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幽窗迷離心
葉凝再一次将自己關起來閉門不出。
當年巫夜滅國的原因已是确鑿無疑,秦朗的故事歷來為杞國皇室忌憚,若不是他,先帝也不會征調五十萬大軍出征,令那麽多人有去無返。
那麽,杞軍攻下巫夜王宮後掘地三尺,是為了尋找什麽呢?
鄭怡已将所知所見吐露殆盡,十方見到先帝之後,還說過些什麽?葉凝看着眼前端正擺放的通透玉龜,只覺徹骨的寒冷,渾身似要打顫。
十方并非杞國人,他挑起兩國戰争,而今又在北域諸國折騰,所求的,怕是不小吧?他對巫夜的事似乎知之甚多,如果需要,會不會再次将巫夜推入漩渦?
這對于複國而言,是莫大的隐患!即便巫夜人回到故土,根基未穩之時,若十方再挑事端,焉知滅國的慘劇不會重演?
葉凝眉頭緊鎖,想到這些就覺得頭疼。
如果師父還在世,也許還能從她那裏探得他的消息,可師父已與世長辭。能有十方消息的,或許太後鄭婉能算一個,餘下的,也只有那勒國師和九微查到的跛足和尚了。
葉凝霍然立起身來,出門急急去尋秋琳。
搜尋十方的事情已迫不及待!鄭婉身處皇宮,她無法觸及,而那勒國師自事發後便逃匿無蹤,能夠利用的線索,唯有跛足和尚。
她尋到秋琳,将此事扼要說了,便讓她傳訊于沙朗若,令九微嚴查跛足和尚下落。再将十方畫像描了幾份,讓秋琳轉交給歧陽和水含珠,查探十方的消息。此外,也托公子清查探關于靳淮遠的事情。
秋琳起行時,葉凝又将鄭怡交給她:“鄭怡算是滅國的元兇之一,要怎麽處置,讓沙朗若他們問問族人的意思。”
鄭怡休息過後精神恢複了些,此時被點了啞穴,用繩索捆緊了扔在船上,臉色灰敗。
見葉凝與秋琳交談時對她指指點點,鄭怡似乎能猜到自身下場,使勁掙紮起來,嘴唇張合之間,似有話說。
秋琳上前解開她的啞穴,冷聲道:“你還想說什麽?”
“能否幫我轉交個東西給他?”鄭怡擡頭望向葉凝,灰敗的臉上蒙了些悲傷,語音頗有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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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養尊處優,富态貴氣,近日來接連受挫,整個人憔悴了下去,再以如此語氣說出來,倒是可憐。
葉凝緩步過去,命人解開繩索。
鄭氏手腳麻木,顫抖着伸手入懷摸索了一陣,取出枚紫玉步搖,小心翼翼交在葉凝手上。目光在步搖上流連一陣,光芒斂去,她無聲嘆息。
步搖材質上佳,外形別出心裁,上面幾串細珠流蘇別致可愛,似是少女所用之物。
葉凝寄居幕府時曾見過鄭怡年輕時的畫像,彼時她活潑明豔,長相甜美出衆。畫中的她挽着慕鴻手臂,含笑站在一叢芭蕉下,發髻之間逸出的正是這支紫玉步搖。
這大抵是他們的定情信物吧,葉凝心下了然。
聽幕府的人說,成婚之初他們也恩愛缱绻,才子佳人,是京中人人稱羨的眷侶。只是後來感情轉淡,巫夜之事後,兩人感情徹底破裂,分居兩處,大有老死不相往來之勢。
然而,誰又能想到,鄭怡竟會随身攜帶這枚紫玉步搖?
這麽多年來,其實她從未忘卻舊情吧?即便慕鴻決絕地移情別戀,即便兩人之間已有萬丈深壑,相敬如冰多年。
葉凝感慨之下,倒為這段情嘆息。
情之一字,向來飄渺虛無,如平野間掠地而過的風,不知如何而起、而濃烈,亦不知何處會終、會淡薄。不論人心善惡,地位高低,情之所系便成化不開的執念,令人唏噓。
她握着那只紫玉步搖,目送鄭怡消失在坤明湖上浩淼的煙波中。步搖已被握得溫熱,葉凝暗想鄭怡與慕鴻感情的起承轉合,那必是銘心刻骨,生死難忘的吧,可最終卻也只能承載于脆弱的簪子,消逝于一聲輕嘆。
葉凝遠眺湖面,忽然覺得天地廣大,人生匆匆,人心感情竟是如此微渺。
鬼谷是巫夜禁地,因其毒瘴遍布,地勢兇險,扼殺過無數人的性命,百年來無人敢靠近。葉凝以前從未有過奔赴鬼谷的念頭,然而送走鄭怡秋琳之後,她忽然很想去看看。
當年杞軍曾将巫夜王宮掘地三尺,大抵是隐約得知玉龜的存在。一切因緣牽系在鬼谷,那麽,杞軍是否曾赴鬼谷,探尋究竟呢?
心中疑惑深濃,不親至鬼谷則無從解開。可她勢單力孤,若是獨闖鬼谷,焉能全身而退?
葉凝苦思數日,忽而福至心靈,想起一個人來——君昊!
她拍着腦袋,連嘆自身愚鈍。當年君昊曾随軍觀戰,他對率軍的徐铿似乎也頗熟悉,何況君昊所圖非小,對這些消息應是了如指掌。當年杞軍的行徑,他怎會不知?
