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裏送金珠

仲春,杞國京城。天街風細細,楊花雪滿衣。

葉凝給刑部侍郎府上的千金診完病,出門正要乘馬車回藥鋪,就見夥計麥冬從雄武的石獅後閃身而出,小跑過來。

“少東家你的信。送信人急着找你,我就來這裏等。”

葉凝拆開蠟封,素箋之上是師父熟悉的筆跡。她讀罷內容,将随身藥箱交予麥冬,便騎了健馬匆匆離去。

綠松巷盡頭的角落處有扇小木門,朱漆銅環掩在一樹紫藤下,看着并不起眼。然而京師王者富貴之地,瞧着普通的宅邸院落,內裏卻常別有洞天,藏身其間的也許便是能翻覆朝堂、扭轉天下的人物。

推門入內,但見園中春花正豔,枝葉扶疏。

葉凝沿着蜿蜒曲徑直至花廳,熟悉的背影倚欄而坐,正瞧着廳旁蜿蜒的清流出神。聽見腳步聲,婦人回身而笑:“阿凝來啦。”

見師父氣色不好,葉凝伸手便探她的脈搏,婦人想要避開,卻已被葉凝捉住了手腕。

脈象略弱,卻無大礙,葉凝放下心來:“師父又偷懶,怎麽都不照料好身體!”

她這位師父在杞國是個傳奇人物,易容喬裝的本事臻于化境,一身醫術更是少有人及,便連太醫院中聖手也自愧弗如。漂泊江湖出入宮廷二十餘載,得封雅號“藥娘子”。樣樣都好,就是不注重養身健體,平白令人擔憂。

藥娘子勉強笑了笑,臉色卻轉為凝重:“阿凝,皇上前日遇害駕崩,杞國馬上就要變天了。”

那個昏君……死了?

消息來得突然,葉凝愣了一瞬,笑容僵在臉上。片刻後她才反應過來,握住師父手臂沉聲道:“是皇後所為?”

皇後鄭婉出身仕宦,極得聖心寵冠後宮,初時她恃寵而驕橫行宮闱,漸而公然幹政,皇帝亦是縱容。後來兩名皇子因“謀逆”被誅,先太子被廢,她誕下皇子後權勢日隆,親眷随之富貴。而今瞞喪不報,她真妄想讓江山易姓?

藥娘子點頭,取出枚金珠交在葉凝手裏:“帶它去雲澤,親手交給公子清。”

金珠有鴿卵大小,通體繪了細密繁複的花紋。葉凝瞧了一圈,搖頭:“看不出機關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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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珠只有公子清能打開,別看了。”藥娘子失笑,又将封信交給葉凝,“到了雲澤先找百草堂的林夫人,她會帶你去拜訪公子清。”

葉凝答允,藥娘子便催促:“盡快離京,遲則生變。還有你的身份,切記要掩藏好!”

“阿凝曉得,師父放心。”葉凝收起金珠辭別。

走至門口,藥娘子忽然叫住她:“阿凝,如今多事之秋,這半年你留在雲澤,不許卷進風波。巫夜的事情不要急于求成,切勿冒險,好好活着最重要!”

葉凝回首,目光清朗明亮:“師父的話阿凝會記着。您定要保重,遠離宮闱是非。”她朝花廳裏扶欄的婦人揮手作別,目光微黯。

是六年前滅國的那夜吧,喊殺聲充斥九霄,巫夜王宮裏燃起的大火映紅了整個夜空。母後将她和幼弟托付給逃難的族人,也是這般叮囑:“阿凝,照顧好弟弟,往後尋個安定的地方生活。好好活着,最重要!”

當年那昏君聽信鄭婉讒言,違逆軍心民意和朝臣勸谏,執意調軍出征,數月時間便取了巫夜數十萬族人的性命,也令杞國數十萬軍士喪命,怨聲載道。

而今他已駕崩歸西,那筆血債中還剩着誰?

