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熱,來不及再求饒,被厲建國捏着乳尖阻拽起來——
“啊!”
他發出一聲倉促的哀啼。
“疼!”
“疼就好,記着疼,”厲建國又給他另外一邊屁股上也來了一下,把他另一個乳尖捏起來,“下次還敢不敢随便撩?”
蘇晏全身發抖。
眼淚撲簌簌往下落。
氣都要喘不上來。
只覺得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爆炸邊緣。
癢。疼。酥。麻。
宛如針紮。宛如電擊。
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只有雙腿之間灼燒版的熱度過分鮮明,能融化靈魂,一出一入兇悍剛猛,帶着肉體相擊的“啪啪”聲,和暧昧不明的水聲,盡管沒有實質地進入,蘇晏卻覺得靈魂都被捅穿搗軟……他化在厲建國身上,任由對方發洩暴戾的情欲。
膽怯又欣喜。
理智想逃,身體卻興奮得想尖叫。
再醒過來在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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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水托着體重,意識有點模糊,擡眼一看,落地窗外天以大亮,陽光刺穿灌木的密葉戳破所有暧昧的心事。一只玲珑的海鳥停在窗外枝頭,偏着腦袋往裏看。
蘇晏臉上一熱。
想伸手趕它。
身體一動發現正被圈在一個溫熱的懷抱裏,一雙有力的手,一只禁锢着他的腰,另一只在他腿間穿梭……
……蘇晏臉炸紅。
正待掙紮卻被人叼着耳朵說了一句:“別鬧。”
熱氣都吹在耳道裏。
蘇晏不敢動了。
僵硬得像剛雕好的匹諾曹。
厲建國被他逗笑,貼着蘇晏胸口悶悶地震,蘇晏整個後背都酥麻麻的,忍不住又動了動。厲建國停下動作,略松開他一些:“害怕了?”
蘇晏咬着嘴唇不知該怎麽回答。
片刻才低低地說:“一、一點點……”想想也不太對,轉過頭抓着厲建國的手臂說,“和平時不像了,你……一點都不溫柔……”
厲建國很明顯地全身一僵。
摁了摁眉心才說:“這種時候,我就是這樣的……你沒聽人說過?”
蘇晏一懵,皺了一會沒才甕聲甕氣地回答:有。
何止聽說過。
簡直是厲建國的标簽人設。以他這樣的身份,爬他床的人居然并不是特別多,就是因為他的床品差得實在太有名了。衆所周知“上手無前戲”、“過程無撫觸”、“事後無交流”純粹發洩性欲的三無性交。坊間天天流傳“從頭到尾絕不考慮床伴感受”、“哪怕一秒鐘的體貼都不會有”、“事前事後一樣冷臉除了錢什麽都拿不到”的最差評價,甚至為他專門創造出一個代名詞:
鐵血打樁機。
然而能熬到打樁階段都算幸運。
畢竟厲少出名沒有耐心,提槍上陣不夠濕就直接把人丢下床,不止一次半夜有半裸的姑娘在他門口邊哭邊穿衣服。
相比之下被操到進醫院的好歹能多拿一筆賠償。
這些事蘇晏不是沒聽過。
只是左耳進右耳出,不太上心:那傳聞裏的厲少,和他的阿國哥哥差得太多,怎麽聽都不像真的。他從來只當是嘴碎的小人們以訛傳訛。但如今看來……
“聽說了還敢撩我?嗯?”厲建國重新把他摟回來,繼續幫他擦洗腿間的污痕,“不怕死了你。”
蘇晏一震,抓着在自己腿間穿梭的手:“……那你平時,對着我,不是這樣的……”
厲建國又笑了一下:“我就是這樣的——這種事哪兒有什麽平時戰時,興頭上來,哪管得着對着誰呢?”
