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尤其是蘇旭陽,他因為身體原因,看來像是永遠長不大,蘇太太總時不時就要親昵地吻他。
算是個妥當的借口。
卻被蘇晏抓住破綻,勾着他脖子仰起臉:那再親一下。
說着長長的睫毛順下去蓋住亮晶晶的眼眸。
舔了一下嘴唇,微微翹起水潤的唇瓣。
再精确不過的索吻姿勢。
帶着故作成熟的魅惑味道。
厲建國卻想到第一次相遇時,他以為自己撒謊,不滿地嘟起嘴唇的模樣——這麽多年過去,他的鮮嫩的唇,依舊像一朵花。
厲建國心尖揪得麻麻地疼。
偏頭輕輕碰在他唇角靥窩的位置上:睡吧。
蘇晏不滿地哼了一聲。摟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喉嚨裏發出貓一樣低低的嗚咽,像抱怨,像撒嬌,又像要哭。
厲建國明知他是耍賴卻還是不忍心推開,在心底嘆了口氣,緩緩地貼着他臉頰柔嫩的皮膚把嘴唇移過去,在他的唇上貼一下飛快地分開:好了,睡吧。
下一秒就被蘇晏靈巧追出來的舌尖在嘴唇上卷了一下。
“小氣。”
蘇晏笑眯眯,像一只偷着到雞的小狐貍。
厲建國立刻又感到深重的饑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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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扣着他的腰把他往懷裏塞得更緊一些。感受親密相貼的皮膚上傳來的略低的體溫。心想總有一天,要讓懷裏這個身體,從骨髓和內髒的最深處熱起來。
厲建國在蘇家的最後一天,蘇敏學又把他叫進書房。
推過來一份文件:
是蘇家當地分支企業與厲建國手上正運轉的項目合作的協議。
從模式和利潤分配上來看簡直就是“單方面扶持”。
厲建國吓一跳:“蘇伯父,您不用這樣。我本來也不是為了這……”
“我知道,”蘇敏學打斷他,“這是我個人的意思。我多少也和令尊打過交道,了解一點他的為人——恕我冒昧了——你這樣跑來找蘇晏,如果沒有帶點好處回去,這個年恐怕過不了吧。”
厲建國無言以對。
蘇敏學微微一笑,在協議上點了兩下:“就當為了感謝你照顧蘇晏——你看看詳細條款,覺得有不妥的地方都可以調整。”
厲建國還是推脫:“可我并不……”
“厲先生是不是覺得,這樣一來,和蘇晏關系會變得庸俗了?”蘇敏學眨着眼,語氣裏微不可查地帶着揶揄。
厲建國一凜,無法回答。
“含着金湯匙出生,經手的流水分分鐘讓股市都動一動的人,還拘泥這個?”蘇敏學挑眉。
厲建國只是蹙眉繃着臉。
那神情過分嚴肅。宛如面前的不是一份讓利協議,而是一個摁下去就會引爆全世界的核彈控制鍵。蘇敏學不由笑得更深:“你得換個角度想。蘇晏仰仗你的地方必然還多——不止是眼下我們無法在他身邊,過幾十年,我們必然還要先他而去……”
“伯父別這樣咒自己。”厲建國趕緊打斷他。
“實事求是嘛。”
“伯父教訓得是,我知道了,”厲建國麥色的臉頰下透出一點紅來,“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上糾結是我的不對。您給我點時間,我仔細看看合約——也知會一下蘇晏。”
蘇敏學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多謝。”
蘇晏對他們兩人怎樣合作缺乏興趣。
單純因為“和自己相關有義務了解”聽一耳朵。
聽着聽着就坐不住,拱到厲建國懷裏來,摟着脖子讨親親。不親就鬧。聽一段要獎勵一個親。
厲建國被他磨得沒有辦法。
索性抱他起來:“今天怎麽這麽嬌氣?”
