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言喝了兩罐啤酒還想再喝,被韓铮制止了,韓铮冷然一笑:“你這副鬼樣子,還是收着點。”

他讓周言收着點,自己倒是一點都不含糊,喝完了剩下的兩罐。

周言的酒量顯然不行,韓铮看他耳朵有點紅了,揶揄他:“才喝這麽點就上臉了……”

周言不服,笑笑:“你又能喝多少?”

“以前都喝白的。”韓铮雲淡風輕地瞟了他一眼,“從沒喝挂過。”

周言是不懂他們部隊那風氣習俗的,不過韓铮這樣子看着就是老煙槍加老酒鬼,生活極不健康,和他平時以綠色蔬菜為主,曬曬太陽嗑嗑瓜子的日子自然是沒得比了。

今天是大年夜,外面一片煙花爆竹聲,不絕于耳,韓铮的筆記本電腦放在周言床上的小桌子上,裏面播放着春節聯歡晚會,只看的到裏面的人嘴巴開開合合,說的什麽、唱的什麽,一個字都聽不清。

這期間韓铮接了好多個電話,聽他說話的語氣,有學生、同事、親朋好友,估計都是來提前拜年的,他的表情很單一,只是很淡的笑容,好像……依舊帶着些漠然。

周言就清淨多了,手機形同虛設,連條信息都沒有。

反正睡不着,兩人撐到了零點,等爆竹聲稍小一點後,周言開始打哈欠,說:“困死了。”

“要睡了?”韓铮皺眉,“噪音這麽大都睡得着?”

周言困倦地擡了擡眼皮:“雷打不動。”

“你屬豬的……”

這一晚,兩人睡得都不太好,總是剛要入夢就被一聲爆竹聲炸醒,第二天一早周言再次被吓醒,忍無可忍,暴怒:“你說這些人有沒有公德心啊?!大氣污染都這麽嚴重了還放放放!有關部門也不管管!”

韓铮第一次看他這麽大火氣,無語。

——這小子起床氣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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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中小城市,明年可能就會施行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政/策了。”

周言說:“我看還是禁不了,現在的人哪有這麽自覺的。”

韓铮笑笑:“話也不能這麽說。大過年的,大家心裏總有點好的期盼,習俗是這麽傳下來的沒錯。”

周言看了他一眼,不再吭聲,伸了伸沒有傷殘的胳膊腿,打了個哈欠。

他的身形修長,穿着病號服慵懶的樣子,像一只陽光下曬着太陽的豹子。

韓铮本來想用貓來形容他,可是想想,好像還是豹子更适合。

骨折這事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周言在醫院躺了一陣後吵嚷着要回家,韓铮知道他是考慮醫藥費了,不過沒點明。

他又不是傻子。

辦出院手續是韓铮辦的,周言坐在輪椅上看着他忙活來忙活去,幫他收拾出院的行李,啧啧感慨:“哎,做大爺的感覺真好。”

果不其然,韓铮停下動作,冷冷地看他,那眼神……看着人不寒而栗。

周言嬉皮笑臉:“開玩笑的,铮哥。”

韓铮從他住院那天起照顧他,端茶送水做飯,把屎把尿的,還附帶“陪|睡”服務,半句抱怨的話都沒有,兢兢業業的,周言心裏不無感動,不過兩個大男人,總不能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吧?也沒法以身相許……就算他周言願意,估計韓铮也會直接一腳踹到他外太空的。

不過,叫聲“铮哥”,還是可以的。

周言這輩子活到現在,沒對誰這麽服氣地喊過聲“哥”,韓铮是頭一個,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個了。

坐到韓铮的路虎上,周言問他要了醫藥費的單子,韓铮告訴他:“沒有。”

周言愣住了。沒有???

