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要長大啊
車內漸漸靜下來。
等程謙陽走遠了,周家斐才又啓動了車,開口問:“阿城,你和謙陽現在怎麽樣了?”陸安城聽他提起程謙陽就來氣,抿了抿嘴:“能怎麽樣,就那樣呗,他一門心思要撲我身上,我能怎麽辦?”
“大家做了二十多年兄弟,他從小到大對你怎麽樣,不光我們有數,其實你自己心裏頭也清楚。”周家斐感慨道,“有個這麽死心塌地對你的人多好,你怎麽還不知足?”
陸安城氣都不打一處來,什麽叫不知足,這種事是他媽人人看上誰最後都能成的嗎,姻緣天注定,要是全天下人都看對眼,何苦來那麽多我愛你你不愛我的戲碼。
店裏的客人這麽多,說喜歡我的姑娘也一摞摞,每個都使了渾身解數想爬我的床想和我好,我要是都回應她們的感情那還得了?
他正想駁斥周家斐,周家斐又搶他一步開了口:“那天我哥從你大哥那聽說了,你最近瘋到把來路不明的姑娘都往院裏帶,要讓謙陽知道了怎麽想?你要麽安心下來找個正兒八經的姑娘談朋友,要麽就考慮考慮謙陽吧。”
周家斐頓了頓,嘆口氣接着說道:“你既不喜歡程謙陽,又整天吊着他,身邊的姑娘一個接一個換,和他上了床又當睜眼瞎看不見他一片真心。”
他越說越氣,破口大罵:“你摸摸你的良心說,你對程謙陽公平嗎!啊?整一渣男,氣死了媽的,要不是路上我現在就想踹你下去——”
周家斐心想我今天非要狠狠罵你一罵,把你罵清醒了。他等着陸安城和他杠起來,可沒想到陸安城居然不反駁了。
陸安城抱着胳膊看窗外,車輛漸漸多了起來,該工作該上班的也都出了門,越靠近市區越熱鬧,京城忙碌的一天就這樣開始,日子也是這樣一天天的過。他靜靜看車水馬龍,好像在關心外頭都發生了什麽,卻只是盯着一個點沉思。
他沉默了大半天,才開口:“我對程謙陽不公平,他就對我公平了?”
“我是渣,我還種馬,程謙陽呢?當年我一陽光純情好少年被他強上的事我現在想起來都惡心反胃,他怎麽不給我口喘氣兒的機會?”
陸安城說得胸口抽痛,越說越委屈,幹脆放肆嚷起來。
“你就說誰他媽受得了這樣吧!我不需要時間消化他對我的感情啊?不需要時間轉換我倆的關系啊?十多年的好兄弟突然開口說他喜歡你愛你,還壓着你吧唧你的嘴咬你雞*捅你屁眼子換成你你他媽心裏不難受啊!”
周家斐吓得不輕,還好哥哥送的新車隔音好。他沒想到兩人之間發生了這麽多事,陸安城的反應會這麽大。
他冷靜下來勸慰道:“那你不也挺傷人嗎,事到如今還四處躲他,這麽多年你消化好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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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我心裏有疙瘩過不去,別想好了。”陸安城冷靜不下來,不小心一口氣把實話也說了出來,“那天之後我其實特別害怕,看他都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倆關系發生了很嚴重的變化,我想和他好好談談,可每次見到他我心裏就堵。這不是我想的。”
“家斐,咱們幾個為什麽不能和小時候一樣呢?程謙陽為什麽不能永遠只做我最要好的兄弟呢?”