蘇晏挂在他身上像只小樹袋熊,鼓起嘴:“哪有嬌氣……”
“這麽愛撒嬌這麽粘人,還不嬌氣?”
蘇晏“哼”了一下就要撒手,厲建國趕緊把他摟回來:“不高興了?因為我明天要飛回去?”
“你愛去哪去哪,我才不管呢。”蘇晏在他懷裏亂撲騰,逮哪兒踢哪兒,打到哪裏算哪裏,還咬。
“你啊,跟誰面前都和只瘟貓似的,就會和我橫。”厲建國捏着他的下巴轉過來,啄一下嘴唇,把他親乖了——立刻發現蘇晏眼眶微微紅,心口一揪,趕緊把他放到腿上拍背,“好了好了,算算分開也就十天時間,每天打電話好不好?”
蘇晏被他摁在懷裏動彈不得,悶悶地說:“讨厭,時間怎麽過得那麽快……”
厲建國笑了一下,故意說:“是啊,時間過得很快,十天眨眼就過去啦!”
“才不是,”蘇晏委委屈屈地把頭埋在他頸邊蹭來蹭去,“只有你在時間才快。你一走,時間會好慢好慢了。太陽黏在天上,一天從早到晚,老也不下山……”
厲建國把他的臉托起來,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我之前沒來你不也好好的。和爸爸媽媽哥哥在一起,每天都開心。”
“那不一樣。”
“怎麽就不一樣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呀!”蘇晏拖長調子說,搖頭晃腦的。
厲建國被逗笑了。他知道如果和蘇晏說,家裏有規矩,并且還有事要辦,必須回去,蘇晏便不會鬧小脾氣,還會乖乖笑着送他出門。可不知為什麽,他就是不想這麽說,反而圈着蘇晏軟聲下氣地哄了足足一個小時,直到蘇晏終于忍不住笑出來,神秘兮兮地說“多親兩下就不追究”為止。
厲建國一面三令五申“回國之後不能這樣”,一面捧着住他緊閉雙眼睫毛顫抖的臉蛋,小心翼翼地把輕輕貼他的嘴唇。
蘇晏還要伸舌頭。
立刻被嚴肅地制止了,厲建國鄭重其事地和他說:“晏晏,別胡鬧,只能和喜歡的人做。”
“我喜歡阿國哥哥的呀。”蘇晏不依不饒地纏上來,“最喜歡了。”
“這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嘛。”
“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蘇晏不答。就看着他。只眨眼功夫,大眼睛裏就浮起水汽來。
厲建國明知都是戲,還是拗不過,任由他撲在自己懷裏,摟緊自己的脖子,麻酥酥地舔濕了自己的嘴唇。
是夜蘇晏在他的臂彎裏睡得很甜。
厲建國卻不□□穩:他這一次來,沒有事先知會厲苛。當時只想讓蘇晏高興,腦子一熱什麽都不管不顧。現在想來,恰逢年關,光祖宅裏那些行軍蟻一般貪婪無餍的親戚就夠喝一壺的。何況還要應付厲苛的不滿和猜疑——就算有蘇敏學的合約,這事兒也未必容易混過。
幸虧蘇晏沉在夢裏,也能感到他的焦躁,不時拍拍他的背,又用柔軟溫熱的身體把的懷抱偎的暖洋洋的,他才終于睡着了。
然而回到家一看,發現情況遠不同預料:氣氛緊湊不足,詭異有餘。
厲苛甚至不在。
厲建國大奇:平常這種時候,他應該怎麽都會在祖宅與迎來送往,應酬周旋才對。
放下行李問管家。
管家霎時青了臉:“怎麽?少爺不知道?淩先生生病住院了。”
厲建國心中“咯噔”一下:“什麽時候的事?”
