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滑坡,就算在最危難的時刻,也沒有想過丢下對方自己跑。就這過命的交情,天天聽柳詠眠吹他男朋友怎麽好怎麽體貼,卻只遠遠地看過幾眼,別說一起吃個飯聊個天,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每當自己和楚玄提起,對方總有這樣那樣的事要忙,一次次錯過,可真是……

……以往沒注意。現在一想,大概為怕暴露,只敢在柳詠眠這個小天然面前下功夫吧。

真可惡。

小柳這麽乖,這麽軟萌,這麽可愛。

再好沒有的一個孩子。

居然逮着騙。

這算什麽。

蘇晏氣得後槽牙咬得咯咯直響,額角難得地跳起青筋來。

柳詠眠卻叫:“別!”他原本仿佛已經是半個死人,聽蘇晏這麽一說,竟霎時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別欺負他……”

“哈?”

蘇晏眉毛都飛到頭頂上。

柳詠眠立刻又萎了:“就……那個……本來他也應該……要有繼承權……大概……”

蘇晏眼睛瞪得快要凸出來:“小柳兒你可醒醒!你也不想想是誰把你養這麽大的——你大哥日常那麽疼你,幾乎把你當個親兒子,出了事你胳膊肘先向外拐,啊不,你這簡直是整個屁股都坐在人家那一邊了,我要是你哥我肺都給你氣炸……”

柳詠眠垂着頭,低低地“嗚”一聲。

蘇晏不忍心。

嘆了口氣抱住他,拍了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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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楚玄在柳詠眠背後,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柳詠眠,做了個“有什麽區別呢”的口型——蘇晏心中“咯噔”一下:“小柳兒。”

“嗯?”

“既然你這麽不開心,我也說一件糟心事讓你開心開心。”

“……好?”

然而事實上并沒有什麽可開心的。

柳詠眠看到他身上的痕跡比他自己還生氣。

跳起來說皺着眉說他,這種事怎麽能姑息之類,噼裏啪啦,嘴皮子動得飛,幾乎把自己說缺氧——楚玄又在暗處對蘇晏動嘴唇:“你看,我說的對不對。”

自然都對。

遠近知名的情聖怎麽可能不對。

這種事原本大抵都一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教育別人的時候頭頭是道,輪到自己只是兩眼一抹黑。

到後來,蘇晏和柳詠眠竟為了“誰的情況比較嚴重”争執起來。雙方都覺得對方的對象無可救藥,而自己家男人還可以再給個機會:蘇晏說柳二心機深,柳詠眠就說厲建國太暴力;蘇晏就說柳二見都沒見過柳詠眠的朋友,柳詠眠說厲建國連正經身份都不肯給蘇晏一個;蘇晏最後一招暴擊“有身份對你好又有什麽用?他從一開始接近你就存着欺騙的心啊!”

柳詠眠就不說話了。

蘇晏也不說話了。

傷敵一千自損一萬,他有內情無法言說:厲建國最開始接近他,也不過就存着……

兩個人相顧無言。

眼圈泛紅。都要哭。

虧得還有楚玄,一手一個把他們拎起來,一面抱怨自己日子過得和個幼兒園園長一樣,一面一邊塞一張紙巾,提溜着他們出門吃飯。

蘇晏皺起鼻子不樂意:“滾滾滾,什麽幼兒園,我好歹也是大集團老總,你個從沒當過家的家夥……”

楚玄把他丢進車後座紮上安全帶:“我沒說是動物園就很給面子了。”

不等蘇晏反駁,就把柳詠眠一并塞進去:“閉嘴,坐好,再逼逼不給飯吃。”

