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鄉遇摯友
公子清的脈象十分奇特,明明脈搏充盈通暢,久了才會發覺偶爾稍有滞澀,似是血氣不暢。
葉凝幼時曾随母親學習巫夜醫藥毒術,此時細細辨來,只覺這毒似乎是巫夜所産的情九思。心緒浮動之下,那句疑問便脫口而出。
公子清聞言搖頭:“先慈生長于南方,從未到過北地,更不曾去過巫夜。”
怎麽會?葉凝再次扶脈,心頭疑惑不定。
情九思是巫夜王室所制,以十數種罕見的藥材配成,十分稀缺金貴,只有附近各國的王室宮廷才可能拿到少許毒藥。公子清身上怎會有此毒潛藏?
葉凝本想問公子清是否出身皇宮,心念一轉,終是作罷。
反倒是公子清好奇起來:“葉姑娘覺得這毒來自巫夜?巫夜早在六年前就已滅國,他們的毒術秘而不傳,難怪藥娘子都束手無策。”
“只是覺得像。”葉凝沉吟,轉而問道,“毒發時是怎樣?”
公子清簡略說了症狀,葉凝愈發覺得可疑。擡眼看公子清,便見他長身玉立,閑閑觀景,渾身的清貴氣融在雅致園林,天然圖畫。
這樣的人……真的會與藏污納垢的皇宮有關系?
回到住處時葉凝便同當歸聊起關于宮廷的傳言,問她杞國是否有什麽流落民間的皇子王孫。
當歸自幼生長于京城,于各種小道消息十分熱心,聽過不少真假虛實的傳聞,卻從未聽過本朝有皇子流落民間。
她趴在桌上,掰着指頭細數:“杞國開國的聖武皇帝有九個兒子……”
“不說那些已經進土了的,先帝這邊呢?”
當歸歪着腦袋慢慢算:“先帝即位前有皇長子和南音太子,即位後有三皇子、南薰公主,四皇子是逸王,五皇子是個廢人,七皇子如今是皇帝,還有個南靜公主……沒聽有誰在民間呀,就是以前的南妃生了個皇子,聽說四歲時就因南妃病逝而夭折了。”
細算下來,先帝登基前便是顯赫榮寵的親王,即位後似乎也沒理由讓皇子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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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凝覺得事情蹊跷,然她自顧尚且不暇,何必再打探別人私事?便也作罷。
隔日前往百草堂,如蘭姐弟正一起在桌邊練字,林夫人捧了卷書在旁邊閑讀,全然安逸平實。
葉凝同林夫人閑談幾句,如松畢竟年幼,跑過來黏在林夫人身上撒嬌不止。葉凝取笑逗他幾句,便去指點如蘭。
如蘭女承父志,于歧黃之術極有天分。林掌櫃在世時就曾悉心指點她醫術,林夫人教她識字讀書,又有偌大的醫館支撐,她雖才八歲,卻也能将本簡單的醫書讀完,而今有葉凝指點幫助,更是日近千裏,令人欣慰。
因百草堂藏書甚富,葉凝專門翻過些藥典,愈發确認公子清體內就是情九思的毒。
葉凝幾番思慮,前往巫夜故土的念頭愈來愈濃。
雲澤地處杞國邊境,出了雲澤往西數百裏,便到巫夜舊土。自滅國那夜後,葉凝随族人流浪颠沛,其後與人失散流落,恰被途經的杞國禮部侍郎慕鴻收留,帶入京中,轉眼便是六年。
而今離故土愈近,葉凝心中潛藏的某些情緒便蠢蠢欲動。
夜深人靜時,偶爾舊事入夢,那些血與火的記憶愈發清晰。
是時候去重溫那曾經無比熟悉的山水風情,也是時候直面那曾成為噩夢的血腥記憶了!
葉凝主意既定,便先往百草堂中安排了如松如蘭的課業,順道往街上添些衣物。途徑扶歸樓時恰被準備出門的楚天落瞧見,将她拉了進去。
兩人在雅間坐定,自有白掌櫃命人傳菜。
楚天落精亮的雙眼中幾分期待:“聽說葉姑娘精通醫術,能否幫忙醫治我家公子的腿疾?他這病再耽擱下去可不太妙。”
“怎麽不妙?”葉凝舉杯飲茶。
“這病勞累不得,尤其不能多用雙腿。平時走路倒罷了,若跟人惡戰或是爬山受累,那病發作起來,實在可怕!可他又愛游山玩水,興起時獨自去山上溜一圈,萬一碰上個敵手,總讓人提心吊膽。有一回……”
楚天落打開話匣便有點關不住,将公子清幾次遇險對敵導致毒發,還有登山受累遇寒致使毒發的事說了,聽得葉凝都有些心驚。
那日公子清簡略的幾句話,将毒發的痛楚描述得不值一提,而今聽楚天落細細道來,才知他毒發時極為痛楚可怖。
那個人……說得也太輕描淡寫!
楚天落說完了口幹,喝茶時見茶水早已涼透,竟自失笑:“看我這話唠,竟然說了這麽多,叫姑娘見笑。”
“也是擔心公子清之故。”葉凝也是笑了,“公子清既是家師好友,我自當盡力!”
楚天落連聲道謝,将扶歸樓的拿手好菜擺上來,見葉凝喜甜食,格外加了幾道甜點。
葉凝細嘗一遍,贊不絕口。
待得飯罷已是日色西斜近黃昏,楚天落送她至巷口,葉凝辭別。
走近住處時,便聽有陣陣笑語傳來,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的清脆聲音是當歸,另一道爽朗的笑聲也是熟悉之極,葉凝大喜,忙推門而入,喚道:“木槿!”
