圖蘇晏每天這點服務——蘇晏的手很小,動作又輕又柔,綿軟的,甜美的,能一直酥到心裏去。時不時還探頭過來問這是什麽,那又是幹嘛。厲建國偎在蘇晏狹窄單薄的暖洋洋的胸口上,教他看各種單據報表——都是厲氏機密,但厲建國并不避蘇晏,反倒只要蘇晏有興趣,他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掰開揉碎,融會貫通。

他想着蘇晏有一天要繼承一個悠久家族龐大的財産,總得知道這些事。趁早能教一點是一點兒——等蘇晏真正的親爹分出神來想起這茬,黃花菜估計都涼透了。

蘇晏也很領他的情。

在不打擾厲向東辦公的情況下,盡量勤學好問。進步神速。一日千裏。表現出一個大家族優秀繼承人的典型素質。

兩人教學相長。相契投機。

可也有人對此頗為不滿。

比如厲苛。

機密文件漏出這種事,他第一個不能答應。他是厲家家長。沉下臉來一身煞氣。進門先甩下一句“誰敢去通報,明天就卷鋪蓋滾蛋”,厲建國別墅裏從管家到廚房裏的幫工哪個敢有二話?只得任由他帶着滿身寒氣長驅直入,一腳踹開厲建國的房門。

彼時厲建國正靠在蘇晏懷裏任蘇晏用不專業的手法給他做頭部按摩——今天他到底是男主人,無論怎麽推脫,也少不得喝得過量,方才不覺得,洗完澡酒勁上來,就有點飄飄然,又被蘇晏軟軟的胳膊一摟,骨頭都輕了,随時羽化,簡直不記得自己姓什麽。猶且半迷糊半清醒地和蘇晏并着頭說小話,就聽——

“咚!”

一聲巨響。

床邊上的兩人都是一愣。

随即傳來門板落地沉重的“啪嗒”聲。

蘇晏吓得小小地驚叫起來。

厲建國再迷糊也知道出事了。下意識把蘇晏往身後護,扭頭正要罵人,就見一個人影堵在門口,個高肩寬,一個門框幾乎塞不下他——随即耳邊傳來刀刃一般冰涼而銳利的質問:

“這種文件,你都給他看?”

厲建國一下從雲端摔進冰窟:“父親,我……”他酒還沒醒透,腦子混沌沌的。

厲苛目光在自己兒子身上一溜,從胸腔裏發出一聲冷笑,轉向蘇晏,彎起眉眼:“你就是蘇晏?”又溫柔,又親切。

——比起厲建國,他可油得多,清醒得多,也高妙得多。只一眼,就看出這孩子軟肋。

果然,蘇晏對和厲建國七八分像的眉眼根本提不起戒心,更扛不住極富成熟父性魅力的笑容——厲建國甚至來不及撈住他,蘇晏已經兀自湊上前去:

“是的呀,伯父好。”

厲苛笑眯眯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圈,伸手在蘇晏臉上捏了一把:“這麽甜,難怪阿國疼你。”

厲建國一秒清醒。

腦內“嗡——”地一聲脆響。

頭皮都要炸。

厲苛那眼神他再熟不過。那不是正常長輩看晚輩的眼神。是捕食者看獵物的眼神。

房裏熱。

蘇晏和他黏在一起怕出汗,睡衣最上的兩顆扣子都沒扣,睡褲也卷到膝蓋上,脖頸鎖骨小半個胸口,腳丫踝骨小腿……白生生軟嫩嫩全在外面……

厲苛的手眼看順着蘇晏的臉頰往下走……

厲建國像被燎了屁股一樣彈起來,竄上前摁住他的手:“父親,蘇晏他明天早上的飛機,現在該睡了,您有事,我們外面說罷。”

說着也不管厲苛答不答應,捏着手腕就往下拽。

可厲苛比他還高,還壯,還有力。

一時竟拽不動。

兩人原地僵持——蘇晏不知唱的哪一出,弱弱地表示:“阿國哥哥,我也沒那麽早……”

“躺你被窩裏去!”厲建國咆哮得像一只領地受侵犯的獅子。

蘇晏吓得倒抽一口氣。

眼圈一下紅了。

期期艾艾地往被窩裏鑽。

厲苛這才勾了勾嘴角撒開手,轉身出門。

厲建國一口氣都不敢送,緊跟着他後面走出去,到門口的時候回頭一看,蘇晏埋在被子裏,只露出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含着瑩瑩的淚,可憐兮兮地望過來,委屈得能擰出水——眼巴巴一副求安慰的小模樣。