“已經兩天了。”
厲建國心直往下沉,慌忙要車出門,剛走兩步背後就除了一層冷汗。暗想這下可真得把牢底坐穿了。
淩先生是厲苛的……
……不知該算什麽人。
他大概……
……不清楚今年幾歲。
名字叫做……
……實際上也不能确定是什麽。有人說是“淩某yuan”,有人說是“淩yuan某”,也有人說只是“淩yuan”……“yuan”這個音大抵還是能肯定,因為厲建國親耳聽到厲苛叫過他“小yuan”——然而讀音也很模糊,不能推測是“遠”還是“圓”,又或是“元”。
管家仆婦們叫他“淩先生”。
厲建國先是跟着這麽叫,後來關系好了,就叫他“淩叔”。
從厲建國記事起,他就被困在厲苛的私宅——那時他還很年輕,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非常好看。待厲建國的母親過世之後,他就被搬到主宅裏,到現在少說也有快二十年了。小時候厲建國總以為他和別人一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消失了。可這麽多年,厲苛身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他竟始終穩坐釣魚臺。
厲苛喜不喜歡他權且不論,對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的确強到變态的地步。
據說有一次——大概五六年前,厲建國還上小學——在某個酒會上,厲苛一個親信喝高了,仗着酒勁硬拉他的手,說淩先生,你別老端着,給老大甩臉子。他可喜歡你呢。那麽個人,在外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誰見了他不是跟個畏貓鼠似的,在你面前就成了個孫子!你還不知足?別的那起小玩意兒,哪個不是任我們想要就要了,就只你,連油星子都不讓沾一沾,可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了……
淩先生就笑了。
慢慢把上衣扣子解開,露出布滿斑駁痕跡的雪白皮肉。把□□上新鮮的傷痕指給他:把人放在心尖上,就對他做這個?
親信眼都看直了。
那天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看到這親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而淩先生也足足消失了半年。
再出現時,被救護車直接送進ICU。
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随便和淩先生說話了。
就連厲建國,從小被他帶大,算得是半個兒子,個頭蹿過一百零之後,也成了厲苛嚴防死守的對象,日常會主宅探視,多和他呆一會兒,厲苛都要黑臉。
這樣的淩先生,很能夠左右厲苛的情緒,并且是世界上有且僅有的一個能改變厲苛決定的人——無論是公司的高層,還是家裏的執事人等,只要在厲苛手下辦事的都知道,把什麽事兒搞砸了,在厲苛那裏交代不過去,趕緊曲線救國地找淩先生。
淩先生固然總表示“厲苛的事情我怎麽做得了主”、“我就是一個賣屁股的,我哪說得動他”,可只要他點了頭,事情總歸就還有救。
而淩先生心軟,雖然開頭照例是推脫不允,但多磨一磨,多半會松口。
厲建國這次回來,就是指望先去找他,由他保着去見厲苛。
可他一病,非但自己沒了□□,厲苛的暴脾氣也沒了安全閥……
……一見面會是怎樣的血腥?
厲建國簡直不敢想。
然而這一劫肯定躲不過,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早死早操生。也只有硬着頭皮往病房裏走。
按指引來到vip加護,果然看到淩先生橫在病床上,蒼白憔悴,身上橫七豎八地插着各種儀器、藥物和營養液。厲苛就坐在病床邊,握着他的手——顯然是連續熬夜,胡茬眼袋黑眼圈全出來,頭發蓬亂,眼底都是紅的。
厲苛一貫注意形象,并且有點輕微潔癖。每天要洗兩次澡。西裝領帶一絲不茍,皮鞋必須锃亮能反光,一點灰都不能有。厲建國鮮少見他這樣失魂落魄的時候,不由愣住。
在病房門口站了一刻,才深呼吸平心定氣走過去:“爸。”
厲苛的目光一直盯在淩先生臉上,仿佛眼珠不能轉動一般。厲建國又叫了一聲,他才發現有人來了,一點點艱澀地轉過來——活像一個關節沒上油的舊木偶。然後他對着厲建國的臉望了一陣,猛地回魂般活泛起來:“操,你小子還知道回來?”