蘇晏沉默。
低頭皺眉。
厲建國在他後頸上突出的那塊小骨頭上親了一下:“以後別玩火了。”
“不對。”蘇晏猛地轉過身面對他,目光灼灼。
厲建國一懵:“什麽不對……”
“你對着我不是這樣的。”
“你……”
“否則為什麽把我轉過去,為什麽像平時那樣看着我的臉?”蘇晏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你要下得去手,就這樣面對面再來一次,弄疼我,讓我哭,我求饒你也別停。”蘇晏的手落在厲建國緊繃的小腹上,擡起眼,像一只挑釁的貓,“敢不敢?”
“不敢。”
厲建國秒答。
一面抓住蘇晏的手腕,阻止他作亂。
蘇晏當然不消停。
但他那點細弱的小胳膊哪裏是厲建國的對手。
一下就被摁住,整個人也被禁锢在對方懷裏——不知厲建國用的哪國的格鬥術,一點不疼,甚至感覺不到力道,卻全然動彈不得。
蘇晏氣得龇起牙:“那我找別人去”
厲建國咬住他的喉結,一個野獸般危及生命的警告:“你去,你就看看誰敢。”
“你……”
“蘇晏,”厲建國嘆了口氣,臉沉下來,語氣也嚴肅了,“這種事,我不和你開玩笑。我話放在這裏,誰敢碰你,我弄死誰。鞭屍三百,戳骨揚灰。你看我敢不敢。”
這他自然是敢的。
蘇晏知道。
而且一定說到做到。
“你這人怎麽這樣……法西斯。”蘇晏一想厲建國這話背後隐含的深意,臉都皺起來。
厲建國失笑,耐着性子把他蹙起的眉心揉開:“這倒奇了,咱倆第一天認識?”
“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是吧!”
“沒有反以為榮。不過倒也不以為恥。”
蘇晏氣得踢他一腳:“彎彎繞那麽多,還不就因為不喜歡我哼!”
厲建國就不說話了。
只是看他。
眼神幽幽的,又深又黑,瞳邊帶着一點淡淡的藍,裏面全是蘇晏不敢看懂的情緒。
蘇晏立刻心虛了,軟噠噠地靠過去,摟住厲建國的脖子裝乖:“那你為什麽不要我……”
“你還小。”
“我都十八歲了。”
“十八歲也還小。”
“你自己十八歲的時候……”
“我和你不一樣。”
“雙重标準!”蘇晏又氣。
“法西斯當然是雙重标準,”厲建國理直氣壯,“我從小被當做繼承人嚴格地養大。別說同齡人,就算比我大四五歲的人,思慮也未必有我周全,辦事不一定比我妥帖;到十三四歲,我就在一線接手項目,到如今已經七八年,這都是實打實的歷練;你和我哪兒能一樣呢。”
蘇晏不服氣:“我怎麽了?”
“你還是孩子呢,”厲建國刮了他的鼻子一下,“別的不說,就這想一出是一出,瞻前不顧後的性子,就顯見得沒有長大。也就是我縱着你。換個人你試試。這島上什麽都沒有,你又第一次,那後面又不是正經用來做這個的。腦子一熱就地把你辦了,看你幾天能下來床。你這個身體,到時候還能不發燒?一發燒稍微動動就吐得天昏地暗,船必然是坐不成,只能叫直升機。這城裏總共才幾臺直升機,一起一落誰不知道?你這臉還要不要了?你爸的臉還要不要了?蘇家的臉還要不要了?——你爸媽好不容易回來了,日子才消停一點,正是你該好好學習的時候,跟着你爸學打理家計也好,在學校裏多學點以後學不到的東西也好,你卻只是揮霍時光,和些沒正經的人混一起,成日腦子裏想的都是什麽……”
蘇晏無言以對。
他天生聰明,無論做什麽大多事半功倍。學業随便應付就能名列前茅。家裏的事業也不需花費太多精力。父母回來這兩年,竟真的成為一個纨绔子弟了。
仔細一想,不由赧然,垂下頭,像一只做錯事的小狗。
厲建國就不忍心了。
輕輕嘆了口氣,把他的臉托起來:“我話說重了。你自小父母不在身邊,一時他們回來,多撒嬌多玩一陣子也沒什麽不好……”
“那你呢?”蘇晏勾他的手。
“我什麽?”