平日裏厲建國哪裏舍得就這麽撂着他。

但今時不同往日。

廳裏已經傳來厲苛落座和吩咐上咖啡的聲音。

厲建國知道今晚必不能善了。

只得忍着揪心,對他做了個“乖乖先睡”的口型,關燈帶上門。

“跪着。”

厲苛靠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看厲建國匆匆地跟進廳裏,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厲建國此時畢竟才剛十五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平日就不太敢和厲苛擰着來,何況現在還有蘇晏。

只得依言走過去,老老實實地在厲苛面前垂首跪下。

和房間柔軟的實木不同,廳裏地板上可都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大理石。厲建國急着出來,只穿一條單薄的睡褲,膝蓋才剛觸到地面,就被冰得下意識一縮。

“怎麽?”厲苛挑眉,“久不罰你連跪都跪不住了?”

厲建國生怕惹起他的脾氣來又生事端,連忙咬牙踏實跪妥。

“啪!啪!”

耳光便落下來。

恰一對。

幹淨利落。

又清脆,又響亮。撕開空蕩蕩的客廳裏冰冷的沉默,猶有回音。

厲建國的臉霎時就腫了。

厲苛抽紙巾擦手:“說說看,為什麽挨打?”

厲建國把口腔裏的血腥味咽下去:“作為宴會主人,招待不周……”

厲苛擡腳在他肚子上就是一下:“我能為這種破事教訓你?再想。”

厲建國被踹得“咚”地歪在一邊,連摸都不敢摸一下就爬起來重新跪好:“應對不當,讓譚伯父不愉快,和譚家生罅隙……”

厲苛用鞋尖把他的下巴挑起來:“你知道我們家現在和譚家多少生意?你就這樣給你老爸添堵嗯?”說着腳一擺,厲建國臉上又添一個鞋印,“轉頭自己道歉去!”

“是。”

“還有呢?”

厲建國頭埋得很低,咬牙沉默了片刻才,才一字一頓艱難地說:“有軟肋。很明顯。自己,罩不住。”

厲苛面色稍霁,伸手用力一戳厲建國的太陽穴:“你當你爹什麽眼光?那點兒小肉渣,都不夠我塞牙縫的!可你看看你!——我都瘆得慌!”

“父親您別動氣,”厲建國聽厲苛說沒興趣,整個人立刻活泛起來,膝行兩步抱住他的腿,“是我錯了。我不該……”

“不該什麽?”厲苛甩開他,一臉寒浸浸的冷笑,“我若說真想要他,你今天還就在這裏和我唱一出父子反目了?”

厲建國像人在脊梁上抽了一鞭子,猛地擡頭看厲苛——後者臉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是真是假。

厲建國一下慌了。

厲苛大小不拒、男女通吃,尤其喜歡清俊文氣的美青年,在圈中久負盛名。

無論誰,只要入他的眼,就一定得搞到手——追人時無所不用其極,能夾着尾巴裝斯文一年半載,能直接把人綁架到家裏脫光鎖起來,甚至能為睡一個公子哥讓對方家的公司直接破産,心狠手辣、死皮賴臉,無所不用其極;一旦玩膩,甩起人來更是面冷心硬,翻臉無情。

孽債太多,就連身為親兒子的厲建國都看不過眼。

厲建國兒時跟在母親和外公身邊長大。

外公和母親都是在國外受教育的基督徒。

厲建國耳濡目染,這方面觀念肅整得近乎古板:認為男人就該和女人結婚,婚後要負責賺錢養家、保護照顧家庭。不該在外面尋花問柳。更別提找男人了——有錢人的圈子裏玩啥的都有,養兩三個小男孩并不稀奇,叔叔伯伯、同輩年長的世交裏都見的不少,可厲建國始終覺得這是很惡心的事,類似奴隸制,屬于欺負人的最高形态。他自己不搞這套,看別人搞也不舒服。因此一旦別人用這種眼光看蘇晏,又或者暗示他和蘇晏是這種關系,他就十分生氣。

