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香包
回京之後,宋衍進宮向皇帝陳述了所見所聞,并将在司馬勤府中所搜到的證物全部呈上,君臣二人相顧無言,終是明泰帝笑出了眼淚,将奏折丢在了宋衍腳邊。
“官官相護!官官相護啊!欺瞞朕到如今啊!朕這把龍椅招人眼紅啊!”裕慈像是瘋魔了一般念叨着這句話,整個南書房中都是他的笑聲,“愛卿,還能有誰?”
宋衍跪在地上,一言不發,汗珠砸在了地面上。
自後,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大發雷霆,誅了司馬一氏九族,更是循着那賬本上的名單對着朝廷上下官員進行了一次大清洗。是日,宋衍上書請辭,明泰帝不準,卻罰其俸祿三月,不準其上朝處理政務,只說體察臣心。
朝廷風雲轉的太快,原本高高在上的右相一朝墜下雲端,原本受冷落的官員又盡受提拔,一時間人心惶惶,怕刀子落在了自己脖子上,又期待着自己能一時平步青雲。
熙寧只能将事情猜個大致,她知道侄侄會生氣,那帳本上不僅寫着本朝官員,還有好些北元的官員,這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官官相護了,通敵叛國毫不為過。
只是熙寧不知道為何宋衍會受罰,她曾進宮赴宴,侄侄和太後只是簡單說了她兩句,更沒有什麽懲罰,可只要她把話題往宋衍身上引,裕慈的臉便黑了。
很多事她不懂,但是她覺得宋衍該是有些傷心的,拼死拼活給自己皇侄做事,被罰了俸祿還不算,還被罷了官兒。
趙臨川聽說熙寧回來了,只差幾步就要把公主府的門檻踏破,卻總是尋不見她人,就連清商的影子都未曾看到,差人打聽過後,才知道熙寧新建了行宮。
趙臨川鼻子一哼,不知道熙寧要整什麽幺蛾子,過去一看才知道那好好的行宮旁邊高高挂着一個“宋宅”的額匾,看着熙寧在門口得意洋洋地指揮小厮置辦事物,他走過去問候,“怎得突然想起來置辦個行宮了?”
熙寧瞧着趙臨川來了,挪開了屁股給他騰了個地方,說道:“這兒清淨。”
原是塗這兒清淨。
趙臨川心裏放松了一截。
可這理由禁不起細想,什麽時候唯恐天下不亂的公主要圖清淨了?
也虧着趙臨川還懷着那麽一絲的僥幸心理,覺得此宋非彼宋,還在與熙寧打哈哈,可就在看見宋衍推門從隔壁出來的時候,趙臨川心裏的那團小火苗被徹底地澆滅了。
宋衍在家樂得清淨,聽說隔壁來了新人,想着前去拜會,一出門便看見了兩個活寶,一時間進退兩難,行了禮之後又走進了自己院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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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臨川端着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心問道:“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他逼你的?帶你去秦州還不算,還逼你住在他隔壁!”結果說着說着自己都沒了底氣,眼巴巴地瞧着熙寧。
“怎麽可能是他逼本宮的,我心裏那點小九九你可還不知道?”熙寧沒心沒肺,說道:“你可知道,前幾日侄侄發了好大的脾氣,叫他在南書房外一直跪着,他心氣那樣高……自然是心裏難過,你瞧,他剛剛臉色多差。”
“你!“趙臨川憋了半天再沒憋出下一句,想起自己為了勸熙寧說的那些傻話他就想一巴掌把自己扇死,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趙臨川本想再譏諷幾句,可看見熙寧臉那嘴角都快咧到耳廓上了,恨恨拂了衣角安慰着自己眼不見為淨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夜裏,熙寧一顆心無法平靜,瞧見清商已經睡熟了,悄麽地出了房間,卻看見了漫天繁星,一時心下歡喜,搬了梯子爬上了屋檐,心裏想着,宋衍今後這時日可算是閑了,若是不開心,盡讓自己哄着。
這般想着,手撐着臉,眼睛一瞥眼底砸了顆星子,再看去原來只是火光,再湊近些,便看到了窗邊的剪影。
熙寧起了玩心,從袖中掏了個小石子出來,正準備去逗人,可那石子還沒有離開手,自己卻先被人盯上了。
宋衍雖說在看書,手指摩挲着書頁,可目光卻一直盯着那放在桌上的金鈴铛,也早就看到窗外的屋檐上爬上了人影,原不打算理睬,那人卻要來先——惹事。
熙寧得知自己的惡意行為被人發覺了,裝作沒事人一般把手掩在了身後,又笑嘻嘻地看着宋衍。
宋衍起身,來到屋檐之下,說道:“還請殿下不要做這樣的事,夜裏風大,也恐有失,損害鳳體。”
熙寧居高臨下看着宋衍,只覺着他身着着月色,周身被鍍上了一層銀光,一襲白衣,想起來自己曾猜測他是哪路的神仙不動凡心的,如今說來,像是真的有道理一般。
熙寧調笑道:“若本宮跳下去,你可能接住?”