“你怎麽想的?我這麽不乖,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厲建國又嘆了口氣,還和小時候一樣,小心翼翼撫着他的後腰把他籠在懷裏:“我哪兒那麽容易不喜歡你。你不着調的時候還少麽。孩子都搞出一個來。我說什麽了。”
蘇晏只皺臉鼓着嘴,虛望着窗外,不知了什麽,半晌才轉回來問:“我長大了你就要我嗎?”
厲建國一愣,想了想,沒有直接答,反倒先說:“你的情況比較特殊,打小身邊就沒個人,保護你疼你的只有我,所以你覺得這世界上只有我好。但其實并不是這樣。現在你父母回來了,以後會有更多的人對你好。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接下去,你可能會遇到比我聰明的人,比我有耐心的人,比我更體貼的人,之類之類……說不定你就不覺得喜歡我,就要喜歡別人了。”
蘇晏嘟囔了一句什麽。
厲建國沒聽清:“嗯?”
蘇晏把手放在脖子上做砍頭狀:“就你這麽法西斯,我還喜歡別人呢。早被你咔擦了。”
“哪兒的話,”厲建國笑着把他散亂的發絲別到耳後,“你之前那都什麽破事。我不管能行?你要和人正正經經的談戀愛,我給你們當車夫。”
“如果我還選你呢。”蘇晏不依不饒。
厲建國的心底軟得發酸:“如果你長大了,還選我,那我們就在一起。”
蘇晏的眼睛亮了一秒,立刻又黯下去:“那什麽時候才算長大啊……”
厲建國沉吟片刻。
心底飛快計算:掌權的時間,排除厲苛影響的時間,強大到無論做什麽都不會有人嘴碎的時間……
蘇晏被他的沉默弄慌了神:“我就知道你要抵賴,到時候明日複明日,三年之後又三……”
厲建國把他的慌亂吻進唇間:“二十五歲。”
“嗯?”
“等你到二十五歲。”
“說定了?”
“嗯,那個時候,如果還是選我,我們就在一起。”
蘇晏一貫很好哄。
得了準信就安心了。
原本還打算借機向厲建國要點福利。結果仔細一想,連厲家的信物都提早帶在他身上,兩個人平時相處比普通的情侶可能都要黏一些,就不好意思再說了。
反倒是厲建國問他要不要把自己的人際交往都管理起來?
蘇晏知道有的應酬雖然一定要推固然能推,但推掉了麻煩不少,忙說你逢場作戲別帶回來髒病就好,其他我不介意的。
厲建國就又刮了他的鼻子一下:倒是很有正宮風範。
蘇晏覺得不是好話,咬了他手指。
之後加倍地撒嬌,猴在厲建國身上不願意撒手。厲建國果然把他抱來抱去,一整天都沒讓他落地。
蘇晏心滿意足。
做什麽都興高采烈。連和柳詠眠互怼都更有底氣更有幹勁。
厲建國卻沒有那麽輕松。
總也內疚把蘇晏拐到彎路上。閑下來老琢磨,自己的教育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和蘇敏學合作項目,碰面的機會多,這會兒沒辦法直視蘇敏學。
之前他幫蘇晏“解決”的時候也不少。那時候以為只是給蘇晏服務一下,兄弟之間沒什麽。現在徹底被蘇晏撩起來,夢裏有時候都會見到蘇晏紅着眼角要他、軟着腰在他身下柔順承歡的小模樣,時常早上醒來全身燥熱,發現床單上畫了地圖,簡直哭笑不得——要知道,哪怕平常人最容易激動的青春期,他夜鮮少有人這樣不得不早上起來洗床單的時候。