“啪”地關上門,猶如帶着兩個像看兩只進化不完全的猴子。

柳詠眠和蘇晏自知理虧。

只好夾着尾巴閉上嘴。

吃完飯還得自覺主動你一半我一半地把賬結了。

三個人吃完飯又去打球。還唱了K。到游樂場玩。

畢業工作之後,很久都沒有這麽瘋過。

蘇晏手機都要被打爆了也不接。最後厲建國急了,定位在游樂場門口等他。看到蘇晏和楚玄柳詠眠兩個人嘻嘻哈哈一起走出來才松一口氣。

蘇晏一出來就看到厲建國:他身高腿長,天生衣架子,就算只站着不動也很吸引人的目光,此刻脫了外套,解開襯衫兩個扣子,叼着個煙看文件,頭發被風略吹亂一點,難得地竟有幾分不羁的味道——蘇晏見慣他持重嚴肅的模樣,忽然旁逸斜出一下,被帥得呼吸都停了一下,小心髒撲通撲通直跳。

若平時,蘇晏早撲上去了。

但當着楚玄和柳詠眠,就有點不太好意思。

那兩個人還偏起哄:

“你是幼兒園小朋友嗎?身上還帶GPS定位的?”

“要你管!”

“他就是——幼兒園大班不能更多了。出來四個小時,爸爸就急得在游樂園門口等人了!”

“呸呸呸!”

“你還有心情呸我!你快過去吧!遲一秒你爸爸生氣了又打一頓!現在身上還沒好呢,傷上加傷還得了!”

“他才不會呢!不許說他壞話!”

“哦那你身上這些是假的?”

“就這一次而已!就這一次你們就抓着不放,念了一天了!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孫悟空還有被鐵扇公主忽悠的時候呢,他一個普通人,怎麽就……”

“行行行你能接受就行,快去吧快去吧。人家那眼刀就差被把我們倆給活切了。”

蘇晏還要反駁。

被推着到厲建國面前。

那兩個活猴一般嗖地就跑了。

蘇晏還沒開口,厲建國先說:“你別靠我太近,我沒想你這麽快出來,煙才掐,煙味還沒散,等下嗆到你。”說着拉開車門讓他先進去——蘇晏坐進車裏,隔着車窗看他,越看越覺得好看,心跳聲大得像擂鼓。心想真是完蛋了,蘇晏,你那麽喜歡他。

一會兒厲建國也進來。把車打上火,沒說話。

蘇晏問:“你不批評我嗎?”

厲建國笑了一下:“你想要我批評你嗎?”

蘇晏一愣:“我不知道。”

厲建國從儲物櫃裏掏出口氣清新劑噴了一下,側過頭來吻他,很輕地吻在臉頰上:“那我等你考慮好。”

“如果我考慮不好呢。”

“我就一直等。”

蘇晏能感覺到厲建國的改變。

自從上次的事件以後。管理松散了。更加小心翼翼了。以前對他像對待易碎品,現在簡直像對待高危品,仿佛他易燃易爆炸,稍微碰重一點就會引發區域性災害一樣。

蘇晏認識厲建國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像最近這樣頻繁地自責和猶豫——盡管他總是認真地隐藏自己的茫然和焦躁,但兩個人畢竟太熟,細微的眼神、表情、動作,都是騙不了人的。

蘇晏能理解厲建國的隐瞞。

畢竟他自己——因為家庭和小時候經歷的原因——這方面比厲建國敏感和脆弱得多,往往厲建國那邊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已經風聲鶴唳,翻江倒海了。

但他從小被厲建國管到大。

就算長大了管一個大公司手下那麽多人,出去開會,穿的襯衫太透,厲建國一皺眉,他還是條件反射立刻去買個新的換掉。

兩個人的關系也是。

從來是厲建國說行就行。

不行就不行。

現在忽然把決定權交到他手上……

……蘇晏實在有些力不從心和不知所措。

這樣的無力感,把他和柳詠眠兩個人又一次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之前,蘇晏基本上是靠着柳詠眠的愛情故事,來構建自己關于厲建國的妄想,靠着這些不切實際的妄想活下去。