厲苛的這些行徑,在他看來,簡直和禽獸無異。

厲建國的外公在世時,厲苛礙于管束尚不敢放肆,家中頗有一段父子慈孝其樂融融的時光;可外公一去世,他就按捺不住,隔三差五地作妖。消息傳到厲母耳中,往往害她連夜垂淚。然而,作為受害者,她非但遷怒,反倒同情那些被厲苛捕獲的情人們——大抵太了解厲苛的本質,知道和他的親密關系中,沒有誰能全身而退。雖然被男女外室騎到臉上時難免生氣,但臨到厲苛露出猙獰的真面目時,還是忍不住心軟偷偷地幫助他們。

母親去世後,厲建國漸漸地接手了這項工作。

把它當做一種慈善事業。

最開始頗被厲苛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跡震驚過——身體上的、心理上的,傷痕累累,污跡斑斑,幾乎已經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類。需要經過漫長的治療,才能很艱難地重新回到正常社會人的軌道上。

一想到這種遭遇、這種痕跡可能出現在蘇晏身上……

厲建國後背瞬間全是冷汗,面色一秒煞白:“蘇晏他是……”開口聲音都是顫的。

厲苛又給他倆耳光,揪着耳朵拎起來:“不開竅。告訴你給好好記得:不動那小子,一來是因為你爹原本吃不下這款,二來是因為他是蘇家的兒子——然而蘇家一個便宜兒子,哪裏比得上我厲家的繼承人?你可仔細。我聽說蘇家當年是冷凍了備用精子卵子的。哪怕蘇晏現在死了,也不過就是再找個代孕的事——你以為事到臨頭我真會忌憚得下不了手。”

厲建國握着拳,指甲陷進掌心,血順着指縫滲出來,蜿蜒成一條很細的紅線,“滴答”一聲落在地上。

厲苛瞧見,又笑了一下:“你有這個脾氣,不如想想怎麽把事做好。手裏有糧,心才不慌。”

厲建國不敢讓他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只能把頭盡量埋低,悶聲說:“父親教訓得是。”

厲苛彈了彈褲腳走出去。

厲建國還跪在原地,腦中金戈鐵馬,一時忘記起來。

直到背上一暖,蘇晏的聲音怯生生地湊到耳邊問:“疼不疼?”——他才發現自己穿着單薄的睡衣在寒冬裏跪在冷硬的地面上太久,竟已有些麻木了。

厲建國臉疼、肚子疼、膝蓋疼……全身凍得僵硬酸麻。

可一見蘇晏跑出來,什麽疼啊麻啊都抛在九霄雲外,先擔心蘇晏被吓到了,又怕他沒穿嚴實,驟然離開暖和的房間要着涼。

蘇晏多乖覺,立刻說:“我穿着絨的呢,還圍着大圍巾,一點都不冷。”就這麽黏在厲建國的背上,胳膊環着他厚實的肩,熱氣軟軟地噴在對方的脖子上,用自己的肚子緊挨着給他暖了一會兒背,觀察厲建國的臉色稍緩過來一點,就拽過他家居披的大毛衣服小心翼翼地給他圍好,跑到正面來,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貼。

厲建國回過神來,趕緊把手抽回來:你這又是幹什麽……

蘇晏不依不饒,硬把厲建國的手摁在自己肚子上,又伸手揉搓他的膝蓋和腿:你別躲,乖乖的,你都凍僵了。

厲建國被這軟綿綿的語氣一烘,整個人都酥麻麻的,可他又怎麽舍得:我沒事,你快去睡,明天還上飛機呢……

蘇晏不高興,嘴唇嘟起來:我就不去!你明明就是有事,還說我呢——你自己也一點都不乖。

這時管家拿了冰袋和毛巾過來。

蘇晏把厲建國搬到沙發上——其實主要還是厲建國自己配合他的手勢運動,畢竟那麽大一只,真要死賴着蘇晏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也挪不動。

蘇晏把他安置好,小蜜蜂似地在他身邊轉來轉去。端熱水喂他喝。用大毯子把他包起來。冰敷他的臉。給他揉膝蓋。摸摸這裏碰碰那裏。

厲建國聽任擺弄。

心裏原本覺得沒這些必要——當厲苛兒子這麽多年,他也算是個挨打受罰專業戶,哪次不是咬咬牙就挺過去了。

但蘇晏那認真努力的小模樣特招人。

可愛得要命。

厲建國看着就覺不出疼了。

通體舒泰。

萬事妥帖。

忍不住想看看他還會幹啥。

直到蘇晏掀開他肚子上的衣服,“哎呀”地倒抽一口涼氣,眼淚“吧嗒”地落在皮膚上,厲建國才驟然回過神,趕緊撐起身:“你別怕,只看着吓人,不疼的……”

然而其實是真疼。

話沒說完,就忍不住“哎喲”一聲倒回去。

蘇晏咬着嘴唇,把眼淚往回憋,鼻子一抽一抽的,想給他揉一揉,碰了一下又縮回去,小心翼翼地問:“根本很疼對不對?有沒有傷到內髒?去醫院好不好?”