葉凝握緊金珠,冷笑了一聲,咬唇策馬。

到了回春堂,葉凝便讓侍女當歸收拾行裝,又同藥鋪諸人交代了些事情,只說自己要外出尋藥,讓顧掌櫃好生照看醫館。

得知她要離京半年,當歸執意随同前往,葉凝便也應允。當歸又問:“走前要跟慕公子他們辭別嗎?”

葉凝轉身叮囑:“此行保密,不許對任何人說起!”把守口風的事上葉凝管得嚴,當歸聞言吐吐舌頭,再未提及。

兩人收好行囊後,輕騎簡裝迅速出城。郊外春光正好,車馬辚辚皆是踏青游玩的王公貴族,亦有紅男綠女閑游花叢,幾分缱绻恬淡,幾分明朗惬意。

然而誰又能知道,山雨欲來,風暴降至?

幾只春燕飛過柳梢,徘徊流連,葉凝自嘲地笑笑,揚鞭縱馬疾馳。

沿途行過,百姓耕作商旅來往并無異常,直至七八天後才傳來先帝駕崩的喪訊,舉國致哀。尾随而至的是新帝登基的消息——

年僅七歲的君睿奉先帝遺诏承繼大統,改元隆安,由定親王輔政,太後垂簾。

定親王是君氏碩果僅存的一位親王。先帝登基時尚有兄弟五人,先後都封了親王,元佑二十年秋,皇長子、皇三子謀逆,連累了兩位,二十四年先太子被廢時一位親王受牽連,發配南疆,其後一位病逝,最後只餘定親王。

這位定親王年少時得“草包爺”名號,傳聞他愚鈍庸碌,性格又軟弱怯懦,于朝政大事上向來沒有主見。

由他輔政無非是個幌子,皇帝年幼,想來實權還是落在了太後鄭婉手中。

權勢瞬息更疊,不知京城之中,如今是怎樣的風雨?鄭氏勢力更盛,巫夜的事怕是要更加棘手。只是這位定親王雖得草包名號,卻能在幾度局勢震蕩中屹立不倒,想來也并非真的庸碌?

葉凝皺眉,修書一封寄往京城。

抵達容城已是傍晚。百草堂地處繁華的南曲街,鋪內有位五十餘歲的郎中坐鎮。葉凝提出要拜訪林夫人,便有機靈的夥計引她進了內院。

院中有女童正在花架下玩耍,見有客來,便脆生生叫道:“娘親,有客人來啦。”

屋內的婦人應聲而出,對着葉凝淺淺一福,葉凝将信取出:“藥娘子囑咐我來尋你。”

林夫人便引她和當歸入內,命人看茶。

房內布置樸素雅致,不見珍寶器玩,倒是一架古書參差插放,綠簽紅線甚為悅目。随意看過,有醫書藥譜,更多的是詩文史籍,琳琅滿目。

葉凝喝茶暫歇時,林夫人讀完了信,含笑道:“原來是二姐的高徒,還是貴客!怠慢了。”

葉凝訝異:“夫人是?”

林夫人宛然一笑:“令師藥娘子正是亡夫的姐姐。”說着從信封中取出封小信給她:“這是二姐給你的。”卻原來信中有信。

何事師父不能當面說,要這樣婉轉表達?葉凝迅速将信讀罷,不由在心裏暗嘆了聲“老狐貍”。

信箋簡短,上面只說了一件事——百草堂以藥傳家,林夫人的一雙兒女年少失怙無人教導,藥娘子瑣事纏身無暇顧及,所以要葉凝留在此地傳授醫術。

葉凝思之猶疑。巫夜滅國的實情才查到半途,留在這裏實在耽誤時間。沉吟之間,林夫人招手向方才那女童道:“蘭兒,帶弟弟過來。”

院裏一雙粉嫩的姐弟攜手走來,八歲的女孩笑顏清甜,男童緊跟在姐姐身後,好奇而腼腆。夕陽斜照在院中,姐弟親昵并肩,走向慈愛的母親——這樣的場景何等熟悉!