擡腳剛要踹。
就聽病床上很輕很虛弱地一聲:“厲苛。”
厲苛的腿就懸在半空。
繼而輕盈且迅速地放下,撲到床前:“小遠,吵醒你了?你有沒有不舒服?哪裏痛?要不要喝水?”身手之迅捷,姿态之狗腿,簡直宛如被另外的人靈魂附體。
厲建國沒眼看。
微微偏過頭。
淩先生被喂了水,又被厲苛緊張兮兮地叫來的護士上下看了一圈,确認一切都好,才又開口:“你別兇孩子。”
厲苛天大的脾氣這時候也不敢說不好。就表示帶厲建國出去說話。
淩先生微微搖頭:“就在這裏。”
厲苛臉憋得青裏發黑,然而也沒有辦法,只得耐下性子,盡量表現出和顏悅色的姿态。
……其實看上去比發火更可怕。
但最少不會暴起傷人。
厲建國連忙把這次出國工作的成果揀緊要和估摸厲苛會想聽的向他彙報,又順勢給他看了和蘇敏學的合作協議——後者顯然尤其讓厲苛滿意,肅殺的臉上竟露出久違的笑容,上手拍厲建國的肩膀,說阿國可以啊,放長線,釣大魚,你比你爸還能忍。
厲建國一背冷汗,支支吾吾地陪着笑,心想着事兒總算混過去了。
這時聽到淩先生氣若游絲的聲音:厲苛出去,我和阿國說話。
這種時候厲苛是拗不過他的。
雖然從頭到腳都散發黑氣,還是耐着性子說“那我就在外面,有事按鈴叫我”,轉身帶上門。
“淩叔?”厲建國不明就裏,“您找我是……”
“等我歇一下……”淩先生說,聲音很虛弱,眼皮直往下墜。
厲建國就不敢再說話了。
房間裏很安靜,不知過了多久,淩先生終于開口:“你是去,看蘇晏?”——眼都沒睜開。
“啊,淩叔連你也知道了……”厲建國有點慌。
淩先生沒回答。只是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厲建國一愣,斟酌着說:“他回家。我不放心,跟着去看看。”
“結果呢。”
“比我想的要好得多。父母都通情達理。”厲建國如實回答。
“所以,”淩先生還是沒睜眼,卻又笑一下,“接近他,不是,為了蘇家。”
厲建國背後一凜。
尋思片刻還是誠實回答:“不是。我就是單純覺得這孩子很可憐,又可愛,正好之前有緣認識,現在又同班,想多照顧他一點——和蘇先生的合作,是對方主動提的。”
淩先生聽完點頭:“那就好。否則,和你媽,沒法交代。”
厲建國梗住了。
——和外界想象的争風吃醋相反,淩先生和厲建國的母親元小姐的關系意外的好。大概同樣身為厲苛的受害者,天然地同仇敵忾的立場,并且本質上來說,兩個都是善良又柔軟的人。
元小姐還在世時,三番幾次想要幫忙淩先生脫離厲苛的掌控——假作吃醋逼宮也好,趁厲苛不在時私下營救也好——都沒有成功。後來身體日漸虛弱,自身難保,也就再無可奈何。
淩先生自殺了一次。
被救回來之後就認命了。聽聞是在ICU裏正好和彼時急病入院的元小姐相遇,被委托看顧厲建國。
厲建國不知道是否屬實。
只是母親過世後,但凡厲苛的行徑脫離了“教育”的範疇進入“單方面發洩情緒”的領域,挺身而出保護厲建國的,總是淩先生。
厲建國以為,自己到現在還沒有成為父親一樣的人,除了挂念亡母無法忘懷、及時遇見了蘇晏,淩先生也該算是功不可沒。
“淩叔你放心,”厲建國答得很鄭重,“我答應過母親的事,我必然做到的。”——母親臨終前反反複複地對他說,千萬不要變成你爸爸這樣的人,厲建國又怎麽會不記在心上。
“厲苛不知道?”淩先生又問。
“不知道。要他知道我為這麽毫無收益的事情滿天撒錢還不把我的腿打折了?——哦不對,知道他也理解不了。”厲建國苦笑,“他就倆思路,覺得我要麽貪蘇家的錢和人脈,要麽想把蘇晏拐到床上去……”
淩先生笑出聲。繼而馬上咳起來。厲建國趕緊過去給他順氣。
厲苛聽到動靜手忙腳亂地開門要進來。被淩先生一個眼神瞪回去了。
淩先生住了咳,挑眼看厲建國:“沒拐?”