現在妄想中的許多變成了真實。

他和柳詠眠,卻成了互相吐槽對方拙劣處境的惡友。

有個句話怎麽說來着?——人就是這樣糟糕的生物。如果有一只豬,在被屠宰之前,能看到另外一只豬逃脫被殺的命運,它會快樂地哼哼兩聲;人則相反,如果有人在地獄裏蹲着,看到另外的人一起掉下來,哪怕在刀陣裏也一定舉起手雙手歡呼。

楚玄揶揄他們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弱得不相上下”、“王八眼瞪綠豆”。

被嘲的兩人無法反駁。

但精神狀态到時一天天好起來。

柳詠眠也不再窩在家裏,經常跑到公司來找蘇晏吃飯——沒兩天又有“蘇總包養小白臉”的傳聞喧嚣塵上。

一切仿佛都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蘇晏想就這樣平靜地持續到厲建國結婚也不壞。

然而這種危險的平衡注定不能維持很久。

很快,安定的假象就被柳詠眠一個電話打破了:來點是半夜,蘇晏睡得迷迷糊糊,電話還是厲建國幫他摁開放在耳邊的——他們最近都睡在一起,誰也沒說什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倒是換了個長寬都有将近三米的超級大床,以便蘇晏睡着了不會被厲建國碰到覺得難受,那面積……蘇晏在上面橫着打五個滾都滾不到邊,不知道的人進屋估計以為房間裏住兩個綠巨人。

蘇晏一面确定自己滾到了床的那個部位,一面黏答答地“喂”一聲。

就聽那邊柳詠眠說:“蘇晏,我這輩子真正的朋友很少。很多人和我接近我,不過覺得我錢多又好騙,或者想要插我屁眼。你和楚玄是我真正的朋友。我希望你以後也都能過得好。”

“诶?”蘇晏懵逼,“怎麽說這個。”

柳詠眠不答。

只是問:“你記得以前我們玩笑的時候,說的那個關于人和豬的故事嗎?”

蘇晏揉了揉眼,說記得。

“但我覺得人也沒那麽糟糕的。我這輩子一團亂。大概是難以挽回。”柳詠眠又說,“所以我希望能看到你和楚玄都能好好的。看到你們一路順遂。我也會很高興的。”

“小柳兒?你怎麽了?眠……”

蘇晏察覺不對——可電話已經挂斷了。

撥回去沒人接。

“怎麽了?”厲建國撐起身問。

蘇晏跳下床:“小柳兒出事了!”急得左腳拌右腳,路都走不利落,活像一只剛從娘胎裏掉下來的小鹿。

厲建國趕緊跟着起來,一把撈住他:“你小心點——你去換衣服,我給柳正一打電話,你給楚玄打電話,問問看情況,我開車送你。”

——柳正一就是柳詠眠的親大哥。

和厲家有生意來往,與厲建國關系還挺密切。

“啊,哦,好。”蘇晏後背靠着他溫熱的胸口,感覺心跳安靜下來一點。

厲建國把他整個攏懷裏,圈着腰提起來放在衣櫥前面,像唱雙簧那樣手穿過他的腋下拍了拍他的胸口,又用力抱一下:“冷靜一點,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慌,你別怕,有我呢。”

蘇晏心想就是有你才糟糕。

你不在我明明好好一個霸道總裁。

你一在我就想要賴着你了。

這話當然不合适這種時候說。于是蘇晏只是輕輕地“嗯”一聲,一面飛快地換衣服,一面拿手機找楚玄的號碼——還沒找到,楚玄的已經先打過來,蘇晏趕緊接,那邊劈頭蓋臉地問:“你接到小柳兒的電話了嗎?”聲音急得像在火上燒。蘇晏忙回答接到了,現在正讓厲建國聯絡柳正一。

楚玄那邊響了一下打火機的聲音:“難怪我打他大哥電話打不通。”

