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五漁村風波
坐落于河谷的裏奧馬焦雷最出名的就是現在陸安城腳下踩着的石頭路。它沿山勢而築,波濤洶湧的海浪沖刷岩面,海景一覽無餘。
陸安城丈量了一下,這石頭路最寬放不下五個人,原本應該只有一條窄道,估計是摔死了太多人,才又用石頭砌出了半人高的圍牆。
他扒着圍欄往下看了一眼,全是黑乎乎的岩石,海水打在上面啪啪響,這要是人一頭撞上去,啧啧啧,指不定成什麽樣。
陸安城正想縮回身子,突然被程謙陽從身後一把抱住,驚得他罵了一聲卧槽。
“安安,啊啊啊——”
程謙陽的呼聲滿是興奮。他是不夠高不夠壯,不然早把人拎起來轉圈了。
“嚎啥嚎!”沒等陸安城反應,程謙陽就拽着他的胳膊,扯他去看一扇大鐵門。
陸安城望見門上大大小小扣了幾十上百個鎖頭,形狀各異,還寫滿了東西,八成猜到是什麽了:“這東西稀奇?全世界哪沒有?”陸安城不大願意承認自己是從電視劇裏看來的。
程謙陽将那些鎖上的字細細看過,上面各種各樣的語言,但不外乎同一個意思。“愛之路的愛鎖很靈的,知道你跑到意大利來,如果不是着急帶你回去和外公吃飯,我還想領你把幾個聖地都逛一遍呢。我攻略都查好了!”
他回頭見陸安城一副難以描述的神情,湊上去貼着他的耳朵小聲笑道:
“都是那些傳說去了就一輩子分不開的地方。”
陸安城翻了個白眼,心想誰跟你一輩子。他被程謙陽纏了二十多年,難不成還要纏他一世人?笑話。
“哎,不過現在是沒時間了,要委屈你只逛一個地方啦。”程謙陽一直是行動派,他要做的事從來沒人攔得住他,果不其然話音剛落,就從褲袋裏掏出兩把鎖。
愛心的,騷粉的,還能嵌進另一把大鎖裏拼成一對的那種。
“怎麽樣,挺可愛吧?”
陸安城眉毛一抽:“挺……還挺矚目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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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論這鎖長什麽樣,反正他是不信這些有的沒的。程謙陽倒是一向感興趣,讀書的時候同女生借研究星座的書來琢磨,和他一起玩過塔羅牌,還謊稱自己會看人手相。給他算出來全是好的,隔天出門準碰不上好事兒。
十七歲那年暑假去暨市的鎮子旅游,程謙陽還聽信兩個半點大孩子的讒言,掏錢買了兩只姻緣簽和兩條紅繩。
那時陸安城還笑話他磨磨唧唧,有喜歡的女生得放開了追,讓別人變成自個的。程謙陽特別開心,問他:“真的嗎,真的能成嗎?”
陸安城特自信地打包票:“肯定成啊,現在人都喜歡主動的,成不成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結果這一試,試成了千古恨。
陸安城又想起不該想的破事,皺了眉頭不再說話。
程謙陽沒注意到,他不知從哪生出來支筆,正忙着朝鎖上塗塗畫畫,寫好後特別誠懇地把另一支鎖和筆遞到陸安城面前,讨好他:“能勞駕您簽個名兒嗎?安安你看,你又不信這個,你就随便寫寫,就當了我心願好吧?”
