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樓笙歌起
隆冬時節路途難行,是以雅裏聖湖邊的旅人少之又少。數十處溫泉星羅棋布,水質顏色不同,其中礦質和腐爛沉積的藥材不同,則功效各異。
葉凝為公子清選了合适的水質,将些藥材給他,詳細叮囑了用法,便自去逍遙。
離開雅裏聖湖時葉凝大為不舍,貪婪地看遍風景,似要将這人間仙境深深銘刻在心中。待回過神時,又覺這想法殊為可笑。
穿扶青而過便是花間國境,兩撥人都是要去往花間國的國都貝曲,便繼續結伴而行。
花間國緊鄰大海,氣候濕潤,土地富饒物産豐富,貝曲城內的繁榮與杞國相比也不遑多讓。公子清等人自去忙碌,賈笙驅車直入鬧市,擇一處深巷,停在一座三層的閣樓前。
閣樓緊鄰鬧市,人語喧嘩笑語不絕。
三層洞開的窗戶旁,幾位女子濃妝豔抹臨窗而立,看着巷中往來的男子,偶爾含笑瞧過來,眼神笑容皆是柔媚,勾人心魂。
葉凝陡然明白過來這是何地,略為尴尬。賈笙在旁面不改色:“要見的人就在此間,葉姑娘請罷。”
入得樓中,頓覺氣氛熱烈。寬敞的大廳中擠滿了男子,皆翹首看向舞臺,齊聲喊着“水含珠!水含珠!”
畫樓之中裝飾精美,笙歌不斷。正中的舞臺上,身姿妖嬈的舞女正做回旋舞,雙臂舒展如翼,赤着的雙足間金鈴清脆。
女子面上覆了層紅紗,栗色微卷的長發披散兩肩,玲珑的身體上只裹了件輕薄的紅衣,露出柔軟腰肢,輕微扭動之間如扶風擺柳,曼妙異常。
葉凝瞧着那飛揚的窈窕身姿,竟也有些入迷。
旁邊賈笙輕聲提醒:“上面有雅座,上去看吧。”便引着葉凝和秋琳上樓入座,就着甜酒點心觀舞。
那女子回旋作舞之間似有魔力,舉動皆牽動人的心緒,看得久了,似乎自身也随她自如揮灑,張揚而美妙,逸興遄飛。
一曲舞罷,場中掌聲雷動,喝彩聲經久不絕。那女子盈盈一笑,步入簾後。
直至紅衣身影消失,葉凝才回過神來問賈笙:“我們要見的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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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我來。”
步過曲折木廊至門口,閣樓後連着一處大的院落,角落裏有處兩層的小樓,掩在幾樹高大的桫椤樹下。閣樓旁不見人影,屋門虛掩,賈笙在門上虛敲兩下便推門而入,裏面的綠袍女子躬身道:“含珠見過賈公。”
賈笙要引見的,居然就是剛才的紅衣舞女——水含珠!
此時她身上已披了件碧色錦袍,包裹住曼妙的身段,收卻方才的飛揚,肅容相接。
葉凝這才看清她的臉,杏目桃腮,柳眉入鬓,容色上佳。然而眼角眉梢的媚色遮掩不住,那份渾然天成的柔媚氣質,哪怕上京之中,也無人能與之匹敵。
水含珠擡目看過來,輕聲道:“敢問哪位是葉凝姑娘?”聲音如三月初化的春水。
秋琳退開一步,葉凝與水含珠四目對視,各自打量。賈笙便掩門退出。
屋內甜香溫暖,三人圍坐談話,水含珠歡場中人,專事搜羅打探消息,說話也十分謹慎。待得葉凝道明公主身份,水含珠才消卻疑慮,鄭重拜見後和盤托出——
花間國中有三百多巫夜人散居,因分布廣泛,由五人負責各自區域的消息,而後在水含珠處聯絡。
問及族人現狀,水含珠只是苦笑:“客居他鄉,大家也不過是讨生活罷了。如今大家都長大了,公主,我們都在等巫夜複國的那天。”
“所有人都在等,并且為之努力。”葉凝頓了頓,“你覺得辛苦麽?”
“含珠覺得很幸運。”
這一次長談從晌午直至深夜,葉凝坐在馬車中行向客棧時,心中感慨萬端。
驀然想起了君昊那張輕佻不正經的笑臉,葉凝頭一次覺得那笑容也許是誠摯的,而那人的所作所為,也值得她去感激——
不論他出于什麽目的,能讓失散的巫夜人重新聯絡相依,而不至各自流落孤苦,這點就足以讓她感激。而沙朗若、歧陽、水含珠待賈笙皆是恭敬,想來賈笙确曾幫助他們良多,其中君昊也出力不少吧。
那些本應是她的責任啊,如今卻是由君昊來完成。
葉凝看着賈笙驅車的背影,目光清朗:“回去請代我致意逸王殿下,我會登門道謝。”
街巷間夜風輕輕掠過,賈笙只淡淡“嗯”了一聲。
而後便是深深的沉默。直至就寝前秋琳才開口說話,一改往日的幹練,臉上還殘留着半分猶豫:“公主,你覺得水含珠好看麽?”
“容色上佳,氣質獨特,加上眉眼含情、舉動柔媚,是個出色的美人。”
“有這麽好嗎。”秋琳似乎不太認同,“她……很喜歡公子。”
“是說公子清?”