像對待易碎品。連聲音都放得很輕。

“說實話是有點疼,但不礙事,我從小就練武的,第一課就學挨打,心裏有數呢。”厲建國看他是真慌了,趕緊把他拽到懷裏來。

蘇晏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在細細地顫抖。怕不小心碰到傷,縮着手腳不敢動。靠在厲建國耳邊悶悶地說:“對不起。”

厲建國揉了他頭頂的軟毛一把:“怎麽你又道歉?”

蘇晏紅着眼圈:“都是我不懂事,拽你去幹這個那個,讓你在宴會上失禮才……”

“沒這回事。”厲建國蹭了蹭他軟乎乎的臉蛋,“和你沒關系。是我爸的問題——嗯,我自己的問題。”

蘇晏半信半疑。

不安地眨巴着大眼睛。

厲建國伸手把那下眼睑邊挂着的眼淚抹掉:“真的,如果我更謹慎、更有能耐些,這些事便都不會有。”他對蘇晏漂亮的琥珀色杏眼裏動蕩的水紋說。

也對自己說。

——他的力量可能不足以保護蘇晏。蘇晏可能因為他的弱小而受害。

厲建國從未像今天這樣清晰地認識到這些殘酷的事實。

也從未如此痛徹地發自內心真切地厭憎自己的無力。

他無比渴望強大。

掌握更多訊息。調動更多資源。更成熟理性地思考。更有條理和果斷地處理問題。

蘇晏感覺到他的焦灼。

卻并沒有很明白。只是微微蹙着眉,湊上去環住他的脖頸,沉默着,把腦袋在他的胸口上蹭一蹭,又蹭一蹭,像是撒嬌又像是在安撫他。

有點癢。厲建國忍不住笑,揉了揉黏在自己心口上小巧的後腦勺:“你要真覺得不好意思,就趕緊睡覺去。明天一早的飛機。把眼睛熬青了,回頭怎麽和你爸媽交代?”

——蘇晏春節要飛到兄長療養的地方和父母一起過。

蘇晏不答。

只是期期艾艾地摟着他不松手。

到底等厲建國收拾好,兩人才重新一起上床去。

被子一蓋上,蘇晏習慣性地就要往厲建國懷裏鑽。可馬上想到肚子上的傷,又縮回來。折騰好一會兒才睡着。夢裏還不老實。翻身就要問一句“疼不疼”,總是伸手過去,擔心地摸一摸,再摸一摸。

結果第二天早上果然睡不醒。

迷迷糊糊地任由厲建國給他換了衣服抱上車往機場去。

直到快要上飛機才清醒,一下懵了,抓着厲建國的衣袖不肯撒手。

——自蘇晏轉學來,兩人還是第一次面對如此漫長的離別。

蘇晏憤憤:怎麽不早點叫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抿着嘴唇急得要哭。

厲建國蹲下柔聲哄他。

又許諾每天最少打一個電話。

蘇晏才漸漸冷靜下來,一步一回頭地跟着自家的管家過海關。

過了關還回頭喊:要等我電話!

“唰”地整個辦事大廳的人都回頭來看。

厲建國笑着比了個“OK”的手勢。

看他在衆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一下紅了臉,揮了揮手“嗖”地竄過拐角消失,又在原地站了一會。等管家發來消息說安全登機,才轉身離開。

相比蘇晏的戀戀不舍,厲建國顯得冷靜得多。

并非他薄涼輕離別。

乃是因為他深知離別并沒有蘇晏想得那樣綿長難耐——他第二天的飛機,和蘇晏飛同一個國家。

對外的理由是帶人實地去勘察學期初接手的那個項目,實際心裏偷偷打着另外的算盤——項目所在地和蘇晏家的別墅只有四五個小時的車程。從飛機落地算起,到必須回家祭祖的年三十為之,有整兩周時間,足夠他從從容容地辦完事,悠閑地驅車上門,兌現承諾蘇晏的那個小小的驚喜。

原本自以為天衣無縫。

被厲苛一敲打,倒是頗有些惴惴。

從機場回去先到譚家去請罪。

又到公司和父親劃撥的幾個老顧問把重要文件重新理一次,反複确認細節無誤。

稍閑下來已經下午兩三點,看時間差不多,随便叫了點下午茶,坐在私人內線旁等蘇晏。

果然,才吃到一半,電話鈴響——才響一聲他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來:晏晏?到啦?