陸安城被剛才腦子裏蹦出來的畫面攪得正煩,卻又經不住程謙陽黃毛小狗一樣在自己面前搖尾巴,一把将鎖和筆拿了過來,随便簽了個名,又遞回去:“行了啊,煩人。”
“嘿嘿,你真好,我真愛你。”陸安城立馬擡了腿就要踹,幸好程謙陽躲得及時。他小心翼翼将兩個鎖并到一塊,嵌進大鎖,然後美滋滋地找了個空地方,将鎖扣在大鐵門上。
陸安城就看着對方自娛自樂。
“安安。”他的聲音突然低沉下去,摸着鎖喚了陸安城一句:“心誠不一定靈,但能試的我都願意試一試。到底怎麽做才能讓你……”
程謙陽背對着陸安城,陸安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光聽這聲都能感到他的落寞。
陸安城心一軟,他其實不願意程謙陽難過,倆人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又在仿佛同一屋檐下的大院裏長大,是勝似手足的老朋友。但他無法回應他。
陸安城唯一能做的,就是既然心理上無法接受,就從生理上給予程謙陽慰藉。哪怕不是出于自願,大老爺兒們,也不過一炮的事,就當讓哥們發洩了。
可是程謙陽不願意,他跟自己談愛情,他想要愛。這偏是陸安城最不願意談的。關于愛情,陸安城在心裏捋過一遍,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愛上誰,對誰都沒有過能稱之心動的感覺。
他覺得愛情這種東西非常荒唐,不過是生理需求的衍生産物,前人非要說得那麽聖潔給它立牌坊。大家各取所需滾作一處,完事了一拍而散。這才爽快。
雖然這年頭性別已經不成障礙,男人跟女人,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都不是事兒,但陸安城仍認為自己是個鋼板兒直的男人,從來沒想過開發自家後院或者給別人後院灌溉養分。在程謙陽之前,他根本沒想過自己将來有一天會被男的給操了。每回想起自己屈辱的初夜,
他都巴不得多找幾個妞,宣洩一下自己內心的悲憤。
“……行了別嗷了,鎖好了就趕緊走人。”陸安城轉了身不理人,徑直往回走,“回頭趕不上飛機你就等着挨揍吧。”
程謙陽趕緊換了情緒,擺出笑臉,追上來勾他:“好好,你慢點走,當心摔啊——”
陸安城腦門冒出個井字兒:“你他媽這樣吊着我不是成心想我摔死嗎!”
倆人原想一打一鬧沿路折回去。未到旅游旺季的裏奧馬焦雷在黃昏中格外安靜,遠處高丘上伫立着聖潔的教堂,葡萄園邊藏着傍崖而建的酒館。
一切都是那麽安詳。
陸安城被程謙陽的嬉笑擾得煩了,原本正想轉身罵他,笑聲卻又戛然而止。身後的人扯着他的衣角:“要是有天你死了……”
“呸,你他媽才死呢,烏鴉嘴咒我是吧!”
“不不不——”程謙陽趕緊搖頭,“好吧,要是有天我死了,你千萬好好活着啊。”
“……你這兩天有病——”
嗖——
陸安城話音未落,一個側頭,鋼彈就從耳朵邊上擦了過去,筆直向前飛。程謙陽也仿佛感應一般地側身,子彈掠過他微卷地發梢,在“嘭”地一響後,打穿了身後二十米處,不知是哪對情侶的愛鎖。
“哎呀不會是咱們的吧!”
程謙陽一個驚叫,連忙跑回去查看,幸好被劈開的是“Tommy and Emmy”。
陸安城特別無語,崖壁四周突然多出了十幾個黑西黑墨鏡的外國佬,一個個打扮得像電影裏的駭客,耳朵上還連着價格不菲的高級裝備。
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來路,但自己做的事自己有數,明擺着是程謙陽招來的。
幸虧他們中間只有一人持槍,大概是要捉活的回去。
怕是程謙陽又抓了哪位不能說出姓名的大人物的把柄在手上。
身後程謙陽還在嚷嚷着“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損人姻緣要折壽”這種話,陸安城心想,你他媽說這些洋鬼子能聽懂個屁,當即罵道:“程謙陽!你怎麽又他媽惹禍上身?這幾個孬種你就不能火速解決嗎!”
程謙陽一臉無辜:“我是甩掉一波了,誰想到老頭子不死心,非要活捉我。”他上前緊緊摟了陸安城的腰,躲在他身後:“你知道幹我這行特別危險的,你一定要保護我啊!”
“滾——”陸安城一肘子打在程謙陽腦袋上,沒想到程謙陽偏頭閃開,卻不松手,嘴上說道。
“這群人已經跟蹤我很久了,放心,他們都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萬一曝光我的身份到時候更棘手,所以知道你為了躲我跑國外時我心裏五味雜陳,其實還有點高興,這意味着冥冥之中注定了你是我這一生的好運,咱倆聯手把他們端了再回去吧!”