就算現在,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這樣看人的時候,格外銳利又有風情,仿佛能洞穿人心。
厲建國想到最近和蘇晏擠一個被窩的事,頓時紅了臉:“沒有的事,鬧着玩的。”想想又說,“就是怕我爸想多,才和他說為了傍蘇家方便辦事——他還指望我多整死幾個老婆多吞幾份嫁妝給厲家光耀門楣呢。上趕着不就把譚家的女兒給我塞來了嗎。我可不敢讓他以為蘇晏能壞了這好事。”
厲苛最是吃老婆本的行家。
厲建國的母親就是最大的受害者——其餘各類情人、女友被吃空的少說還有三四個。女人們窮盡一生書寫他的輝煌,用真心和眼淚為他鋪平一條康莊大道,讓他從勝利走向新的勝利。
厲苛頗以為榮。從小就教導厲建國不要放過任何有錢教養好善良有真心的大小姐。
淩先生的眼睛又疲沓地閉上。
半晌來一句:“他要是,讓你吃蘇晏呢?”
“啊?這怎麽可……”厲建國眉梢一擡,下意識反駁,話未說完忽然“啊!”地醒悟過來:蘇家百年基業,只有蘇晏這麽一個健康的繼承人,他又一副不禁世事的模樣,全心全意地依賴和信任厲建國——除了是個男的之外,可不就是厲苛心目中教科書般需要被先控制、再掠奪、最後賞賜般地給一點溫情吊着命的“大小姐模板”嗎。
“我絕不會對蘇晏做這種事的!”厲建國斬釘截鐵地說。拳頭握起來,捏得很緊。
淩先生沒說話,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
厲建國立刻醒悟是自己太天真:他長到這麽大,還從未正面反抗過厲苛,最多是陰奉陽違。如果厲苛真的想要像吞掉母親和元家那樣,吞掉蘇晏和蘇家……
……厲建國整條脊椎像剛從冷凍庫裏拿出來那樣冰涼。手心裏全是汗:“淩叔,我……”
“你先別忙。”淩先生眯開眼,“再想想。想好了,來找我。”
“……好。”
整個春節厲建國過得輕松又疲倦。
厲苛被淩先生絆在醫院。家裏由他主持,萬事遂心。
可心是真累。
他早知道淩先生對厲苛遠不似看上去那般溫馴。卻從未想到自己會卷入兩人這堆破事裏。
一邊是自己的父親。
另一邊是……
……厲建國頭疼。終日惴惴。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和蘇晏通電話都走神。被抓包好多次。蘇晏先是發脾氣撒嬌,折騰兩次發現沒用,不再說什麽。臨到初八忽然說,阿國哥哥,我明天就飛回去。
厲建國一驚:不是初十才回嗎?
