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翁
老翁不老,也就三十出頭。況且他面皮白淨,眼神清澈,皮囊是一等一的好。若說他剛滿二十,怕都有人相信。
有老翁這個與他本人大相徑庭的稱呼,實在要怪他的姓氏不好——他本來就姓翁,具體叫啥這小鎮上也沒人知道,不叫他老翁難道要叫小翁?聽起來就像是埋汰人的。
老翁來歷成迷,衆人只知道他三年前來到這個鎮子,花了幾兩銀子盤下處店鋪,賣着醇香的好酒和饞人的鹵菜,店前再挂了面紅布招牌,看着就像是傳說中俠客必進的店。
只可惜小鎮位置偏僻,街坊鄰居都是靠自己雙手吃飯的老實人,別說是俠客了,就是盜賊都找不到個。
是以這個小店裏招牌的鹵菜和美酒只有幾個閑來無事的捕快偶爾光顧,其他打鐵的做木工的做苦力的大多是站在櫃臺前喚上一聲:“老翁,二兩炒蠶豆,最便宜的綠封喉也給打二兩來!”
這些老顧主往往黃昏時分才得空,是以小店的早上冷清得能讓老翁趴櫃臺上打盹。
只是有一個人不讓他如願,那就是家住鎮東頭小巷尾的小狗子。
小狗子約莫七八歲大,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身體也挺壯實。普通人家的孩子讀不起書,成天就是瞎晃蕩。偶爾有機會找到什麽活兒幹,也算是補貼家用。
自從三年前老翁從瘋狗嘴巴底下救出他之後,他一直都相信老翁是身懷絕技的大俠,一有空就來老翁店裏邊轉悠,為了拜老翁為師使出渾身解數軟磨硬泡。
這一磨就是三年,雖說師父沒拜成,卻成了老翁店裏的熟客,他一來老翁就主動給他擺上一盤瓜子跟他慢慢唠嗑。有時候到了飯點,還會留他吃頓熱乎乎的飯。那股親熱勁兒,連小狗子的親生父母都笑罵小狗子不知哪裏才是他的家。
小狗子遠遠瞧見老翁打着盹,捂嘴偷笑,拔了根狗尾巴草蹑手蹑腳地朝老翁店裏走,剛到店門口,就見着老翁擡頭睜眼看他:“今天,可又有什麽新鮮事兒啊?”
小狗子扔了狗尾巴草蹦蹦跳跳跑到櫃臺前敲着櫃臺板道:“老翁老翁,你這功夫就教個三兩手給我呗?”
老翁打了個哈欠就要倒下繼續睡。
“诶诶诶诶,”小狗子連忙拉住他,“我今天有正經事。”
老翁睡眼惺忪:“你又把哪家東西弄壞了不敢回家?”
“不是,不是,”小狗子從懷裏掏出來個白色的小玩意兒,拿到老翁面前抖了抖:“你可認識這個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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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勉強睜開眼睛,一看那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小旗子,上面畫了一只蜿蜒的蛟龍。又趴了下去:“你做的?”
“嘿!你這大俠怎麽這樣?”小狗子跳起來爬到櫃臺上,“我告訴你呀,這可是堂堂蛟風門的标志,我那個在外面闖的二叔給我帶回來的。”
“知道了,”老翁趕蒼蠅似的揮手,“餃瘋門餃瘋門,也不知道是哪個想吃餃子想瘋的家夥建的門派。”
“你!”小狗子氣得往老翁背上打了一拳,反倒差點把他自己眼淚給痛出來了:“你一看就是個武藝高強的大俠,不趁着年輕出去闖個名頭出來,真想在這鎮上過一輩子啊。我今天是來跟你告別的,二叔下次出去的時候會帶着我,有他引薦,我一定能進蛟風門學武功。”說完朝老翁做了個鬼臉,跳下櫃臺跑得沒影。
老翁撐起腮,眯着眼看着門外,喃喃自語:“趁着年輕?”閑閑抻了個懶腰,“我已經老啰——”
當天晚上酒店生意如常,一群累了一天的大老爺們這個時候最放松不過,嚼蠶豆喝酒,拉拉家常,滿身的疲倦就這麽沒了。
忽然有人說道:“你們知道不?鎮東姓茍的那家,老二回來了。”
當即就有人接下去:“怎麽不知道?他那幾大車貨物,哥幾個看着眼紅得很。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的什麽營生。”
“我們不清楚,說不定杜阿寶清楚啊!是吧,杜阿寶?”