陸安城想,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時間。
時間會帶來改變,改變他所熟悉的人事物,扭曲他心中曾經歡樂美好的畫面。他最怕看場戲結局物是人非,熟悉的地盤改建後一定繞着走,菜愛挑熟悉的做法和味道,連最常聯系的朋友,也絕對是自認為不會分開的那幾人。
陸安城看着程謙陽,心中五味雜陳。程謙陽似乎沒有變,他還是年少時那張笑臉,還是當着自己最親的朋友。可他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哭包了,他不再沒有安全感,不再想念逝世多年的父母,不再局限自己的交友範圍,願意去嘗試各種變化。
而這些變與不變之間,一直進化着的,只有對陸安城不斷膨脹的愛意。
“你說你當年可是大院內外叱咤風雲的城哥,面對別人的追求怎麽就慫了呢?”周家斐試圖轉換氣氛,“剛才在機場還嫌棄我,我看你比我還慫。”
陸安城把腦袋靠在車窗上,有氣無力地應道:“是啊,我也覺着自己慫爆了,大概是我也變了吧。”
那一刻陸安城意識到,人人的心境都可能随着環境轉化,當年那群上樹掏鳥的孩子都長大了,自己心裏還住着個沒頭沒腦的野小子,時不時覺得自己孤身一人,然後坐在地上撒潑打滾。
……
陸二少六年級的時候,在自己堆滿橡皮糖和大白兔的抽屜裏,翻出了一封情書。
那會他正在伸手去摸自己記作業的本兒,突然被什麽方方正正的角給刺了一下。他皺了皺眉掏出來看,頓時眉開眼笑心花怒放,心裏想的不卻是信,而是自己吃了十二年飯第一次被女生告白了。
這可是震天動地的大事。他沒管誰家閨女這麽大膽早戀,也不在意信的內容,他甚至連拆都沒拆,直接把信塞進了屁股兜裏:“哈哈,這信我得留着,讓他們看看我多牛逼多招人稀罕。”
那天下午他就巴巴等着放學,鈴聲一打作業都沒抄,拎了包拔腿就跑。
程謙陽早看陸安城不對勁,莫名其妙了一下午,這會又急匆匆地,他一着急,也飛快收拾了東西,追在後頭跑:“你幹嘛去啊!等等我!”
陸安城回了聲:“你管呢!跟着我就對了!”
等王燚良和沈博裕前後腳進了院門,陸安城早早站在老槐樹下的土包上,兩手插着腰,像個凱旋的英雄,格外神氣。倆人正納悶,又瞧見程謙陽一人從屋裏頭搬了幾把小板凳出來,吃力地挪着。
陸安城招呼道:“來來來,我有大事要說。”
王燚良和沈博裕面面相觑,正心想唱的是哪出,程謙陽就把板凳在他倆面前擺好了:“安安說是大事哦,你們快坐快坐!”
兩人剛坐下,就聽見牆外周家斐一路哭得正歡。周家佑好聲好氣地哄他,剛把人領進門就看見這麽一副畫面,他吃了一驚:“你們幹嘛?開大會呢?”
“對對,過來開會!”陸安城站在高處嘲笑周家斐:“喂周小寶,都快上初中了你還整天哭鼻子,太不害臊了吧?”
周家斐這下更難過了,躲在哥哥身後嘤嘤抽泣,周家佑火氣一下上來,指着陸安城:“你什麽意思?我弟哭礙着你了?”
“那倒沒有。”陸安城挺直了背,裝模作樣地咳嗽一聲,“我都快成大人了,不和這種哭哭唧唧的小屁孩兒一般見識。”
坐在板凳上的三個人也不知道陸安城今天抽的什麽瘋,程謙陽嗅到火藥味,只得出來做和事佬:“行了安安,你要說什麽呀?”
“哼哼……”陸安城臉上是挂不下的得意喜悅,他掏了掏屁股兜,把皺巴巴的信舉到大夥面前,炫耀道,“都睜大眼睛看看!今天有小姑娘給你們城哥送信了!”
他巴不得向全天下人宣告這一消息,而大院目前就是他的天下。
王燚良和沈博裕瞪大眼睛瞧,那粉嫩嫩的信封,那紅彤彤的愛心,那工整整的字跡,還有淡淡的不明香味環繞周圍,可不就是傳說中的情書标配嗎?他倆對看了眼,又一塊偷偷瞥了眼程謙陽。
“哇——”他正乖巧地托着腮,贊嘆一聲,貌似傻呵呵的,看不透什麽心思。
沈博裕幹幹笑了兩聲:“呃嗯——挺厲害啊阿城,是吧?”然後順手揪了一把王燚良,王燚良疼得悄悄“嘶”了聲,立馬點頭,“呃——是啊……”
陸安城見他倆反應不冷不熱,甚至還略帶尴尬,高昂的情緒都落了大半。他覺着自讨沒趣,收回手掐着信氣呼呼地問道:“瞧你們這态度,你們就不驚喜?不羨慕?”
他就不信了,一群沒收過信的毛小子能不對這封飄着若有似無清香的情書感到好奇?陸安城低頭一排看過去,唯有程謙陽臉上帶點笑,看起來多少還帶點真誠,便指着程謙陽的腦袋問:“你說!你羨不羨慕!”