蘇晏連忙給厲建國打了個手勢,幾個人拉了個四方通話,分配了一下任務:蘇晏和厲建國去附近的別墅找,柳正一找柳詠眠的工作室附近,楚玄找自己家旁邊的幾個高檔居住區——房子一多就很麻煩,柳詠眠又是個随随便便的家夥,逮到哪裏指紋一摁,門能開就睡進去,完全沒有規律。

幾個人匆匆忙忙地找了半天,哪兒都沒有。一邊找一邊不忘給能想到的各種人打電話。均渺無音訊。

柳正一急了。

直升機都開出來。

蘇晏和楚玄也急得團團轉。大半夜的,幾家的下人被支使得滿城轉。

然而沒有用。

柳詠眠像是人間蒸發一般。

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最後還是蘇晏想起來:之前柳詠眠談戀愛的時候,曾經在一個地方常住了很久——和他的戀人一起,是租的房子。蘇晏在原地轉了五六圈,總算把地址想起來,離得最近的柳正一瘋了一樣催司機快點再快點。

厲建國也發動車子趕過去。

蘇晏挂了電話。

沉吟片刻,又再撥過去。

“蘇總?”柳正一很快就把電話接起來,聲音都是抖的——蘇晏見過他,不止一次,是個非常沉穩的男人,比厲建國還沉得住氣的,沒想到也會失态成這個樣子。

“是我,”蘇晏心中唏噓,怕刺激他,小心翼翼地措辭,“柳先生,您應該是第一個到現場的人,有件事我要提醒您一下,就是,小柳兒很有可能是開煤氣,所以您進現場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帶防毒面罩,不要開燈,避免明火……”

“什麽?”那邊的語調變了,“怎麽……”

“我和他就……總之讨論過如何自殺的問。”蘇晏斟酌着說,“他怕死後變醜,說如果要自殺的話,一定會選擇這個。”

電話那邊發出了一個很可怕的聲音。

不像人類。

像某種受傷的野獸。

蘇晏心下一驚,不知該說什麽——厲建國靠邊停車,把電話順過去:“柳總我找人就近派救護車過去,發跟車醫生的手機給你。然後我會通知醫院準備救護,先頂過急救這一陣,你和楚總回頭找找看國外有沒有更好的醫生。好,這樣,保持聯絡。”——他和蘇晏聯手之後,把自己家原有的醫院和蘇家國外長久的藥物研究結合起來,現在已經是整個地區最有名最好的私家醫院。

挂斷電話之後,厲建國飛快地撥通醫院的號碼,吩咐安排相關事宜,并且把整個醫院的科室主任都臨時叫起來待命。

處理好一切,回過頭才發現蘇晏眼眶紅了,抱着手臂發抖。

見他轉過頭看,第一句話卻是:“我沒事,快點開車……”

厲建國探身過去,把他的話和戰栗一起吻進口中。

蘇晏最開始還有個妄圖躲避的動作。

可一碰到厲建國的嘴唇,就像溺水的人索求最後一點氧氣那樣,捧着厲建國的臉吻得宛如末日來臨前的最後一刻——厲建國摁着一面和他接吻一面撫着他的後背,直到他的情緒慢慢地重新緩過來,才在他的下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讨論自殺這種事,我們回頭再算賬。”

