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此夜難眠
陸安城想找個合适的機會把程謙陽叫出去,問問意大利那遭到底是什麽情況。可程老爺子性質高昂了一晚上,摁着院裏的小輩們東拉西扯,還灌了念陞一大杯白的。陸安城好歹勸住了,說老三明天還要上課,不能喝了,程老才作罷。
說是大夥一聚,其實能到的也就那幾個人。陸老大身在部隊,周家佑也因為新劇籌備抽不出身,沈博裕有刀要開,王燚良這個二十四小時精神抖擻的人民好警察就更不用說了。于是這頓給程謙陽洗塵的團圓飯變得格外冷清,湊數的陸老三等飯期間更是沒忘寫作業,實在沒人性。只有陸安城和周家斐的鬥嘴畫面,還存有一絲溫暖。
程謙陽一邊感嘆,一邊給陸安城布菜。
周家斐在桌上接了他哥一通電話,大概就是劇本選角一類的事,程老聽着感興趣,家斐見老人家高興,就大聊起來,還把哪個女明星進組前後的八卦都給老爺子說了。
陸安城看是個拉程謙陽談話的好機會,便攬了陸念陞的脖子,對程老笑道:“爺爺,這小子要醉了,我拎他回去。”
程老也笑:“就這麽點距離,阿陞颠都颠得回去,用得着他二哥親自送?”
陸念陞感覺脖子後的手臂收得緊了,不知道二哥打的什麽注意,只能傻呵呵附和:“爺爺,我真有點喝懵了,我怕我等下一頭撞樹上,撞傻了,那我月考怎麽辦啊?”
程老這才想起來陸老三還是應考學生,不能耽誤了學業,就準了陸安城送他回去,還要安城送了人就趕緊回來。陸安城應了,把弟弟的腦袋夾在胳膊下,一邊朝門走一邊給程謙陽丢了個眼神。程謙陽心領神悟,等對方出了門五分鐘,就也借機出去了。好在周家斐和程老聊得正在興頭上。
陸安城把人拐出門,就推了弟弟一把:“行了,該上哪上哪,我和程謙陽有話談。”陸念陞心想什麽話還得背着人談,這麽偷偷摸摸的,但又不敢說出來,只能自己回去了。
陸安城看着老三落寞的背影,沒來得一陣傷感。陸家小兒子是拉低他們這輩平均年齡的功臣,但是他實在是小大家太多了,自幼就膽小怕事又不太能融入集體,長期徘徊在邊緣,陸安城和大哥都是知道的。可大夥又何嘗不是寵着他呢?可能他生來就不是會撒嬌的命吧。
幸好後來院裏住進了比他還要小的白晏,陸老三便不用再做這老幺了。
“安安。”
程謙陽來了,他從後面摸上陸安城的肩,陸安城嫌棄地拍開了:“我是不是讓你在院裏別這麽喊我?”
“沒別人呢。”
“沒別人也不行。”陸安城正了正臉,“說正事。那些人到底什麽來路。”
程謙陽頓了頓,悠悠垂下眼。夜裏的大院還是那樣寂靜,黃昏褪去,玩伴歸家,如今程謙陽依然能在這樣的氛圍中感到安心。他忽然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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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陸安城熟悉又陌生的程謙陽 ,一樣的笑裏卻帶出點不同的味道,那是陸安城沒有感受過的,但他知道絕不是情緒上揚的标志。他皺了眉頭。
“我啊——”程謙陽靠過來,倚上對方肩頭,“沒準是找到殺我爸媽的人了。”
陸安城一驚,但想想這樣的猜測一直持續了很多年,不無道理:“你爸媽真不是……?”
“真不是。”程謙陽肯定道,“這件事堵了我這麽多年,我一定要查清楚。”
陸安城沉默了一會:“你千萬別只身入虎穴,人手不夠管我借,我店裏的——”
“不行!”程謙陽卻打斷了他,語氣是少有的嚴肅,“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暗地裏幫我,但是這回背後的人……你牽扯不得。”
“你涉黑陸家不管你,可畢竟陸家還在白道上,你大哥是軍隊裏的人,這件事太危險,我不能讓你管。”
陸安城扯了扯嘴角:“我們陸家要緊,你們程家就不要緊了?你姥爺當年白發送黑發,你還打算讓他嘗一回失去骨肉的苦?”