王燚良松了一口氣,低聲對沈博裕說,幸好他叫的是程謙陽,我可說不來違心話。
被點了名的人好生激動,頓時兩樣放光,樂滋滋地回他:“羨慕羨慕!不愧是安安,咱們長得好性格好,不光讓女孩子惦記,還人見人愛呢!我要是像你一樣受歡迎就好啦!”
他直視陸安城,滿滿的誠懇,眼裏還帶點崇拜者的真摯:“嗯——我要是個女孩我肯定也特別喜歡你,真的!”
“嘿嘿,好說好說。”
陸安城就喜歡聽好聽話,而程謙陽又不像是哄他開心。他洋洋得意,尾巴正翹的老高,周家佑突然嘁了一聲,中途打擾他的好興致。“無聊,小寶走了。”周家斐緊跟在哥哥身後,繞過陸安城的時候朝他扮了個鬼臉,臉上還挂着半幹的淚痕,眼睛紅通通。
陸安城朝他瞪了瞪眼,心想這小子未免太狗仗人勢。話正打算罵出去,拳頭都舉到一半了,卻聽見周家斐說:“誰家姑娘能看上你?不是眼神不好就是爛桃花一朵,不信你自己問問程謙陽,他都收過好多情書了,得長他那樣才能吸引好看的。”
周家佑一把攬過弟弟腦袋:“走了,不嫌事兒大。”
“嗯?”陸安城一聽,你他媽逗我呢,“不可能,我怎麽不知道程謙陽收過情書?”他一扭頭,王燚良和沈博裕就雙雙躲開了眼。王燚良還吹起了口哨,惹得邊上的人捅了他一肘子,才立馬乖乖閉嘴。
院內突然陷入一片難得的寂靜。
程謙陽心想壞了壞了,安安鐵定要生氣了。山雨欲來,走為上策,為了不牽扯其他人,還是偷偷起身抱着自己的凳子溜之大吉。
陸安城羞憤得滿面通紅。他其實不很在乎情書不情書的東西,但能收一份是一份,臉上倍兒有光。他從來沒有聽大院裏誰收了情書,原以為性格開朗活潑好動能文能武才高八鬥的自己肯定是第一嘗甜頭的,哪想讓別人搶了先?而且成天跟在他後頭搖尾巴小粘人精似的程謙陽,居然一個字都沒給他透露。
合着剛才一個個的都在看他笑話?
方才程謙陽那幾聲誇贊如今在陸安城心裏都成了壞心眼的起哄,他頓感自尊受挫,惱羞成怒,轉了身插腰大喊“仇人”姓名。那聲勢可比收了情書還震天撼地,吓得縮在房裏吃窩頭的陸老三哇一聲大哭。
而程謙陽早躲進程家了。他推開一樓窗子的門,王燚良正牽着沈博裕朝他擠眉弄眼。他瞧陸安城真生了氣,瞪自己的眼神像胡同口高奶奶家的小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便巴巴地讨好說:“安安,我錯了,你進來咱們有話好好說。”
王燚良連連點頭:“對對,你倆關上門解決自家事,我們就先撤了啊……”
陸安城原本就在氣頭上,這一聽更不得勁了,回身劈頭就罵:“我呸!誰和他自家人!滾你丫的,你們就是一個個楮這看我笑話将來好打擊我——”
這下沈博裕也不舒爽了,冷着一張臉:“你心裏有氣別往我倆身上撒行嗎,說實話誰不知道程謙陽收了一籮筐情書的事,他不得比你讨人喜歡?就你整天自以為是幻想人姑娘一個個暗戀你,不知好歹。程謙陽就是怕打擊你才沒說,別還跟人蹬鼻子上臉的,自己瞧瞧你那德行。”
沈博裕是院裏教養最好的一個,一般不出口髒話,但急了說出來的不必陸安城他們好聽多少。
陸安城被無形捅了好幾刀,一口氣哽着上不來,他支吾半天找不出什麽合适的話怼回去,幹脆一股腦把氣都丢程謙陽頭上,丢下一句:“程謙陽你他媽明天上學別跟着我!”然後麻溜兒跑了。程謙陽在後頭喊他,他全當沒聽見。
當天晚上陸安城就鬧脾氣把信撕了,心想得讓人見識他的骨氣,看都沒看一眼。扔進垃圾桶的時候他甚至還想,程謙陽那個沒出息的,誰給東西都高興,說不準抱着那一籮筐的情書睡覺呢。
作者有話說:
強迫PLAY一時爽,轉眼追妻火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