蘇晏不答,只是又強調一次:我明天就回去,你來機場接。
那天天氣不能算好。飛機起降都很勉強。厲建國在機場空坐了一整個白天,才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獨自拖着半人多高的大箱子,快步從閘門裏出來。
哼哧哼哧,臉紅氣喘。
厲建國趕緊上去接他的箱子,又把他抱起來試試衣服有沒有穿夠:你怎麽一個人。
蘇晏用力抱了他一下:我提早兩天回來,跟的人都還在放假呢——總不好因為自己一時興起,就任性折騰人。
厲建國心疼:那你按計劃來啊,巴巴的這個時候跑回來做什麽……
蘇晏摟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悶悶地說:你聽上去不對勁,問你什麽事不肯說,又看不到人,我好擔心……說着松一點,雙手捧住厲建國的臉,深深地看進他的眼睛裏去:我好擔心。
厲建國心尖酸軟得一塌糊塗。
什麽禮法什麽規矩什麽當地風俗全都抛在九霄雲外。就這麽在機場大廳正中衆目睽睽之下硬摁着蘇晏的後頸親了。
松開兩人臉都有點紅。
“你不是說……”蘇晏懵逼。
“還不都是你個小妖怪,”厲建國比他還要懵,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麽想的,把蘇晏的腦袋抵在自己胸口不讓他看自己的臉,胡亂找借口,“沒事亂跑什麽……下不為例。”
——轉頭就給淩先生去電話:淩叔,我考慮好了。
于是厲建國和淩先生互相交了底。
終于知道對方的全名叫淩思遠。以前也是作為繼承人培養的富家公子。淩家先是各種手段逼死厲苛的父親,吞并厲家許多産業,一時風頭無兩;可一口吃不成胖子,也埋下許多隐患;後來果然厲苛借元家的勢力成功翻盤,淩家三年之內處處受制迅速破産,樹倒猢狲散,淩先生的父親一病不起,他自己也成厲苛的籠中囚鳥。
厲苛對這段經歷諱莫如深。
知情者恐怕受到報複,多半三緘其口。
厲建國雖有耳聞,也不過是些零星片段,今天才得窺全貌。
淩思遠說得波瀾不驚。厲建國聽得心驚肉跳。
“怎麽?覺得可怕?”淩思遠說完,看着厲建國的臉色笑起來,“是挺可怕的。明明是不死不休的關系。卻睡在一張床上,行着茍且□□的勾當。”
他已出院,在厲家主宅修養。
像平日那樣戴起眼鏡來。
鳳眼藏在鏡片後面,看起來更柔和,卻也更疏離。
“不,淩叔,您別這樣說自己……”厲建國忙說——他素來淨重淩思遠的善良隐忍,比起厲苛,更把淩思遠當成精神上可以依賴的長輩。
淩思遠無置可否地笑笑:“厲苛父親的死,我不能說是全無關系。這二十年,算我賠給他。但我到底不能賠他一輩子——你也不想看蘇晏變成我這個樣子吧。”
厲建國打了個寒戰——在淩思遠陳述過往之前,厲建國時常抱有“蘇晏有蘇家作靠山,情況會比別人好一些”的幻想。但淩思遠的故事再一次刷新了他對厲苛的認識。如果自己不能像蘇敏學那樣有足以對抗厲苛的能量,那麽總有一天,蘇晏會……
“我該怎麽做?”厲建國皺眉。
厲苛太強大。而且沒有心。對誰都下得去手。手腕還缺乏最基本的人道主義關懷。
厲建國自認為在心狠手辣方面,這輩子難以望他項背。
然而名利場就是生死場。
沒有兵變玄武門的果決,怎麽當李世民?