有時候他想索性找個人來瀉火。
其實家裏就有一個。
又乖,話又少,長得和蘇晏還有點兒像,穿了蘇晏的舊衣服,從背後乍一看辨不出來。
然而只要這個念頭一過,眼前就出現蘇晏的臉,還有那雙盯着自己的閃亮亮的眼睛。厲建國下不去手。不想讓蘇晏誤會難過。只能自己在浴室裏打出來。
他覺得自己很完蛋。
話說得好聽,但蘇晏以後要真找了個什麽其他人——女朋友還好,若是男朋友,見面怕不得打起來。
可他又時常有種盲目的樂觀和自信,覺得蘇晏最終多半篤定還是要選他的,于是發愁的內容就變成“要怎麽和蘇敏學交代”、“要在蘇家門口跪多久才合适”,以及,“要怎麽排除厲苛的幹擾”。
厲苛啊……
……想到這個名字厲建國就頭疼。
他不敢現在就答應,一來是覺得蘇晏還小——真的小,蘇晏發育得比一般的孩子慢,十八歲了身量都沒長開,個子只到厲建國下巴,肩斜胯窄,不細看還覺得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厲建國看蘇敏學和自己差不多高,總懷有“蘇晏還能再長”的期待,生怕現在就讓他做那樣的事,搞壞身體就再長不高了,只好忍着。
二來就是怕厲苛。他這幾年工作方面算是非常拼命。早在厲氏站穩了腳跟,這個“當家少爺”,也算是說一不二,很有威信的了。但在厲苛面前總還是心虛。工作得越久,越了解名利場上的險惡,就越覺得厲苛心狠手辣,非同一般。即便有淩思遠幫襯,拿到厲苛不少把柄,可要讓他現在和厲苛正面開火,他是斷然不敢的。
厲苛把他當棋子,心心念念地要他栓一兩個名門千金回來。這會兒如果知道他有這樣歪門邪道的心思,他自己跪穿祠堂地板什麽的都好說,就怕蘇晏也跟着受氣受牽連。
他以往總非常渴望力量,渴望權利、金錢和能給讓他更好地保護蘇晏的一切。
如今更甚。
竟連厲苛察覺了,有一天忽然說:你要不歇一歇,最近太拼,這樣怕是要搞壞身體的。
厲建國卻說:我沒有時間歇,我還覺得自己努力得不夠。
——要怎麽算夠呢。
追不上蘇晏成長的需求,總歸都是不夠的。
蘇晏當然也感覺到他的焦躁。
卻并不多說什麽,只是時常到厲建國的別墅去,給他置辦這個,安插那個,把他的房間弄得更舒服一點。每天三餐帶着飯食來他辦公室,一口口喂給他吃——蘇家的小少爺,從小沒有伺候過人的,居然給鍛煉得喂飯很熟練。
一天厲建國在辦公室加班。
不小心睡過去,醒來發現自己在休息室裏,外套和鞋都脫了,身上蓋了個薄薄的毯子——正琢磨蘇晏那麽點兒大的人,是怎麽把自己搗鼓過來的,擡頭就看到蘇晏正坐在床邊的沙發上,帶着個護眼的平光鏡,就着房間裏唯一的那盞床頭燈的光看文件,眉間微蹙,不時用筆在上面做記號,嚴肅認真,看上去頗有繼承人的架勢了。
蘇晏察覺他醒了,就擡起頭,走過來坐在床邊,撫着他的額角幫他揉着:阿國哥哥,你不要太累了。
厲建國正想說我不努力點怎麽行呢。
卻被蘇晏用一只手指點住嘴唇:我現在也是當家的少爺了,不會那麽沒用的。以前總是你保護我。但我會長大的。我會保護我自己,也會保護你的。