“恕臣不能。”
宋衍拒絕的幹脆,熙寧有些恨恨,有幹脆破罐子破摔,說道:“那本宮能邀請您上來與本宮一起賞星星嗎?”
宋衍原還想拒絕,可想起了種種過往,更是鬼迷心竅地應了下來,兀自爬上了屋檐,反正此處清淨,無人。
熙寧也是詫異,不知道宋衍為何突然這般給她面子,怔怔地看着宋衍坐在了自己的身邊,還隔了三尺。
熙寧看見他上來之後還整理了衣襟,輕輕一笑,說道:“這裏經雨打日曬,你既然上來了又怎能不沾一絲灰塵?”
宋衍一怔,緊接着斂下了神色,笑着說道:“殿下所言極是。”
也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不注意,宋衍教熙寧鑽了空子,兩個人挨得極近。
熙寧率先說道:“這于禮不合?”
宋衍才到嘴邊的話被人搶了,這時也不作聲。宋衍擡眸正好看見熙寧的眼睛,很多事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在見到那鈴铛的時候才追憶回那一年的颍川,自己不過還是個小小孩童,還有個小丫頭總是跟在自己身後。
宋衍覺得自己魔怔了,那只是一個鄉野的丫頭,怎敢和面前這人作比,而且眉眼也不像,頂多只有那兩個酒窩,可天下有酒窩的女子多了去了。
熙寧難得看到宋衍發呆,用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說道:“是我臉上有東西嗎?”
宋衍一只手緊緊叩住了磚瓦,甚至抓得有些疼,嘴比腦子快,有些氣息不穩,問道:“臣鬥膽問一句……您可……您可臨駕過颍川?”
“并未。”熙寧思索了許久,又說道:“若本宮為記錯,您可是那方人士?”
“是。”宋衍笑笑,眼底是說不盡的苦澀。
熙寧只記得自己到最後昏昏沉沉的時候自己身上一暖,更是不知道宋衍是如何把自己送到了自己的房間裏面,她醒來的時候就是清商的臉。
更是在醒來之後就聽到了噩耗,宋衍他又官複原職了。
熙寧揉了揉腦袋,接連在門外守了幾日,只看得他身形疲憊,自己不好貿然前去和他說話,夜裏再偷偷越過屋檐觀察,裏面也是黑黑的一片。
熙寧灰溜溜地跑回了公主府,細想着自己的所作所為,分明在兩人去過秦州之後,關系便好了很多,茶飯不思了好久,迎來了七夕節。
大齊民風開放,據禮俗而講,在那日女兒們向上天乞巧,有意的青年男女更是可以互通心意,宮外築起高臺,女兒們将自己繡的七彩香囊至于高臺之上,放得越高便是越喜歡心中的那個男子。
皇室于民同樂,其中又以熙寧為翹楚,竟然直接穿着宮裝在街上大搖大擺地穿行,雖引得人側目,可到底是舉國歡慶的節日,倒是真真玩到了一起去了。
熙寧樂呵,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每年的七夕都要選出一名貴族男子來站在高臺上替天下女子祈福,往年不消論,今年是非宋衍莫屬。
趙臨川和熙寧正在攤販上丢圓環套娃娃,眼看着面前兩位貴人一投一個準,攤販早已經在心裏把兩人咒罵了好幾遍。
熙寧一樂,準頭又更厲害了,言語之間頗自豪,對着趙臨川說道:“瞧瞧,瞧瞧。”
趙臨川氣得牙根子癢癢,說道:“呵,本侯又不是沒上去過。”
話音剛落,聽到了遠處傳來了銅鼓的聲響,熙寧二話不說将手上的鐵環全部都丢了,趙臨川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看見身邊的人提着裙擺一溜煙跑了,這末也顧不上手裏抱着的那些布娃娃,将錢交付給店家之後趕緊追了上去。
熙寧看到了高塔下的清商,把臉湊了過去,說道:“快,看看本宮好看嗎?”
“禀公主,好看。”
熙寧得到了這樣的答複之後便趕緊沖上了高臺,趙臨川這時追了上來卻被侍衛攔在了外頭,只因為這場競技只有女子才能參加。
趙臨川眼看着熙寧踏上了臺階和一群女子擠在一起往高臺上沖,到處都是銀鈴般的笑聲。
那些個女子這時都好像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一般擠成了一團,只想着把自己手裏的香包放到最上面去,也就是熙寧眼尖,看到了那徐小姐也在這隊列中,一時還吃上了醋。
不僅僅是趙臨川和清商,更是全部觀賞競技的百姓,還有宋衍,都看見了半空中飛出來了一個紅色的影子,一腳踏着木樁,腳尖踮在懸在空中的彩條上,身形幾轉,教人看不清她的行蹤。
等再看清的時候,那紅色的身影已經到了高臺的最頂端,身邊還有一個白色的身影。
熙寧伸手将已經歪了的金冠扶穩,笑着說道:“送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