淩思遠扶了扶眼鏡,指尖抵住額頭:“首先你要從現在開始改變認識。厲苛沒有那麽強。他不是無懈可擊的。事實上,他的軟肋雖不多,但每個都足以致命。比如我。”
從主宅出來,厲建國心裏有了數。
神經放松一些。
見到蘇晏,被嘲“你怎麽喜滋滋的,看上去和個偷吃油的老鼠一樣”。
也不知是為了誰。
這小壞蛋。
厲建國氣得把他抓過來用胡渣紮他的臉。把蘇晏紮得從嫌棄臉“哎呀你這人怎麽這樣髒死了”到淚眼汪汪軟在他懷裏“阿國哥哥我錯了我再不敢了”為止。
這日是正月十一。
初十起蘇家下人們陸續銷假到崗。
厲建國不好再留蘇晏,把他送回家。本以為要哄一整天。誰想蘇晏輕輕巧巧地就答應了。
倒是厲建國不适應。
蘇家東西都是齊整的,蘇晏只帶走了自己的寒假作業。牙刷還插在厲建國的杯子裏,衣櫥裏還有他亂塞的小睡衣,床上是他睡過的被窩——蘇晏讨厭東西随便被人碰,也就沒叫保姆進屋來整——掀開被子躺進去,上下左右全是蘇晏軟綿綿的軀體的氣味,仔細找找角落說不定還有他不耐煩穿偷偷踢掉的小襪子……
厲建國只覺得心裏懷裏都空落落的。
抱着枕頭滾來滾去就是睡不着。
內髒深處又升出那種難耐的饑餓感。想要吞點什麽。想吃人。
輾轉反側。
直到後半夜才入睡。
今天一早還不到五點,天都還沒亮透,就有什麽東西往懷裏拱,厲建國迷迷糊糊地一撈:“晏晏?”
懷裏毛絨絨的腦袋蹭了一下:“嗯。”
“你怎麽來了……”厲建國分不清是夢是真。
“想你了。”
蘇晏摟着他的腰,把冰涼的小手往衣服裏塞。
厲建國被冰得一凜,習慣性在他身上摸了摸,沾着清晨的水汽,涼絲絲,一下清醒過來,趕緊用被子把他裹好摟緊:“……怎麽冷成這樣?”
“沒人給我開門。”
厲建國吓一跳:“那你怎麽進來的?”
“跳窗。”
厲建國“噌”地就坐起來,摁開床頭燈:“你真是……”——房間裏散了一地蘇晏的衣服,亂七八糟被蹭得全是灰,厲建國看得一肚子火,對着蘇晏蓬松柔軟的發頂卻發不出脾氣,嘆了口氣問:“摔了沒有?磕着哪裏沒有?”
“沒,”蘇晏頗自豪,“我可靈活啦。”
“手給我看看。”
“沒蹭到,我到浴室裏洗了才爬你的床好嗎,髒衣服都脫下面了……”話雖然這麽說,蘇晏還是乖乖聽憑他把自己的手抓過去。
“你這……”
“我還想跳到你床上呢!——小時候那樣,看你睡得都皺眉我就沒舍得。”
厲建國這時想起不對,把蘇晏拽起來盯着他的眼睛:“誰送你來的?司機呢?就看着你這麽鬧?”
蘇晏不說話。
厲建國沉下臉:“蘇晏。”
“我偷跑,打車來的。”
“你真是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天這麽黑,路上沒幾個人,你就敢一個人往外跑,有個好歹怎麽辦嗯?”厲建國怒急攻心,語速又兇又快,一把把蘇晏翻倒在床上,摁住腰照着屁股就是一下——
“啪!”
清脆又響亮。
就算被窩裏光線昏暗,還是能清晰地看出蘇晏白嫩的臀上肉眼可見地浮起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蘇晏自知理虧,動都不敢動,委屈巴巴地伏在枕頭裏,想哭又不敢哭,“嗚”了一聲把眼淚往回憋:“可是他們都在睡,大半夜的,我怎麽好意思……但我很想你嘛……想得我怎麽都睡不着,你看我眼睛都熬黑了你還兇我,嗚……”他越說越傷心,脾氣也上來了,飛起一腳就踢,但沒舍得真用力,稍微碰了一下就耷拉下去,“你都不想我。你就睡得和個豬一樣,嗚……”
厲建國悔得腸子都青了。
趕緊湊過去抱他。
蘇晏氣咻咻。不要抱。腦袋埋在枕頭裏,悶聲悶氣:“你走開,就知道兇我嗚,不要理你了——我爸都沒打過我……”說兩句,抽一下。
厲建國真恨不得抽死片刻之前的自己。
又急又心疼。
撐在他上方籠不讓他踢掉被子,任他在自己身下撲騰亂踢,拿出平生未見的耐心哄他:“那讓你打到開心好不好?”