厲建國看着他一本正經的臉,心口又熱又軟,扯着領口把他拽下來,兩個人接了一個很深很長的吻。
後來厲建國想,如果能這樣下去,他們倆或許真能成為一對彼此扶持、共同成長的愛人。
但命運對蘇晏總是苛刻。
平靜的日子沒過兩年,就被意外硬生生地打斷。
後來厲建國總記得那一天。
是一個陽光晴朗的午後。他正在國外出差。剛吃完飯打算見縫插針打個盹。
手機忽然想起來。特別的鈴聲,是蘇敏學——他趕緊接起來,聽到電話那邊一片嘈雜,蘇夫人在驚恐地啜泣和小聲尖叫,蘇敏學在安撫她,大概正把她抱在懷裏,聲音很悶,叫她“卿卿,別怕,我在,別怕。”
厲建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茫然地問:蘇伯父,怎麽了。
那邊又一陣亂響。
才聽蘇敏學急切地說:阿國,我這裏出了意外。沒多少時間了。蘇晏拜托你。幫我照顧好他。
厲建國什麽都來不及收拾。
買最近的機票就往國內趕——還是經濟艙。轉來轉去将近二十個小時的飛機。
到目的地,蘇晏已經擺好陣勢,帶着蘇文悅在現場迎來送往了。
父子倆都一身純黑。
蘇文悅坐在蘇晏的臂彎裏。擋住蘇晏半個身體,顯得蘇晏的腰格外的細,仿佛稍微一碰就會從中折斷。不過他倒顯得很淡定。迎來送往一絲不亂。有幾個不太識相的,借機遞了軟刀子上來,全都被滴水不漏地擋回去。顯見得是一個很妥帖的當家人。
厲建國不敢就這麽過去。
站在後面靜靜地看。
等到午間暫休時分,客人散盡,文悅也被保姆帶下去吃飯休息,他才輕輕地走過去,對着發呆的蘇晏叫了聲:“晏晏。”
這時便發現蘇晏果然沒有看上去那樣穩當,整個人的反應都是遲鈍的,眨了兩下眼才擡頭看他,又滞了一會兒才“啊”一聲:“你來了,什麽時候來的,我都沒發現……”
眼神灰蒙蒙,像磨砂玻璃,焦點也很飄忽。
厲建國被他看一眼心就要碎了。趕緊上去摟他。
卻被蘇晏格了一下:“沒事的,我習慣了。”
厲建國心尖上又被紮了一下——細想果然,從認識蘇晏開始,每隔三五年,總要看他舉辦葬禮。先是姆媽,然後是哥哥,現在是父母……仿佛只要他重視什麽人,世界就會從他身邊把那些人奪走。
厲建國來不及找到話安慰他,蘇晏便又笑一下:“我早就覺得肯定會有這麽一天的。這算是我從哥哥那裏偷來的幸福。能堅持這麽久,我還蠻驚訝的。”
這一笑真簡直比黃連還苦了。
厲建國立刻就想到蘇旭陽去世的時候,小小的蘇晏不願意吃飯的,躲在房間裏哭都哭不出來,見面就焦慮地說“怎麽辦,阿國哥哥,我是壞孩子了”——厲建國心痛得手腳都發麻,一把把他拽到懷裏摁住:“胡說什麽。”
蘇晏掙了一下。
厲建國硬圈着不放:“逞什麽強。我還在呢,你怕什麽。”
蘇晏繃着背。
厲建國把他扣在胸前,一下下輕輕地拍他,許久蘇晏才嗚咽了一聲:“我下午還要見人呢,把眼睛哭腫了怎麽辦……”
都是氣音。
韻母壓得扁扁的。
一聽就知道是咬牙切齒說的。
厲建國拘着他沒放手,嘴上卻說:“那要不等你晚上再哭?”
“……這,還,哪兒,停得住……”蘇晏腦袋紮在他胸口,聲音已經斷斷續續的了。
厲建國做無奈狀:“那怎麽辦?”