柳詠眠果然在蘇晏說的那間房子裏。

出租屋。

小得很,裝修也不像樣。

柳正一推開門一看柳詠眠就住這種地方,眼淚當場下來了。

幸而這樣的房子,密封性很差,而供應的煤氣的純度也并不很高——柳詠眠才堪堪撿回一條命來。

蘇晏他們半路上接救護車跟車醫生電話,說柳詠眠已經送到,正在搶救,于是轉頭去醫院。

趕到時,柳詠眠還在搶救。

手術室亮着進行中的燈。

柳正一獨自坐在門口的凳子上,像荒野裏的一塊枯木。

厲建國怕蘇晏害怕難過,把蘇晏牢牢地在懷裏揣好,才坐到柳正一身邊,沉默地拍了拍這位無奈的兄長的肩膀。

之後是漫長的等待。等待之後也依然是等待。

醫生出來,說情況暫時穩定,但因為在煤氣中呆了太久的時間,腦補嚴重供氧不足,造成一定的損傷,陷入深度昏迷,不知什麽時候能醒來。

蘇晏隔着高壓氧艙向裏望:柳詠眠整個人蒼白得像是褪了色,側躺着微微蜷起,顯得格外的瘦弱,格外的小——只看一眼,蘇晏的鼻子就直發酸,忍不住又想要哭,連忙把頭轉過去了。

因為跳了兩級,年齡小,個頭也矮,蘇晏在絕大多數同學眼裏都是“小孩兒”,時常被偏疼一些。柳詠眠卻是他眼裏需要被照顧的小孩子。他身邊難得有個比他還小、還單純、還需要照顧的人。蘇晏一腔當哥哥的當前輩的熱情全傾注在柳詠眠身上,也是真看不得他難受。

況且他和柳詠眠算得上是情場上的同盟。

柳詠眠總用自己的成功案例鼓勵他。

他勾引厲建國的那些辦法,多多少少都有柳詠眠在背後出謀劃策。

——事實上,柳詠眠和他的男朋友,相處模式與厲建國蘇晏的确是有些像……眼下來看,就連“有目的的接近”和“欺騙”都一模一樣……蘇晏站在病房門口,總覺得太陽穴脹痛得厲害,腦子裏紛紛亂亂一大堆念頭,各種時期的畫面飛一般地掠過,好像想了很多事,但似乎又什麽都沒想。

最後他記起柳詠眠的那通電話。

——柳詠眠開煤氣之前最後的電話之一。

小柳兒祝他一路順遂。

這是那孩子常說的話——每次他卯足勁兒準備去勾引厲建國的時候,柳詠眠都這麽給他加油來着——現在想來,真是笑話,幾乎一次都沒成功,哪兒有什麽順遂。妥妥的毒奶。這次大概也一樣。柳詠眠會這麽說,不過是不知道厲建國在厲苛面前的模樣罷了。

蘇晏忽然很想抽煙。

摸了摸記起被厲建國沒收了,便算了。

這種事情執着不得。

柳詠眠上面還有個能幹的哥哥,怎麽折騰都沒關系,他卻是蘇家的獨苗,一個人孤零零地在世界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總不能讓蘇家莫大的家業毀在他手上。總不能讓蘇家這麽斷在他這裏。

忽然就想通了。

松了口氣。

擡頭就見厲建國正向他走過來。

之前厲建國和楚玄先去安頓在失控邊緣的柳正一。

現在大概處理完畢。

“楚玄呢?”蘇晏問。

“柳大那個樣子,留他一個人我們都不放心,今晚楚玄先在這裏陪着,明天換我,還有幾個相熟的兄弟排了班,”厲建國回答,向他伸出手,“回家吧。”

蘇晏盯着他的手看了一秒,把手遞過去,像個等人接的幼兒園小朋友一樣,乖乖地任由他拉着走。一路直到回房間,兩個人都很沉默。厲建國叫了宵夜,吃完就休息了。第二天睡到下午,蘇晏醒來的時候,厲建國正打電話和人商讨陪柳正一的問題,挂掉電話蘇晏忍不住問:

“你們很熟?”