衆人起哄:“杜阿寶,你跟茍老二關系最鐵,你來說說他是怎麽回事吧。”
角落裏一個瘦猴樣的男子擡起頭:“他說他在蛟風門下邊做掌櫃,這幾年賺了不少。”
“那這蛟風門還收人不?我們也想賺錢。”
杜阿寶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聽他說門內長年有懸賞,誰要找到了林掌門的師父,那榮華富貴可是一輩子都花不完。”
“咕嚕”,一群大老爺們眼紅了,立馬有人叫道:“他師父長什麽樣子?我們挖地三尺也要給掌門找出來!”
杜阿寶想了想:“聽說他師父叫做翁江蛟,長得很是俊美。”
“我知道了!那不就是老翁嗎?”
“對呀對呀,老翁。”
一屋子大老爺們眼睛發綠,齊刷刷轉頭盯着櫃臺邊同樣嚼着蠶豆的老翁。
老翁頭皮發麻,只得強笑道:“大家看我這樣,像是教得出一派掌門的樣子嗎?”
平日裏連小鎮都沒出過的糙漢子們對一派掌門沒啥概念,再加上老翁面相好一看就能賣個好價錢,齊齊點頭:“像!”
老翁嘴角一抽,還沒說什麽,臉色倏然一變。
大街上馬蹄聲嘚嘚,一隊蒙面人翻身下馬,擠進小店。
望着這些标準的強盜,剛剛還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們臉都白了。
幾個捕快反應迅速,站起來拔出佩刀大喝:“何人敢在公差面前撒野!”
老翁就近按下一名捕快的刀:“別沖動。”又堆着笑望着蒙面人的首領:“來者是客,幾位客官要什麽?”
首領瞟了他一眼,往他腳下丢了一塊銀子:“算你識相,好酒好菜都上上來,不要耽誤爺的大事。”
老翁轉身徑直去端酒肉,掃都沒掃銀子一眼。
“有骨氣!”蒙面人點了點頭,喝道:“還等什麽,兄弟們,清場!我就不信那蛟風門還能管到這裏。”
一名名大漢臉色煞白,争先恐後地往外跑。
突然,杜阿寶像是小雞一樣被人提着衣領拎起。七尺男兒頓時吓出一身冷汗。
蒙面人拿劍柄拍拍他的臉:“為什麽碰我?”
杜阿寶腦子一片空白,只是一個勁兒地說:“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蒙面人摸摸腰帶:“哎呀,把我衣服蹭髒了。大爺今天聽你說了蛟風門三個字,心情不好,那就拿你這條命來償吧。”
雪亮的刀劃過一條弧線,眼看着就要割上杜阿寶的喉嚨。
“叮當”一聲脆響,刀被打落在地。
又一支筷子飛來,抓着杜阿寶的手頓時一松,一股血從手臂上的洞口處濺起老高。
首領眼神一厲,只見剛剛懶懶散散的老翁此刻抱着劍站在櫃臺前,渾身氣勢淩厲,仿佛他才是一把劍。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玄冰心,翁江蛟。”
杜阿寶神色震驚,真的是他?
那首領卻是一臉不屑:“我還以為是哪個高人,想不到卻是一個盜用他人名號的無恥之徒!”
老翁:“……”
他之前不承認沒人相信,現在承認了還是沒人相信,到底要他怎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