“都怪你。”
“都怪我。”
“你讨厭。”
“我讨厭。”
“嗚……”
蘇晏終于揪着他背後的衣服哭出聲來。
厲建國這才偷偷地松了口氣。把他摟得更緊一點。
然而這口氣松得太早。
如今的蘇晏,不是一個懷抱就保護得了的。
葬禮還沒辦完,後續事宜就紛至沓來。
蘇敏學原本計劃将重心回遷,這兩年投資了許多新的項目,都在初期,負債率比較高。原本這并不是特別嚴重的問題,但蘇敏學一去,兩個原本合作得很好的銀行忽然就不準備續貸,另外有幾個大小合作人,也紛紛露出動搖的姿态——說是動搖,實際上大抵就是試探,如果蘇晏這一波抗不過去,大概就準備牆倒衆人推了。
厲建國早就防着這一手。
立刻親自上門去找錢。誰想才一登門,就知道這回的事情大了。銀行對口的負責人紛紛十分為難:厲少,我們這種上有老下有小,領死工資度日的人,哪裏敢欺負到您頭上去?實在是沒有辦法……不是別人,就是厲先生,他親自來交代的,就在這個辦公室裏,您說我們能怎麽辦呢?我們也要吃飯的呀……
厲建國腦中“嗡”一聲。
厲苛最近忙于國外,許久沒有插手本地事務,厲建國沒想到他會這個時候殺個回馬槍。
連忙趕回老宅。
進門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厲苛一聲冷笑:
“你還記得回來?”
厲建國立刻心虛:“爸……”
“還知道我是你爸?”厲苛眉毛挑起來,一疊文件甩在他臉上,“那你知不知道,這厲氏還沒換代呢?”
厲建國先紮紮實實地跪下才敢撿那落在地上淩亂的紙。
快速翻過一次——那上面分明都是厲苛自己的簽名。但厲建國知道,這其中有好幾個簽名純靠淩先生的枕邊風,還有一些靠的是報七分瞞三分的忽悠。厲苛做事看重結果。如果項目成功,這點“技術處理”自然不是什麽大事。誰想忽然有這一變故……如果這時提醒名字都是他自己簽名的,恐怕只會惹厲苛更生氣。厲建國只好低頭:“……父親言重了,我并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厲苛猛地打斷他,“當年你媽帶過的玉佩,你也給了人了?”
厲建國一凜:“是。”
厲苛走他面前,居高臨下沉聲問:“給了誰?”
厲建國知道瞞也沒用,誠實說:“蘇晏。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
厲苛冷笑:“當年可不是這麽說的。”不等厲建國回答,又接道,“哦,不是當年。就前兩個月和我要錢給蘇家投項目的時候,說的還是‘深入敵後從內部瓦解’呢。”
“這又不矛盾,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厲建國早就料到厲苛有這一審,計劃好了應對策略,此時非但一絲不亂,反而順着厲苛的話笑起來。
厲苛不接。
目光落在他臉上。又敏感、又銳利。幾乎像是柳葉刀,要穿過顱腔直接到厲建國的大腦裏去看看。
換成厲苛那些手下,被這樣看一兩眼就要瑟瑟發抖,即便一兩年前的厲建國,在這樣的審視下也難免動搖,可如今他卻已經能迎着這樣的目光保持笑容:
“周公恐懼留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這話父親該不會沒聽說過吧。我們和蘇家,一切都才剛剛開始呢。您這就着急了,是不是對自己的教育太沒有信心了?”
那個勾起嘴角的模樣,活脫脫是一個翻版年輕的厲苛。
連厲苛自己都忍不住微微一凜。
厲建國已經長得很高大。跪在地上比他坐在沙發上矮不了多少。全身的肌肉隐含着力量。像一只蟄伏的雄獅。
讓人看不透。
厲苛皺眉。
他不喜歡無法掌握的感覺。哪怕自己的兒子也一樣。
“如此說來,”厲苛略向前一傾,難得地沒有用命令地語氣,“就算蘇氏出現這麽大的動蕩,你也并不打算撤?——蘇敏學一死,到處可都人心惶惶。據我所知,不準備續貸的銀行就有好幾家,幾個合作方也找我私下通過氣,普遍都不看好,你卻,”他盯着厲建國的眼睛,加強語氣又問一次,“還不打算撤?”