“有點熟,”厲建國點頭,“生意上合作多嘛。”

蘇晏盯着他。意思不信。

厲建國就笑:“相當于是一個‘年輕單親爸爸交流同盟’了。”

“噫!”蘇晏龇牙,“我怎麽不知道。”

厲建國只是笑。

蘇晏醒悟:“哦!難怪你時常問我小柳兒的事!難怪我和他偷摸出去玩你都知道!你……你竟然背着我和人做這種交易!”說着龇起牙,像一只威脅的小貓。

厲建國順他的毛:“沒有交易,就是擔心,互相問問。如果不是靠他,你上次和柳詠眠出去,被困在山上,我還不知道去哪兒找你呢。”

蘇晏沒話說。

——他高中時和柳詠眠兩個人一起跑出去野外玩,遇到突發大雨,差點被困死在山上。厲建國兩天兩夜沒合眼。找到他的時候兩只眼睛都是血紅的。還硬是撐着,把他們倆平安弄上直升機才去休息。

那個時候多好呢。

為什麽就變成這個樣子。

蘇晏在心底嘆了口氣。心想果然是自己的錯。還是做兄弟好。如果自己不勉強,就沒這麽多麻煩了。

他打定了主意,趁厲建國結婚之前說清楚。

沒剩幾天,最好現在就說——可怎麽開口呢?始終找不到頭緒。反而是厲建國先說:“不過,就,昨天小柳發生這樣的事……嗯,……總之,我的确有話,必須要認真地和你說一下。”

蘇晏心中“咯噔”一聲。

想起他昨晚那個“回去再算賬”,趕緊端坐,把手舉起來做發誓狀:“那只是年紀小的時候胡說的,我不會實踐的,我還那麽大公司要管,那麽多人靠我吃飯呢,這是絕對不會的。”他看厲建國的面色稍霁,索性一股腦地說下去,“還有,你說得對,男人和男人這種事情,果真不靠譜,小柳好的時候那麽好,到頭來呢……我不希望變成這樣,你也好,我也好。你從小就這麽教導我,是我糊塗了,還拉着你陪我鬧……現在都大了,我知錯,以後不會了。我們就做兄弟吧。”

他其實還是忐忑。

盯着厲建國的臉看。

上面的表情卻看不懂了。

厲建國懵逼了。

別說蘇晏,連厲建國自己估計都不明白自己臉上算是個什麽表情。

算怎麽回事呢?

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他也的确是被吓住了,尤其聽蘇晏在電話裏說,以前和柳詠眠商量過怎麽自殺比較好的事,聽到的瞬間他真吓得背後的汗毛豎起一片來。

蘇晏堅強又能夠忍耐。

親近的人一個個走。

正常的悲傷難過固然是有。但從來沒有見他真的有什麽悲觀絕望的情緒。就是平常地忍受着,承擔自己該做的事,繼續走下去。

厲建國是從沒有想過他會有和人讨論自殺的時候。

和柳詠眠。

為了什麽事?誰把他逼到這種地步呢?——厲建國不用細想也知道,立刻非常地內疚起來:除了他自己,還能有誰?蘇晏喜歡他,依賴他,想要和他有更深的羁絆,他又不傻,怎麽會看不出來。他只想為蘇晏好。怕蘇晏被人閑話。卻不想會讓蘇晏絕望到這種程度。

其實他現在潛意識裏依舊覺得兩個男人一起,不是正經事。看多了厲苛,深怕自己把蘇晏搞成淩思遠那樣——最近尤其是,畢竟不久之前才很兇的強迫過蘇晏,場面搞得那麽血腥,蘇晏不和他計較,他自己想想都後怕。那時候才認識到血管裏确乎流着厲苛的血了。

母親死後,他一直受着厲苛的教育,沒有想過談戀愛,沒有愛過人。

別人也就算了,對象是蘇晏,他心裏沒有底。

……但心裏虛是一回事,還沒開始就讓蘇晏這麽難過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想,行吧,蘇晏真的想和他在一起,那就努力試試,雖然這方面不很懂,但不還有教學麽,到時候請個婚戀專家往家裏一坐,一三五下班回家就上課……如果不行,就再找別的辦法……