“我不會的。我一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麽多我愛的和愛我的人,根本就沒想過‘死’這個字。”程謙陽堅定地說,他擡頭注視着陸安城,滿眼柔情。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固執,過安穩日子和追求真相,我兩個都要。”
陸安城撇開眼。
他自然知道程謙陽有多固執。
如果程謙陽不固執,他就不會明知道自己接受不了他,還硬要維持這樣的關系并試圖逼迫自己改變。
所有人都說他最執着最溫柔最好脾氣。
只有陸安城知道他心中藏着頭多麽執拗的猛獸。
他要撕裂敵人,也想要撕碎獵物。
痛苦再一次襲上心頭。
陸安城晃晃腦袋,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這些破事。他越想越煩,不管怎麽說,程謙陽終歸是自己的發小,無論他怎麽對自己,只要他有可能身陷危險,自己根本不可能坐視不管。
這樣無視傷口去關切對方的自己讓他非常窩火。
“你他媽愛送死就去送死吧,死了幹淨,老爺子我幫你養。”陸安城煩躁從衣兜裏摸出一包煙,叼出一根,點上,含糊地罵道,“看來我上輩子欠你了。”
他邊罵邊往回走,走了十來米,突然想起程老爺子見了肯定要叨叨自己,啧了聲又折了回去。
程謙陽還直直站在那,他留給陸安城姣好的側影,頭頂是皎潔的月,不遠處立着飽經滄桑的老國槐。
像一幅亘古不變的畫。
畫中的人神色平靜,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
程謙陽聽見陸安城折返的腳步聲,從思緒中緩緩掙出。他望向對方,展露笑容:“你說錯了,欠也是我欠你的,我已經準備好下輩子做牛做馬還你了。”
“你有事嗎?”陸安城吐了口煙。
“我說認真的。”
“好,我也說認真的。”陸安城煩躁地把煙掐了,“要是真有下輩子,你千萬投回你爸媽那,好好過,一輩子好好過,咱們也就不用見面了。不用見面也就沒這麽多事。程謙陽,我想過無數回,如果你當初不來大院,咱倆沒做成發小,沒念同一所小學,同一所中學,是不是就能不念同一所高中?沒念成同一所高中是不是暑假就沒能一塊去——媽的!”
陸安城突然望見程謙陽愈來愈深的瞳色,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在自揭傷口,一時頓住,只能後悔地搔頭發。
一時無言,只覺尴尬。
“你所有的假設都不會成立。”
他不敢看程謙陽,只低着頭,但程謙陽平靜的語調仍然飄進耳朵。
“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我們都無法否認,也無法逃避。安安,那天我做錯了事,但是我從沒有想過逃避,我以為憑我們的關系足以好好聊一聊——可是你一直在逃。我最自豪的就是我們二十多年的竹馬情誼,它比任何東西都要堅固,我不允許任何人否定它。你不也是這樣想的嗎?”
你不也是這麽想的嗎?
你從心底認同這份情誼,沉浸在這份關系裏享受溫暖,害怕出現裂縫。而我站出來打破了你的幻想,所以你慌張地逃跑,永無止盡地躲避。
“我給你的時間裏,你都做了什麽?”
“你是我見過最會跑的膽小鬼。”
“……”
陸安城沉默着。
他垂着頭,程謙陽看不清他的臉,但他也不着急,也不擔心話說重了。
他們彼此太過了解。
陸安城終于擡起了頭,他直視程謙陽,臉上沒有憤怒,沒有羞恥,反而高傲地寫滿了的諷刺:“呵,你給我的時間?原來你給過我時間?”
“您是強迫我花時間去接受?太不巧了,在您所謂的,給我的時間裏,我已經睡了一百個妞了。”他冷笑道,“我不想浪費時間給一個強奸犯。”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這次不是走回程家,而是直接扭頭回了陸家。
程謙陽緊緊抿着唇,他臉色有些發白,不知道是不是被風吹的。他拉過衛衣帽子,蓋住自己淩亂的發,深深嘆了口氣。說實話,這麽多年了,他依然對這三個字心存芥蒂,雖然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如果時光能倒回十一年前那個夏天。
不,不能。
時間只會向前走,他們也只能向前走。
如果不是那個夏天,他們也會在另一個某一天,撕破這層關系。
他這個偏執狂。
“哎,我那會要是多學習學習提高一下技術,把人伺候好了,說不定省事多了呢。”程謙陽望向陸家的房子,盯着陸安城的窗戶看了好一會兒,才踱回了程家。
“晚安。”
又一場不歡而散,陸安城板着張臭臉進了屋,還不忘摔門。陸念陞聽見動靜趕緊跑來樓梯口看,吓得他還以為誰來拆家了。
“二哥你回來了?”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和程哥這麽快就聊完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陸安城罵道:“關你屁事兒,滾回你屋寫作業。沒事別煩我!”陸念陞委屈死了,不知道自己這暴躁老哥又搭錯哪根筋,只能“哦”一聲回了房。
陸安城把自己摔在沙發上,然後埋進抱枕裏。
他發現雖然羞辱了程謙陽,但自己并沒有好受到哪兒去。
他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邊往程謙陽身上劃肉,又一邊往自己心裏插刀,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