木槿是慕鴻的外甥女,也是葉凝在京城最好的朋友。葉凝初次被慕鴻帶入慕府時,木槿恰在府中做客玩耍,倆人年紀相當,木槿又開朗好客,對初來乍到的葉凝極為照顧,遂成好友。寄居慕府那兩年裏,她與木槿,還有慕鴻的獨子慕懷瑾可謂形影不離。
院裏打鬧的兩人停手看過來,便有道人影倏然湊到身邊,嘻嘻笑道:“阿凝你終于回來啦!”
“輕功見長啊!”葉凝探手在木槿腰間一捏,笑道:“走遍天下尋美食,怎麽就吃不胖呢。”
“天生瘦質!”木槿縮腹躲開,嗔怪:“怎麽才回來!老實說,是被誰絆住了腳!”
倆人鬧着,當歸早備了茶水點心在院裏的小桌上,手裏拎着壇酒嘲笑:“木姐姐真是個酒鬼,居然把醫館裏的酒也搬到這來了!”泥封開啓,酒香混着淡淡藥香撲鼻,贊聲連起。
葉凝喜好藥材,亦好酒,所釀的藥酒口味極佳,又能養生祛病,是木槿的最愛。
三個酒杯排開,彌漫的淡香中,笑語不絕。
原來木槿去回春堂尋葉凝不獲,四處找了藥娘子打聽到葉凝去處,而後千裏赴雲澤,到百草堂問過林夫人,便尋到了這裏。
葉凝聽她提及藥娘子,便問:“師父怎樣了?”
“還好。”木槿飲酒入喉,贊了一聲,續道:“我找了很久才在京城外山中的道觀找到她,那地方雖偏僻,倒也安全。我瞧她臉色不大好,又不肯輕易說你的去處,你們這是卷進了什麽事?”
“無非是宮廷是非。師父這一身醫術也不知是福是禍。”葉凝感慨。
木槿帶來的不止是美酒,還有許多京中的消息——
君睿登基後,京城人事變遷頻繁,舊朝權貴被打壓不少,鄭氏親族皆得以提拔,其中有位鄭凱十分得鄭氏賞識,成了朝中新貴。鄭氏旁系亦被提拔,慕懷瑾得他這位太後姨母的賞識,已從普通侍衛升成了內衛統領。
慕懷瑾的母親鄭怡是太後胞妹,他被器重也是意料中事,葉凝對此不置一詞。木槿卻是惋惜:“說起表哥,他十分惦記你,問了幾次你的消息,我跟藥娘子保證過,就沒說。阿凝你到底怎麽打算?表哥對你可是癡心不改!”
“癡心不改又怎樣?他和蘇婉儀的孩子都兩歲了。”
“可蘇婉儀畢竟只是偏房,表哥的正室還虛位以待,你難道還怕那嬌滴滴的蘇婉儀?”木槿撇嘴。
葉凝在這問題上與木槿想法不同,便避過不談:“我托你打聽的事情怎樣了?”
提到這茬,木槿難得的嚴肅正經起來:“舅父六七年前确實頻繁前往巫夜,還曾逗留過半年多,回來就和舅母鬧矛盾。後來巫夜亡國,舅父就疏遠了舅母,直到現在都對她不理不睬。”
“果然是那時候……”葉凝冷笑,“他倆為何起的矛盾?”
“府裏對這事很避諱,我打聽到的消息是,舅父愛上了巫夜一位女子,移情別戀。舅母當年癡戀着他,得知此事自然打翻了醋壇,鬧了很久,差點逼得舅父和離。這幾年兩人分居,舅父曾說她心腸狠辣,害了他畢生最愛。”
畢生最愛?葉凝覺得好笑:“有人知道那位女子是誰嗎?”
“這倒無人知道,大概只能問舅父舅母。”
葉凝輕輕吐了口氣,握住木槿的手:“阿槿,謝謝你!”
如果她推測沒錯,那個巫夜女子,應當就是她的母親——當時的巫夜王後。
原本只查得當年是鄭怡勸說鄭婉,令她讒言惑主,出兵巫夜。如今聽得這些,思緒愈發清晰——
慕鴻戀上巫夜女子,鄭怡嫉恨在心,意欲除之後快。可對方是一國王後,她力不能及,于是找到了時為杞國皇後的妹妹鄭婉,結果鄭婉向皇帝進讒言,出兵巫夜。而後慕鴻故地重游,遇到流浪的她,她長得和母親那麽像……
可就算鄭怡偏激瘋狂,鄭婉又怎會僅因姐姐的嫉恨就勸皇帝出兵?
那麽當年,鄭怡是用什麽說動鄭婉,令皇帝以五十萬大軍入侵巫夜呢?
指尖觸及胸口一枚玉龜,葉凝心下陡然一驚,被燙了般迅速挪開手,心中連說不會。那些久遠的秘事,鄭怡絕不可能知道!
月光自紗窗灑進來,柔和清涼,身側的木槿已酣然入睡。葉凝握着那枚玉龜,輾轉難眠。
木槿住了幾天便又閑不住,要往臨近的清阊去游玩。葉凝送她出門,恰遇楚天落過來,說公子清偷懶不愛塗藥,讓葉凝盯着些。葉凝笑着應了。
楚天落也正要去清阊,聽說與木槿同路,兩人一拍即合,約定同行。
送走了兩人,葉凝正與當歸籌備去巫夜的事情,院外忽然有人敲門。門外有六人站作兩排,後面是套華美的車馬,旁邊一頂大轎。有人站在車邊朝葉凝躬身作禮,掀起車簾誠意滿滿——
“王爺請姑娘往府上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