何況……

厲建國轉念一想。

再怎麽着,他也不能比周澤宇差吧。現在周澤宇雖然倒了,但蘇晏如果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保不齊什麽時候就遇到柳詠眠這樣的事呢——GAY圈亂他也多有耳聞,想想都害怕。如果蘇晏真掰不直了,與其讓蘇晏落到莫名其妙的人手裏,還不如他自己來呢。

厲建國下了決心。

之前和蘇晏滾了這麽多次床單,正正經經在一起之類的話,都沒正經說過。他以為是兩個人有默契,心照不宣。現在看來蘇晏那邊還怎麽想的呢,加上心思重,私下大概沒少自個兒怎麽鑽牛角尖。

厲建國想想就心疼。

琢磨着不管後續怎麽着,話得先說明了。

沒兩天就辦婚禮,再不給算把話好好說清楚,還不知道蘇晏腦內能跑多少劇情呢。

他打了幾個腹稿。

還借着在手術室門外等柳詠眠的功夫,偷偷請教了“看起來在這方面特別在行”的楚玄。

準備萬全。還在心裏排練好幾遍。

——第一次做這種事,還是對蘇晏,他心裏是很緊張的,開車回家抓得方向盤上全是汗,濕漉漉的,進房間關上門人都有點抖。怕蘇晏忙一晚上,又哭,累得慌,不敢就說,先哄睡了,輾轉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等蘇晏醒了,才鼓足勇氣開口。

結果。

排練的成果全沒用上。

蘇晏忽然臨陣倒戈了?

厲建國一時整個人和斷了電一樣,腦子都不轉了。

片刻回過神,還是搞不清究竟怎麽回事,心想我的感情處理方針究竟出什麽問題,為什麽事情總和他的設想背道而馳?

真是愁得要死。總覺得頭發一瞬間都要白盡了。

怎麽也想不通。

想問卻又不知道從哪裏問起。

一擡頭看到蘇晏看過來的眼神很慌的樣子,只得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兩個人總得有一個頭腦清楚的,不然事情還怎麽辦。他彎下腰來,直視蘇晏的眼睛,輕聲問:

“你确定?”

蘇晏低着頭沒答話,下意識就去抓他的衣擺。

厲建國把那手摘下來放在自己手心裏——能感覺到蘇晏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然後見蘇晏一點頭:

“嗯,我害怕了。”

厲建國心口一顫。

有整整兩三秒都覺得呼吸很困難——是啊,蘇晏害怕了。怎麽會不怕呢。他一次次地把蘇晏推開。又那麽兇。蘇晏會害怕也是應該的。不是嗎?

厲建國用力閉了閉眼睛。生怕自己就這麽直挺挺地倒下去。

還好,身體素質不錯,不但沒有倒,還能微笑地點頭說:“你覺得這樣好,那就這樣。”

他把懷裏的玉佩掏出來——就是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給蘇晏的那個,拆開兩個人帶的——昨晚上計劃好了要告白,他就把玉從外公母親的靈龛前請下來,揣在懷裏,想說的時候一并給蘇晏重新帶上。

現在……

……算了。

不提了。

“既然做回兄弟,這玉佩你還是帶着,”厲建國探身把玉佩給蘇晏系上,溫潤的白玉,上面帶着他自己焐熱的體溫,“本來就是你的東西……玉能養人的……”他說着說着自己都覺得邏輯有些不太對勁。

還好蘇晏并沒聽出破綻。

只是垂着頭“哦”了一聲。

厲建國不知道蘇晏想的是:原來早拿了玉跟這兒等着我呢。還好我自己說了。不然人家都要結婚了,還死纏爛打的,多丢臉呢。

之後倒是意外地順利。

畢竟兩個人從小到大當兄弟,突出一個熟練。

周圍的人習慣了他們倆“普通兄弟就是這樣”、“我們絕對沒有在談戀愛”的畫風。完全不覺得他們有什麽異常。或者不如說根本感覺不到他們倆之間發生了什麽了不起的變化。連想多問一句的人都沒有。