“嗯!已經到家洗完澡了!”蘇晏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有點失真,比平時啞一點,雜糅着長途旅行過後倦怠和初見家人的興奮,鑽進耳蝸撓得人癢癢的。

厲建國不由笑起來:“那你頭發擦幹沒啊?衣服有沒有穿好呀?”

“當然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蘇晏不服氣,“國際長途诶,按秒收錢的,你就說這個……”他忽然頓了一下,沉默兩秒開口問,“你在嚼東西對不對?”

“嗯?”厲建國含含糊糊地應一聲。

“你是不是拖到現在才吃飯?——你那兒都幾點了?下午了吧?現在才吃飯!我一走你就不好好吃飯了!阿國哥哥你自己都不乖!”

厲建國“噗嗤”一聲笑出來:“好好我錯了——但是國際長途诶,按秒收錢的,你就說這個?”

其實兩個人都不在意這點錢的。

就有一搭沒一搭地扯。

說了很久卻沒什麽實質內容。

直到蘇晏說:“爸爸媽媽叫我。”才挂了電話。

擡頭一看快半個小時。連聽筒都焐得有些燙。厲建國盯着桌上的座鐘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眉心,心想難怪被厲苛敲打,原來沒注意的時候都這麽黏糊來着,以後可要收斂一點——嘴角的笑卻散不掉。

然後是收拾行李。長途奔襲。見各種各樣的人。擺出商務模式應酬。處理紛繁複雜的事務。

連軸轉。

睡眠時間不足工作的三分之一。

進程枯燥、艱難,乏善可陳。

這是以金錢為利刃的角鬥場。

入場者或者是貪圖血腥的野獸,或者是沒有退路的死士。

置身其間,每時每刻都能鮮明地察覺自己與真實的成年人之間巨大的差距,必須時刻提防,步步為營,謹慎細致地隐藏所有的無知、幼稚和動搖。面前是虎視眈眈的合作者。背後是心懷叵測的監督者。一個細微的差錯都是萬劫不複。

身心俱疲。

雖說理性上知道太黏糊不好,和蘇晏通話的時間卻一點沒減少。

蘇晏并不問他怎麽了。

只是每天晚上等他電話。給他說今天發生的瑣碎有趣、又或者愚蠢無聊的事。陪他傻笑。給他哼歌。硬要陪他到睡着了才挂電話。

期間有一次,蘇晏突然說:阿國哥哥你最近都不乖,天天熬夜。

厲建國下意識回我哪有。

蘇晏就問:那你怎麽這個點睡?你不在國內?

厲建國吓出一身冷汗,胡亂應說來國外辦事。

蘇晏倒沒想多:那時區應該差不多?比起在國內近多啦——真好!我最近都好想你呢。雖然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很好,但還是經常會想你。知道你離這麽近好開心哦!

簡直用蜜糖子彈正對厲建國的心口開一槍。

一瞬間心軟得像一顆被焐熱的巧克力。

只想馬上到蘇晏身邊,好好抱抱他。

工作終于圓滿結束。厲建國感覺已經過去一個世紀。可回頭算算,比起預定的時間竟還提早了一天。

神經一松,疲倦鋪天蓋地。和蘇晏打完電話。蒙頭在房間裏睡足十六小時。醒來已近中午。

他比正式會晤還要認真地拾掇自己,卻故意走随性休閑的路線。把額發和發尾都抓亂,選的衣服盡是凸顯身高腿長的心機款,從房門到賓館大堂check out不過半小時,就被各種男女搭讪四五次——就這樣還不放心,只要見到一個反光物體,就要理一理發型、整一整外套。

到蘇晏家所在的小鎮大概是下午茶時間。

厲建國輕裝從簡。只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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