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庭倦懶意

榮國夫人鄭怡在坤明島上将養了兩個日夜才悠悠醒轉。

侍女将她帶到葉凝跟前時,鄭怡大為吃驚:“葉凝!那雕是你養的!”

室內只有她兩人相對而坐,葉凝懶得同她客氣廢話,臉上殊無笑意:“老夫人。這次貿然請你過來,是想說巫夜的事。”

鄭怡被雕爪“請”過來,身受其苦,哪裏還有好臉色,嗤笑了一聲端坐在椅上,冷冷道:“你問巫夜做什麽?”

葉凝起身立到她面前,俯身盯着她,一字一句:“因為我是巫夜人。有些疑惑,只有夫人能幫我解開。”見鄭怡臉色微變,她續道:“而且我是巫夜公主,得蒙夫人照顧,在貴府寄居了幾年。怎麽,慕大人沒有告訴你?”

鄭怡蒼白的臉陡然漲得通紅,她震驚地瞧着葉凝,胸口急劇起伏。臉上種種表情掠過彙集,複雜難言。

她已隐約猜到葉凝捉她過來的目的,往事浮光掠影,勾起心底最深的痛與恨,而仇人之女寄居籬下數年她卻絲毫不知!

鄭怡又氣又急,胸中湧起驚濤駭浪,手足顫抖之間,險些背過氣去。

葉凝欣賞着她這幅樣子,心中竟隐然有些許快意。

半天後鄭怡才緩過來,眼眸中滿是憤恨:“你長得像你母親?果然狐媚!不要臉的賤……”啪的一聲脆響,話音被打斷,鄭怡的左臉已現出四個清晰的指印。

葉凝心中有氣,這一掌竟是将數月間的憤恨全都發洩了進去。

右手掌隐隐作痛,她瞪着鄭怡,惡狠狠道:“不許說我母後!”

“呸!”鄭怡身體尚未恢複,又被用了藥,手足酸軟之間哪能反抗,只能回瞪葉凝。兩人對峙片刻,葉凝冷哼一聲,坐回椅上直入主題:“那個叫十方的和尚,現在哪裏?”

“你怎麽知道他?”

“慕大人說的。”

鄭怡冷笑,神情中竟有些悲怆哀戚:“他對你還真好……當年說你是什麽故友遺孤,原來是這樣的故友!”她幾乎咬牙切齒,“都死了那麽多年,他居然還不死心!”憤憤之下,忽然冷笑起來,仰臉冷嘲葉凝:“我不知道十方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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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凝走上前去,将手中的寸光短劍抵在她脖頸間,臉色冰寒:“那你當年是用什麽事情說服了先帝?”

寸光劍冰寒鋒利,鄭怡脖頸間已有血絲沁出來,她卻不為所動,別過頭去不說話。

葉凝手上勁道更大,血珠沿着劍鋒滴在鄭怡胸前,鄭怡哼也不哼一聲,眸中決絕狠厲。

她當真是不顧惜自身性命?葉凝進退兩難。此人行事偏激狠辣,當年她能為洩恨而挑起滅國戰争,對自身想必也下得了狠手。

何況,問出實情之前,葉凝不可能取她性命,鄭怡大抵是料到這點才有恃無恐。

葉凝咬了咬牙,取出早已備好的斷魂釘,擡起鄭怡右手,拿着長釘在她指甲下比劃。

鄭怡眼風掃過長釘,臉上閃過驚恐,旋即挪開眼神,強自鎮定。葉凝拿鋒銳的長釘在她指尖緩緩戳下去,鄭氏痛得皺眉,身體也因恐懼而有些戰栗,卻始終咬唇不語。

室內靜得只有兩人的呼吸聲,鄭氏急促,葉凝長緩。

斷魂釘漸漸戳破皮肉,指下肌膚柔嫩,鄭怡又是養尊處優之身,何曾受過這種苦楚,不由“嘶”的一聲。

葉凝雖恨她狠辣,待鐵釘入肉幾分後卻再難加力——斷魂釘是刑訊所用的酷刑,從指間戳進去直抵指根,一路斷筋破肉,加之指上敏感,那份痛楚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鄭怡身體顫抖不止,卻始終咬唇不語。