秋琳點頭:“兩年水含珠落難時公子救過她,後來她又為公子生意上的事情牽過線,名義是報答公子的恩情,實際是想多和公子接觸。公子雖拒絕受她好處,每次來貝曲,還是會去看一次水含珠跳舞。”
“公子清風華卓然,确實能讓女子傾心。”葉凝覺得這事有意思,言語中幾分打趣。
秋琳卻是搖頭,肅然道:“跟公子接觸的人,我們都會詳細打探底細。水含珠身份藏得深,以前我以為她是普通的巫夜人,今天才知道身份。她這個人,平時溫婉柔和,但有時候做事有些乖張。”
“哦?”葉凝挑眉。
秋琳單膝跪地:“水姑娘确實為巫夜做了很多,秋琳說這些并非挑撥,只是事關複國大事,必須提醒公主。水含珠對公子的愛很偏執,以前她的好姐妹尋歡也喜歡公子,曾和公子說了幾句話,”她仰起臉,一字一句:“而水含珠得知後,暗中将尋歡毀容,殘害至死。”
“殘害至死!”葉凝失驚,不可置信,“怎麽如此偏激!”
“水含珠嫉妒心很重,感情上偏執瘋狂。為了巫夜她确實可以在歡場中打拼,可如果她知道……”秋琳咳了一聲,“知道公子喜歡公主,那她就未必會如現在這樣了。”
也許會用比對付尋歡更加陰狠的手段來對付葉凝,甚至,将仇恨轉移到巫夜身上。
葉凝聞之悚然。水含珠的心态确實瘋狂偏激,往後确須謹慎。但是——公子清喜歡她?
秋琳目光中幾分篤定:“看得出公子很喜歡你。自從跟随公子後,喜歡他的女子并不少,但公子向來只是客氣禮遇,或是幹脆忽視。他對你很不同。”
“因為師父托他照顧我。”葉凝淺笑,避過不再深談。
就寝時客房外風聲嘶吼不止,漸而萬籁俱寂。葉凝聽那風聲減弱,便至窗邊望外,冷峭夜風灌進來,裹挾着冰涼的雪花。
貝曲城中九尺深巷,灰土塵埃、笙歌笑語轉瞬已被大雪埋沒。
庭院中雪落無聲,只有寒風回蕩,卷着梳理不清的心思,直入暗沉的夜幕。
出得花間一路南下便是那勒國境,賈笙驅車駛過無邊的雪原,入目唯有天的藍色和雲與雪的白色。
偶爾馬車在雪山小徑之中蜿蜒,可以看到踏雪而行的野狼和狐貍,在綠松墨杉之間疾馳或緩行。秋琳興起時捉了只白狐,葉凝逗它玩了一陣,見它懼人瑟縮,只好放了。
旅途漫長,漸漸覺得百無聊賴。如果在貝曲多逗留幾日,也許還能和公子清同行?
那麽途中就會少些寂寞。
抵達九影鎮是後晌,如意賭坊中依舊人滿為患。賈笙帶葉凝前往別院小憩,向晚時分沙朗若前來拜會,帶來幾條消息——
那勒國師事發後潛逃無蹤,國主下令追捕,懸賞萬金取其頭顱。當日國師與野僧密談的普羅寺已被下令焚毀,其中僧人被勒令還俗,據說私底下被處死不少。
關于十方的假消息放出去後,與國師謀反的事情摻雜,疑者甚少。而據他們打探,雖然關于巫夜的傳言沸沸揚揚,真正去往巫夜的人其實少之又少。
葉凝聞之欣慰,沙朗若又是肅容:“關于十方的消息放出去後,有人曾追溯消息,查過這件事。”
“果真?”朗然笑意浮起,葉凝轉着手中茶杯,有些期待:“是什麽人在查?”
沙朗若出門片刻,帶進來個年約十八的男子:“他叫九微,專事搜羅消息。”
九微并不識得葉凝,只按沙朗若的吩咐如實回答:“消息放出去的第三天就有人來查,是個跛足和尚,功夫很高,身子矮胖。得知消息是我放出去後,他就沒再出現過,後來我查出他曾是普羅寺的和尚。那野僧便是由他引入寺裏的。”
“可知他為何沒再出現?“
“九微身在天鷹教中,想必他是以為此事和天鷹教有關,不敢妄動。”天鷹教是那勒國教,信奉者極多,勢力遍布整個國境。九微以此為掩護,倒省了不少麻煩。
葉凝大為欣賞:“那跛足和尚的下落呢?”
九微歉然躬身:“還沒查到。”他從袖中取出張羊皮紙,“這是他的畫像。”
“慢慢查吧,辛苦你。”葉凝瞧着那副畫像,回思十方容貌,竟覺眉眼有幾分相似。
九微已被沙朗若帶出,葉凝便招手叫秋琳:“你瞧他們,像不像?”
秋琳看了一陣,搖頭:“不像。”葉凝皺眉,捧着那畫像細看,直至秋琳喚她用飯時才放下。思慮過多,竟有些魂不守舍。
在九影鎮歇了一日,葉凝叮囑沙朗若重在養精蓄銳,不要輕舉妄動,而後三人驅車回雲澤。
行過蒼茫覆雪的呼戎草原,到達雲澤時天氣晴好。遠山上尚有松柏蒼翠,近處林中樹葉落盡,層層堆積在地,有鳥雀在其間覓食,偶爾翻出幾絲冰凍後的墨綠。
護城河中結了厚冰,孩童嬉笑着溜冰抽陀螺,河邊歌坊裏的絲竹聲依約傳來,伴着歌女的清唱和酒客的調笑。
走過南曲街時,繁華熱鬧如舊。街角的扶歸樓裏夥計奔忙,白掌櫃正送雲澤刺史出門,微胖的臉上堆着笑意。
久違了啊,葉凝掀起車簾,深吸口冷冽的空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