主意既定,葉凝便辭別坤明島,回到容城住處歇了一宿,便呈個拜帖到君昊府上。
春光和暖之後,君昊便已搬到位于容城的王府中居住。其府邸修得豪華闊氣,附近街巷的居民皆被遷居別處,是以王府周圍格外安靜闊朗。
青石長街幹淨整齊,沿牆植滿綠樹,藤蔓和爬山虎援引樹枝而上,在鳥鳴中春意盎然。
府門口的石獅氣勢雄武,龍飛鳳舞的牌匾下,兩溜青衣小厮整齊排列,鴉雀無聲。
葉凝呈上拜帖,不多時便有人出來,引她從側門而入。小厮帶她走過外院,在一處垂花門外由青衣小鬟接引,走過竹林回廊,小鬟将她引至後花園中,便躬身告退。
朱紅色的門扉洞開,可以看到其間桃李芬芳。葉凝正欲舉步入內,忽然覺得不對勁,回首四顧但見附近并無他人。
葉凝疑惑蹙眉,覺得似乎有人看她,但是……目光流轉,忽然停在角落裏的大松樹下。松樹高有兩丈,松針碧翠修長,層疊的枝幹斜生低垂,幾乎覆蓋地面,在滿園暖春中隔出一片幽涼。
松樹後是青灰色的矮牆,牆上一溜镂空花窗,整齊雅致。
那花窗後矮身站着一人,黑衣隐在牆後,只從花窗中露出眉眼輪廓,隐隐約約。
那雙眼睛!葉凝渾身一震,匆匆幾步要走過去,那人卻倏然消失,待她走過老松到了花窗邊時,對面風聲寂寂,哪裏還有他的身影?
葉凝頹然站在松邊,心情驟然起伏跌宕,此時只覺空蕩茫然。
元夕之夜,在水晶橋畔的花燈下,她也曾瞧見那雙眼睛,分明就是弟弟!後來她去過那裏多次,當然沒再見過他,而今他乍然出現在逸王府中,卻又是須臾消失,恍如一夢。
“伊洛……”指尖撫過冰冷的青磚,穿透镂空的花窗,能夠撫摸到的唯有暖風,和在風中微顫的海棠碧葉。
剛才那個人是弟弟吧?可為何那樣不真實,仿佛是她的錯覺?
如果是弟弟,他又為何隐身不見,刻意地躲開?
葉凝怔怔站了片刻,心下寥落,回到那朱紅門扉前進入後園。滿園□□濃烈,在她眼中,卻已蒙了層薄幕。
園中有亭,亭邊有大片的牡丹,此時未結花苞,只有葉色翠綠。展目望過,似乎能看到牡丹盛放時的雍容繁華。
亭中的君昊斟了杯酒飲盡,目光卻未從葉凝身上挪開。亭畔的一樹合歡旁逸斜出,未經修剪,枝葉伸入亭中,雖未有粉白輕盈的合歡花開放,卻已頗具盈盈之姿。
君昊背向合歡,笑容綻開勝過滿園春.色:“葉姑娘,難得你會主動來找我。”
葉凝上前作禮,從亭中的松木小桌上取了茶水潤喉,道:“葉凝貿然前來,是有件事想請教逸王殿下。”
君昊停杯不舉,眼神玩味。
“那年巫夜王宮被攻破後,杞軍曾将王宮掘地三尺,王爺是否知道他們在找什麽?”
君昊笑容漸斂:“巫夜早已亡國,你雖曾是公主伴讀,但這些……不該你知道。”他倒有些良言相勸的意思:“葉姑娘醫毒精絕,大可在杞國安居,最好別再沉溺往事。若你願意,逸王府随時歡迎。”
“謝王爺美意。”葉凝盯着他,目光堅定:“王爺有那麽多巫夜的朋友,自然知道我們想要什麽。當年的事情,不能不查清。”
四目寂然相對,君昊終是嘆了口氣,失笑:“你也知道我的處境,當年父皇雖命我随軍觀戰,卻不讓我插手軍中事務。他們要找的是機密物件,哪能告訴我?你若想知道,大概只能問徐铿。”
“那麽他們找到了嗎?”
“徐铿下令将王宮中所有的玉器尋出,他逐一翻檢查驗,最終徒勞無獲。”
葉凝心下暗嘲徐铿,想了想,徐徐道:“有些事我不想瞞着王爺,也希望王爺能坦然相告,切勿隐瞞,巫夜衆人都會感激不盡。”
“我确實将葉姑娘視作朋友,不過我們的關系,竟有那麽親密?”君昊一雙桃花眼眯起,挑眉笑得暧昧輕佻。
葉凝也笑了:“承蒙王爺高看,讓葉凝幾番辨毒,也給了不少恩惠。既然我們所求的不沖突,何不相互幫助,各得便宜?”見君昊颔首,便問道:“當年徐铿是否曾率軍前往鬼谷?”
君昊明顯有幾分驚訝,答道:“徐铿派了十幾波親兵前往鬼谷,卻都有去無回,最終不了了之。”
“多謝王爺!”葉凝放下心來,坐了片刻便辭別離去。
出得後院,她在朱紅門扉外駐足,瞧那古松掩映的角落,但見镂空花窗後全無人跡。隐然的期待落空,葉凝自嘲笑笑,随着恭候在遠處的小鬟出府。
而後院的合歡旁,君昊手中把玩着酒樽,目光落在葉凝消失的拱門處,幾分悵惘。
滿園□□正好,陽光溫暖柔和,花發葉生,桃紅柳綠,明媚而清新。這樣好的春光,如果她能留下,該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