陸安城心裏咯噔一下,接着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他還跟程謙陽怄着氣,不想明着關心他。但時此刻不得不感嘆,果然二十多年不是白認識的,程謙陽哪怕不說他背地裏弄什麽名堂,院裏一幫兄弟成天都為他提心吊膽。
“端個屁你有武器嗎就端!啊!跑啊!不是說他們不知道你的身份嗎!”
“我真不知道你能給我整這一出,點了火還往國內跑是失了智嗎!”
“我當時沒想那麽多,我真的是很久沒見你了,特別特別想看看你摸摸你。”
程謙陽低聲下氣地求原諒,其實他沒敢告訴陸安城,上一次見他之後,發生了多大的事,自己受了什麽樣的折磨,差點連活着出來見他都做不到。還好自己恢複得快,走過一遭鬼門關後,程謙陽瞬間覺得待在愛的人們身邊,是多麽重要。
“撒手——看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
崖上路上的打手反而摸不清情況了,他們就看着上頭要抓的身手敏捷的亞洲記者扒着另一個個頭挺高的亞洲人不肯撒手,眼眶還噙着淚,以為跟錯了人,一時也不敢妄自行動。
程謙陽看他們蒙了圈,巴拉了陸安城的耳朵:“好機會!”
陸安城見他不知道從口袋裏翻出什麽東西,往黑衣打手們的方向一扔,只看得一塊藍色的東西抛向空中,緊接着炸成碎片,崖上便突然煙霧四起。他又伸出手指吹了口哨,愛之路後頭霎時傳來此起彼伏的狗叫。十幾條品種各異的大型小型犬紛紛撞開挂滿愛鎖的鐵門,朝煙霧方向蜂擁而上。
“快,下去!”
陸安城被狗擠得還沒回過神來,就被程謙陽一把拉過去,幾秒功夫就栓了繩子,然後往圍欄外抛。陸安城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他打架一般靠蠻力,很少有計謀,剛以為要血拼了就被程謙陽牽着鼻子走。
他非常不服氣,想和程謙陽單挑,但在急速下落的過程中他卻只能看着越來越近的黑色岩石罵道:
“程謙陽你他媽真的想摔死老子啊!”
話剛說完,陸安城就被上面傳來的拉力拽停,在接近地面不到一米的地方抖了三抖。他雖然有些懵,但還是迅速解了身上的繩子,等着接程謙陽。程謙陽三下并兩下飛快下滑,落地時大力一揮一抽,把扣在圍欄上的鈎子給帶了下來。
陸安城看得目瞪口呆,但一想這是程謙陽必須适應的事,氣頭上又添了一份疼惜,他伸手揉了兩把眼前的卷毛。
程謙陽愣了一秒,又立刻一邊飛快收繩一邊帶路,心中暗喜:“安安過來,這邊有個洞,能通向喬伊的葡萄園,沿着最裏面的小路一直走有一扇暗門,走了暗道出去能推開格蕾絲酒窖外的塗鴉牆,那外頭是個小巷,通着市中心的廣場,有人會在那裏接頭帶我們去機場。”
陸安城沒想到程謙陽準備得這麽充分,連人脈都打點好了。他驚訝得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今天去愛之路的行程是否也算在計劃之內。
他其實心裏有一團怒氣,他感覺自己被這家夥算計了。如果程謙陽剛和自己見面的時候就老老實實交代惹了事,他或許可以幫上一點忙,又或許不至于被耍得團團轉。
更不會被那句“冥冥之中注定了你是我這一生的好運”攪得險些亂了心神。
“你在想什麽?”程謙陽眉眼彎彎,笑着繞到他身後,邊推邊說:“我們馬上就要回國了。”
巷口果然有人等着,程謙陽和接頭人用意語交流了幾句,轉身把陸安城塞進車裏,自己緊貼着上了後座。“安安,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問我,但是咱們現在先不說,回國了再說。”
這一點陸安城倒是和他想到一塊。人身地不熟不好随便說話,小心隔牆有耳,回頭就被人賣了。
他和程謙陽心照不宣地都暫時抛開了這段沒什麽危險系數的插曲,程謙陽開始給他說在美國的各種趣事。
陸安城在他一路叽叽喳喳中登了機,做了十個小時的空中飛人,終于在京城的第一面國旗升起前,踏上了首都機場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