葉凝收起斷魂釘,在她面前慢慢拭去釘上血跡,笑得陰狠:“老夫人還真是硬朗。這斷魂釘我用得不熟,往後每天試一試練手,咱們慢慢耗着吧。”

見鄭怡難掩的驚恐,她又徐徐道:“忘了告訴夫人,這裏已是花間國境,你那位姐姐是找不到你的。所以,別再盼着誰來救你。”說罷,冷哼一聲出了屋。

待掩上房門時,葉凝才覺雙手顫抖。

這間屋子毗鄰坤明湖,公子清已将閑人遣散,屋外只有秋琳靜候。

聽得動靜,秋琳轉過身來,見葉凝面含失望,便輕聲勸解:“公主沒做過這種事,不要急于求成。”葉凝“嗯”了一聲,盯着那斷魂釘,頗有猶疑。

“要不咱們用毒?”

“用毒自非難事,可手頭并無藥粉,配制大概得半月時間,我等不及。”

秋琳默了默:“如果公主不介意,可以請公子幫忙。”

一語點醒夢中人,葉凝拍了拍腦袋失笑:“竟然忘了他!”猶記得初來時公子清捉了兩名宮中內衛,那等經嚴格訓練的硬漢都能在他手下開口,何況鄭怡?

一時間愁緒散開,她到得公子清住處,見他正與韓百裏說話,便在院中閑坐。

仲春二月,天氣和暖,島上各處莺飛草長,院中也是春意明媚。梁間燕兒啄泥築巢,院中櫻樹碧桃皆是綠葉碧嫩,零星幾個花苞,牆隅處一叢金黃色的迎春花開得正盛,牆外柳絲新嫩,春風如剪。

花圃中亦有大片的迎春花,傾覆在镂花矮牆上,有早春的蝴蝶在翩然起落。迎春花後挺立幾株深山含笑,大朵的白花嵌在綠葉之間,清新芳香,乍一看便如玉蘭。

葉凝瞧了一陣,惬意地躺在花圃邊的竹椅間,鼻中嗅得春花和青草的芬芳。

身上的春衫單薄,在暖陽下還是有些熱,躺的久了便睡意朦胧,渾身倦懶。

公子清說完正事出門時,便見金黃的大叢迎春花畔,水綠衫兒的女子正在小憩,仰面向天,青絲如瀑垂下,臉上覆着淺紫色的錦帕。

春日的暖陽包裹住她的全身,柔和而明媚,她手中的團扇掉在迎春花上,栖了幾只春蝶。

韓百裏出去後便有侍女進來,公子清示意她退出,就站在檐下默默瞧院中風景。

莳花數年,他從頭次覺得這片花圃竟是如此順眼。也頭次發現,姿态平凡的迎春花竟能讓春的氣氛濃烈至此。

檐下風來,貝鈴輕響,吹得院中嫩花碧葉微顫,也卷起葉凝臉上帕的一角,緩緩滑落。

葉凝睜開眼,倦懶得不想動彈,公子清緩步過來笑道:“起來罷,曬久了頭疼。”躬身撿起錦帕,遞給葉凝。

“你得空了?”葉凝坐起身來瞧了瞧書房,裏面已無人影。她便揉揉雙鬓醒神,将審問鄭怡無果的事說了。

公子清聞言而笑:“威逼這招你果然使不出來,利誘又不行,那你打算怎麽做?”

“不知道。”葉凝苦惱,“我雖恨她,卻也下不了狠手。”

“我倒有個法子。”公子清笑意中添了幾分狡詐,“讓鄭氏幾天幾夜不睡,她定然熬不住。不傷她半點毫發,卻能令她開口。”他臉上笑容如狐貍,精怪而生動。

這個法子倒是值得一試,只是公子清剛才那神态……實在太少見!