“你明知我下不去手!”
“那你想要什麽,買給你好不好?”
“我就缺你那點東西!”
厲建國費盡心思,口水都說幹了,蘇晏就是不擡頭。小肩膀一抖一抖的,蝴蝶骨偶爾拱起擦過他的胸膛,薄而銳利,像是一把刀。厲建國只覺得心都要被他絞碎了,無可奈何只得退而求其次:“你先轉過來,別悶着,好不好?”
“不好。”
“那要怎樣你才肯翻過來?”
“你走。”
“嗯?”
“你走啦!”
厲建國梗了一下,偷偷撤開一點:“真走了?”
蘇晏“嗖”地轉過來随手往他睡衣上一揪:“不許,你……”——一擡頭就看到厲建國帶笑的眼睛,立刻知道被套路了,氣得別過頭“哼”一聲。
厲建國把他收進懷裏,順着光滑的後背摸下去,在小巧可愛的腰窩上停一會,猶猶豫豫地碰剛剛被打的地方:“打疼了?給你揉一揉?”
“撒手!”蘇晏咬了他一口,“流氓!”
厲建國笑出聲來:“大半夜脫成這樣鑽我被窩,還是說我流氓?”
“你!?”
蘇晏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驚訝得話都說不出來,眼睛瞪得鬥大。
——厲建國年紀雖小,但一直接受厲苛揠苗助長式教育,心智成熟得很。生意場上頗有些年長愛玩的酒肉朋友,應酬時也很能逢場作戲,對着大他五六歲的歡場老手好不露怯,調笑、說葷話、吃豆腐,怎麽油滑怎麽來,輕車熟路。
但他不讓蘇晏見自己的這一面。
也沒把蘇晏往這方面想過。
不知道怎麽會順口溜出這樣的話來。
話出口他就後悔。
看到蘇晏倍受驚吓、困惑又傷心的表情更是五內俱焚:“晏晏,是我混賬。你別往心裏去。”——說着反手就要給自己一個耳光。
被蘇晏抓住手:“又沒怪你。”
厲建國沒法看他的眼睛。起身下床給他找睡衣。
蘇晏拽着他不放:“……別走……”聲音低下去,氣勢一下就沒了。
厲建國湊過去安撫地親了親他的臉蛋:“我去給你拿個睡衣。總不能由着你這麽光溜溜的。等下要感冒了。”
給蘇晏穿好衣服,兩個人又重新窩回被子裏。
蘇晏還是不開心。
背對厲建國,只留給他一個憤憤然的後腦勺。厲建國沒有辦法,摟着在他細白的脖子上輕吻無數下,低聲下氣地溫言哄他,直到天邊都泛了白,蘇晏才期期艾艾地轉過來,手臂繞到他脖子上:“你都不想我……”
“怎麽會不想呢,想得我都睡不着……”
“騙人,你明明……”
“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那你還兇我!”蘇晏目光灼灼。
厲建國低頭在他熾熱得仿佛要燃起來的睫毛上慢慢地親,親得蘇晏舒服地閉上眼像貓一樣哼唧着往懷裏貼,才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我擔心死了,心髒都要不跳了……天這麽黑,你要是有個好歹,我怎麽和你爸……”蘇晏聽到這裏驟然睜開眼,死死地盯住他,上目線精明又銳利,直接洞穿心髒,厲建國無處可逃,只好老實說,“……我可怎麽辦呢?”
蘇晏就心軟了。
擡手摸他的臉,小心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