“不打算,”厲建國毫不回避地直視父親的眼睛,斬釘截鐵地回答,“如果現在終止合作,前期那麽多投資,動用的人脈、投入的精力,全浪費了。”他悄悄地深吸一口氣,揣度着厲苛的神情,盡量用冷靜的語氣說,“我個人以為,目前對厲氏最有利的做法反而是堅持合作,幫蘇家渡過難關——等這一波過去我們成為蘇家最親密的合作夥伴,剩下的事情,就都好說。”
沉默。
兩個人彼此探尋。
大概都在猜對方的底牌。
半晌,厲苛又笑起來:“但我恐怕夜長夢多,覺得還是就地拆了蘇氏,分而食之的好——到嘴的肉比未來的藍圖靠譜多了,何況比起這一波能吃到嘴裏的,前期那些能投入算不了什麽。所以我還是決定撤。”
厲建國的拳頭驟然握緊:“我反對。并且會反對到底。直到上董事會投票。”
厲苛拖長音,一唱三嘆地“哦?”了一聲。
“我這幾年都花在這一系列項目上,絕不會讓它輕易地砸在手裏。”這是厲建國有生以來第一次正面反抗厲苛,聽得出聲音都有點抖。
厲苛笑起來:“憑你?”
厲建國不再掩飾自己的緊張,用力地吸了口氣,才慢慢地說:“憑我自然有點難。但這些項目,多半淩叔叔也都非常喜歡,好幾個都是他一路跟着的……”
厲苛被将一軍,頓時笑不出來——這些項目中,的确有好幾個是淩思遠親自來“游說”,啊不,應該算是“游睡”他同意的。淩思遠這麽多年對什麽都淡淡的,難得一些他有興趣的事……
“你倒很會選合夥人。”厲苛笑得更深。
厲建國真是怕他會一個暴起打斷自己的腿,趕緊說:“我哪裏有資格選擇淩叔。都是為厲氏好。”
厲苛摸了摸下巴:“想要挺蘇氏到底也不是不可以……”
厲建國聽他語氣松動,反而緊張起來,屏息不敢接話。
果然,厲苛反将他一軍:“你如果把和譚家的親事定下來,我這邊就擡一手,如何?”
厲建國果然瞬間靜默。
厲苛從七八年前就想要譚家。
厲建國懂。
他和譚雲的事沒定下來始終是厲苛一塊心病。這兩年譚家搭上頂頭的紅線,手筆越來越大,厲苛眼熱,就怕到嘴的鴨子飛了。可厲建國計較她把林大丫介紹給蘇晏,非但不願意主動和她聯絡,連她锲而不舍地貼上來,都只是不冷不熱地擋回去。厲苛為此發過好幾次脾氣,打也打過,跪祠堂也跪過,厲建國只硬挺着不松口,逼得厲苛恨不得摁着頭讓他們來趕緊拜堂生孩子。
這會兒提出來,大抵鐵了心要坐實和譚家這一門親了。除了想要譚家,恐怕也是……真怕他和蘇晏有點什麽吧……
蘇晏,蘇晏。
厲建國下意識地摸了摸挂在手腕上和蘇晏成對的玉佩。
這可怎麽辦。
不訂婚,就沒有錢——說是上董事會,可是以蘇家現在岌岌可危的情況,随時都有可能生出變故,哪裏等得他這邊反複拉鋸,能快得一刻是一刻。
可如果訂婚,蘇晏他……
厲建國在廁所裏開了排氣扇,點一支煙。
厲苛帶給他的壓力比預估得還要可怕。不止于心理,而是直接作用于身體。
心跳快,呼吸急,胸悶喘不過氣。
好不容易緩下來,看鏡子裏眼底充血發紅。他漱了口,又用冷水撲了撲臉,鎮定下來給蘇晏打電話——這件事,他理性上覺得應該和蘇晏商量一下。
可電話接起來他就不忍心了。
那邊蘇晏的聲音拿起電話就叫了一聲厲爸爸,又軟又澀,像一只被欺負的小貓。