葉凝記得初見時他豐神俊逸,溫雅中帶幾分詩意,卻仿佛戴着微笑的面具,永遠那樣從容平靜,卻也帶些疏離。

是從何時有了變化?

他偶爾會戲弄她,以言語、以眼神,偶爾會露出茫然,偶爾會表露關切,還會狡詐而笑,不再如初識那樣單調。

他仿佛忽然生動明朗起來,那一笑的風姿韻味,竟直擊入心底。

關押鄭怡的石室低矮逼仄,昏暗的光線令人精神倦怠想要安睡。然而鄭氏剛一阖眼,便有小厮在她耳邊以金石相擊,尖銳的聲音刺耳,她驚吓之下清醒過來,然而困頓太久之後,只覺頭暈惡心。

已經連續兩天了,她被關在石室中不許片刻入睡,渾身上下難受之極,卻完全無法休息。

葉凝來看過她幾次,每次只是含笑看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

時間緩慢滑過,難熬而令人絕望。鄭氏再一次被小厮吓醒後,終是有氣無力道:“去找葉凝過來。”

葉凝來到石室時就見鄭怡蒼白的臉上蒙着層灰色,耷拉着腦袋,神情萎靡。她看向葉凝時,目光無神,嘴角卻還是浮起一絲嘲諷:“你贏了。”

“那就請老夫人如實說吧。”

“你想知道什麽?”

“十方的下落,還有當年他是用什麽理由說服了皇帝。”

“他的下落我也不知道,把十方引薦給姐姐後,我就沒再見過他。至于理由,他說第一任巫王真名叫做秦朗。”鄭怡勉強撐起精神,譏道:“秦朗是誰,你知道麽?”

葉凝心中巨震。她怎會不知道秦朗?

杞國的開國大将軍,百姓尊為戰神,勇猛威武,用兵神出鬼沒,戰無不勝。當年太.祖能得杞國江山,全是倚仗他的神武。

然而古來功高震主,又哪會有好下場?秦朗被封賜高官厚祿,而後奉命西征,在鬼谷附近帶着他的二十萬大軍神秘消失,再未出現過。

而後,他被誣謀反通敵,家眷盡數斬首,功勞被抹滅,家産抄盡,凄慘無比。

巫夜第一任巫王雖非秦朗,但巫夜的建國,卻與他有着脫不開的關系!只是百年來,這個秘密從未外傳過,十方怎會知道?他還知道些什麽?

手足皆不可遏制地有些顫抖,葉凝強自鎮定:“還有呢?”

“巫夜的鬼谷中埋藏着滔天財富,秦朗建立巫夜,便是為了養精蓄銳,以待來日複仇,讓後人回歸,拿回該得的東西。”

也就是說,殺回杞國,奪取天下!這樣的理由,怎不會令先帝畏懼?

當年秦朗的二十萬大軍和數目可觀的軍資消失在巫夜的鬼谷中,令天下震驚。随後巫夜建國,以精絕毒術揚名四方,日漸強盛。而地處巫夜的鬼谷中遍布毒瘴雄縣,人不敢近,向來有種種傳說流傳。

其中一種,便是說其間藏有富可敵國的財寶,引無數人垂涎。

巫夜的毒術、財富,似乎與鬼谷密切相關,而巫夜的建國,正是在秦朗大軍消失後不久。如此巧合,怎不會令先帝起疑?

所以先帝提調五十萬大軍,并非為了外界所傳的任何原因,而是要在秦朗後人回歸之前,将其盡數消滅,斷絕所有的後路!

葉凝只覺口幹舌燥得厲害,心中百念雜陳。

她幾步退出石室,大口呼吸外面的清新空氣,胸口還是沉悶滞澀。

巫夜的秘密,居然真的流傳了出去!而那個十方,究竟是如何得到的消息,他的目的,又在何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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