厲建國整個人渾渾噩噩了兩三天,才後知後覺地感到難受。

覺得蘇晏真狠得下心。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床也上了,折騰了一大圈,說放手就放手了。心窩直疼。可他又舍不得恨蘇晏。何況蘇晏就推開他一回,他想想自己之前作為,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心疼——蘇晏只是乖,從不抱怨,他說什麽就是什麽,暗地裏還不知怎麽傷心。

怎麽一想覺得蘇晏實在不容易。

對蘇晏反而比之前加倍疼惜小心。

厲建國結婚當天,蘇晏給他當伴郎。

伴郎服還是厲建國給他選的。銀灰色的小禮服。站在厲建國旁邊陪他迎賓。熟悉他們的賓客們一進來看到就笑,都問蘇晏是不是厲建國給選的衣服,一個兩個倒還好,到三個五個,蘇晏就奇怪:“你的品位有那麽好認嗎?”

厲建國還沒說話,新娘從厲建國那頭探頭出來說:“超好認,你沒發現?他打小就喜歡這麽打扮你,銀色小西服,還一定要掐腰,然後頭梳得閃亮亮,我們背後都說,他基本把你當一個芭比了,奇葩的小王子審美都給你了。”譚雲作為蘇晏奧數班的學姐,從來不和他客氣,說起話來心直口快。

蘇晏臉一熱。

偏這個時候楚玄來了。

趁新郎新娘別攝影師叫走拍照的時候,對蘇晏說:“知道是他們倆結婚,不知道還以為……”

蘇晏瞪他。

楚玄笑:“真散啦?”

蘇晏咬着下唇,點了點頭。

“不後悔?”

蘇晏不答話。

“你們倆啊,這麽多年窮折騰什麽啊。”楚玄又說。

蘇晏還是不答話。

楚玄聳聳肩:“好吧,我就走着瞧吧——看你們這一回又要鬧到什麽時候才哭着和好。”

“什麽哭着和好,才不會呢,”蘇晏終于說,不情不願的,鼻子都皺起來,“何況也沒吵架,就,普通的,當兄弟而已……”

楚玄笑出來,一臉“行行行你說什麽都對”的表情:“好好好,當兄弟,那現在他結婚了,你空窗了,想不想要個新對象?在我這裏……”

“不要。”蘇晏沒等他說完就冷漠拒絕。

“哦豁?不像啊,之前玩得那麽開?怎麽?”楚玄一挑眉,“你還給他守活寡啊?”

“曾經滄海難為水,你懂什麽。”

婚禮倒真沒什麽特別的。

畢竟斥巨資,請區域最好的婚禮承辦機構,每個細節都安排得很到位,參加人只要會微笑基本不會出差錯——場上的核心人物都是最擅長在各種場合下保持微笑的。

只有敬酒的階段塞有個小小插曲:厲建國和譚雲的客人,多半都和他們相熟,在厲建國面前是不敢叫蘇晏喝酒的;可到厲苛的客人那邊,就不知道這種潛在的規矩,有幾個老長輩拉着蘇晏鬧起來,厲建國想擋,被說“哪裏有結婚伴郎滴酒不沾的”,反倒調了紅的白的混在一起的,非要蘇晏喝。其中有一兩個,大抵在風月場上見過蘇晏,又或者聽過他的名聲,加上一點酒,就有點過頭。蘇晏倒沒什麽,厲建國先惱了,搶過酒杯來一仰頭灌下去——場面頓時有點不太好看。還是蘇晏和譚雲一起出來打圓場,挨個兒敬酒,這個事情才遮過去。

厲建國酒勁有點上頭。

當場其實都要拽着蘇晏直接走人。

搞得譚雲很緊張。

還是蘇晏拉住他:“大喜的日子,別胡鬧。”

厲建國在原地站定了,眼神蒙蒙的。

蘇晏沒辦法,捏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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