“我們蘇總怎麽這個調調啊?”厲建國問——他聽到蘇晏這樣沒有精神就心疼,可能聽到蘇晏的聲音,又覺得心口很軟,被厲苛逼迫的那些難受都抛在九霄雲外了。
“我累死了……到處找錢,哪兒哪兒都缺錢,再這樣下去我們家祖業都要被我拿去賣了……”蘇晏咕哝着抱怨,“好想要抱抱……”
厲建國問他在哪裏。
蘇晏趕緊說:“我就說說而已,你可別腦袋一發熱跑過來了。你那邊也忙得焦頭爛額的我知道的。”
“這麽乖啊。”
“我可是也要獨當一面的呢。”蘇晏說,“也就在你面前撒撒嬌。”
獨當一面什麽的,厲建國從小就聽他挂在嘴邊,眼下是真名副其實了——這些天兵荒馬亂,蘇晏一個人扛着蘇家這麽大一個搖搖欲墜的架子,居然一絲不亂,連厲建國都有點佩服。
如果有時間,他是真的想要去抱抱蘇晏——不是為了讓蘇晏撒嬌,而是為他自己。
但厲苛就在廁所外面等着他的答複。
連電話裏發點膩都有點來不及。厲建國只能選重點說。當着蘇晏他根本問不出“我如果結婚你怎麽想呢”這種問題。
事實上,從聽到蘇晏的聲音那一刻他就做了決定:管他什麽厲苛什麽計劃什麽傳宗接代,讓厲苛面對面一盯腦子被吓迷糊了,如果不是為了和蘇晏,犯得着這麽咬着牙拼死拼活的嗎?在蘇晏和錢之間選一個,根本就是腦子有坑的思路。
這件事簡單得很。他從來就不是顧此失彼的人。
讓厲苛見鬼去。
蘇晏他要。
錢他也要。
他于是對蘇晏說:“你別太累了,記得按時吃飯。我讓林叔給你炖的湯你一定喝下去。”蘇晏小小聲抱怨一句一點不好喝,“不好喝也要喝,對身體好,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又提了一些生活上的瑣事——包括先照顧自己,沒精力管文悅就先交給保姆之類——這些他多半都親自關照過,但怕蘇晏一忙就忘,自己不在國內眼下又沒人管得住他,忍不住多說兩句。
“我知道的都知道啦,”蘇晏果然抱怨:“光喝湯你就最少說三次了,怎麽那麽啰嗦,耳朵都起繭了。”
“我這兩天要到國外去一下,去忽悠點錢來,”厲建國這才說,“可能要有一兩周不在,我怕沒人看着你你又亂來——你現在大人了,自己要小心,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知道的,”蘇晏秒答,又問,“去哪兒啊?”
厲建國報了個地名。
X城,是一個比較出名的金融核心城市。最近正舉行個高端峰會,遍地都是有錢人。
“去化緣啊?”蘇晏問,聲音帶上笑意。
“總不能放你一個人求爺爺告奶奶的。”厲建國是真想抱抱他,“你別擔心,總歸有我。等我回來。”
“嗯,”蘇晏軟綿綿地應一聲,“那你早點回來。”頓了頓又忽然說,“阿國哥哥,我現在是蘇家的當家人了。”
厲建國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提這個,只順着他:“是的你是啊。”
“蘇家的當家應該可以算是大人了吧。”蘇晏問。
厲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