葉凝恍惚愣神,林夫人已笑道:“這就是如蘭和如松。”

姐弟倆甜甜叫了聲“姐姐!”

葉凝有些騎虎難下的感嘆,若在京城提及此事,她必會拒絕。可現在……

略一考量,她終究不願虛應師名,耽誤姐弟二人,便斷然開口:“師父所托,本不應辭。但葉凝俗務纏身,所學尚淺,況尊府家學淵源,葉凝不敢以師自居。夫人若不介意,我常來指點如蘭兄妹便可,拜師之事,卻不敢當。”

措辭婉轉,語意卻是截然,林夫人面露失望,卻還是笑道:“那就有勞葉姑娘了。”

葉凝點頭,林夫人便将信收起:“二姐托我帶姑娘拜會公子清,他就在去此不遠的扶歸樓,明早我陪你過去如何?”

容城仿京城之制設有東西二市,南曲街離東市不遠,街邊茶樓衣鋪林立,糕點酒香撲鼻。緊鄰的長樂街上則多賣筆墨字畫、珍寶器玩,兩街之間客商往來、文人出入,極為繁華。

位于兩街交彙處的扶歸樓兼具兩者之長,三層的樓閣沿街而立,掩在街邊的高大垂柳之間,店外壁上镂有一幅江山圖,平添氣度。往來顧客中,權貴富商、騷人墨客兼而有之。林夫人攜葉凝入內去尋白掌櫃,卻得知公子清有事在外。

白掌櫃笑得客氣:“等公子歸來,我便遣人到府上送信罷。”

兩人失望折返,閑談中葉凝才知道扶歸樓後還有片園子,內有十數幢玲珑小樓,亦有幾處獨門小院供人歇息住宿。

因其鬧中取靜,出門是繁華街市,入內是清雅園林,是以吸引了許多貴客往來,為公子清賺了無數銀子。

葉凝聞之好奇——

在京時她只知公子清是江北藥界巨擘,杞國南北各處皆有他的醫館,卻不知他還做這些生意。金珠所藏必是宮中秘辛,藥娘子要她親自送來,想來公子清必與宮廷關系密切。

他潛身雲澤,關注宮中消息,卻又在繁華中開辟一方清幽天地,不知是何等樣人?

第二天得空時,葉凝帶當歸外出一圈,恰好附近有處院子閑着外租,葉凝便和林夫人打個招呼,将院子租下。林夫人盛情挽留不住,只得随了葉凝。

那院中本就家具齊備,後晌時葉凝又同當歸去東市買些日常用物,就此安頓下來。

當歸整理着房間,聽得後巷隐約傳來的婉轉叫賣和孩童嬉鬧聲音,喜笑顏開:“這地方真不錯,姐姐住在這裏,不必再操心京裏那些煩心事,正好調養身子。”

葉凝笑而不答。

有些事情一旦成了執念,便是死都無法放下的,哪怕刀山火海,哪怕風雨兼程。

離了京師,未必就得擱置巫夜的事情,當年率軍進兵巫夜的正是如今的居于雲澤的逸王,那場滅國大禍的起因,或許也能從他那裏探得線索?

只是逸王身份尊貴,想從他那裏探消息,倒得多花些心思。

葉凝瞧着院裏海棠樹上正自打架的雙雀,扶窗出神。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好久之後,終于開更啦!!希望對各位看官的胃口~~正文之外再放個小段子,博君一笑~~

凝毒術奇詭,所以者何?得異人授書也!東杞京都有寺曰紅螺,寺傳千年,僧佛鬼神往來。凝嘗獨游此寺,于蒼松間逢老翁,白袍銀須,仙骨道風。凝拜之,翁笑曰:“噫!爾骨骼精奇慧根天成,宜習仙術。”乃授金珠,內藏絲絹,有蠅頭文千言。凝習之數日,廢寝忘食,遂得神技,施毒解毒,出神入化。

——《盛京雜記之詭談夜話》

盛京雜記作者是個不靠譜的瘋癫八卦道姑,可信度不高→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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