他拍了拍韓铮的肩膀:“铮哥,我知道你很有錢,不過我之前欠你的錢都沒還呢,這醫藥費,不能滾雪球啊……”越滾越多了。

“你有病吧。”韓铮開車很認真,目視前方,連斜眼都不給他一個,“我沒那閑錢。”

周言沒再吭聲,正好遇到一個紅燈,韓铮停下車,轉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低頭看着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時不時滑動,若有所思的樣子。

車裏的空調開得有點熱,周言的耳朵微微發紅,臉上的皮膚還是很白的。

後面的車按了下喇叭,韓铮回過神,收回目光,然後重新發動車子。

周言在打電話。

第一次好像沒打通,他沒放棄,繼續打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第四次的時候,終于接通了。

“是我……出院了……不需要……把你的卡號給我……我不缺錢……”

說到“我不缺錢”四個字的時候,韓铮不自覺擡了擡眉毛。

——死要面子。

下一句是什麽來着?

活受罪。

韓铮第一次見他和別人打電話,說話的樣子和平時不太一樣,那副寡淡、略微輕佻的樣子消失不見,相反,挺成熟。

周言挂斷電話後,沒說什麽,只是面無表情,連韓铮背他上樓的時候都罕見的不吭聲。

……安靜如雞。

每個人心情不佳的表現形式不一樣,韓铮估摸着,周言就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把食材分門別類的放到冰箱裏,特意不放在上面的格子,怕周言坐在輪椅上夠不着。

韓铮這人看着是部隊出身的大老粗,但實則挺細心的。

周言看了看放得老滿的冰箱,用力嘆了口氣,把冰箱門關上。

這個時候,韓铮從衛生間走出來,然後拿起放在沙發上的大衣。

“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自個兒行不行?”

周言點頭:“沒問題。”

韓铮走後整個屋子就陷入一片死寂,周言腦子裏飛快地播放剛才和丁一钊電話裏說的話,越想越頭大,連帶着傷口都疼。

不行,不能想了。

他把電視機打開,随便調到一個民生頻道,看着養豬專業戶吐槽今年生意不好做,看着看着眼皮越來越沉,就這麽睡着了。

其實睡着了也不安穩,做的夢裏是天空中奔跑着一只又一只肥豬,醒過來時一抹嘴巴,竟然流了哈喇子。

周言心裏千萬頭草泥馬奔馳而過,好在韓铮不在,不然……啧啧……多丢人。

他和韓铮同房睡了那麽多天了,到了這晚一個人睡的時候,反而不習慣。周言想我特麽真是賤啊,之前還總覺得有個不熟的人在房裏影響睡眠,這會兒,竟然有點懷念之前的日子。

可能他真是一個人太久了。人嘛,就是這樣的。沒人陪的日子過慣了就過慣了,一有人陪了,哪怕沒多久,矯情的毛病就上來了。

周言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個矯情的人,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是這天太冷了,搞得人心裏也涼飕飕的,像破了個小洞,呼呼地灌進冷風。

不止是涼飕飕啊,還是拔涼拔涼的。

然後某天他打電話給韓铮,讓他過來的時候捎一瓶啤酒。

周言後來回想了很多遍,還是十分非常的确定,自己說的是“一瓶啤酒”!

當他看到穿着羊絨衫的韓铮扛着一箱啤酒開門進來的時候,他驚得差點丢了拐杖跳起來了……

韓铮無視他那個□□的表情,把啤酒放到廚房裏,然後給自己倒了杯熱開水。

他體力很好,扛着那麽重的啤酒跑了六樓,也沒有大喘氣,依舊氣定神閑地冷漠狀看着周言說:“超市打折,一箱更劃算。”

周言:“……”

韓铮幾乎每天都來,秦飛飛來過一次後就不來了,據說是因為下樓的時候在樓道裏遇到了老鼠,吓壞了,後來和周言通電話,痛心地說:“周言哥!你生活這麽困難!就和我說啊!我這麽多年,存了不少錢啦!”

讓周言“受寵若驚”的是,淩影也來探望他。

那天她和韓铮一起來的,韓铮心情難得的好,說今天親自下廚做飯,看了看周言冰箱的存貨就出去買菜了,只留下淩影和周言兩個人。

周言一開始以為會比較尴尬,畢竟莫名其妙地占了人家未婚夫這麽多時間來做免費看護,打擾了人家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沒想淩影面上什麽都沒表現出來,還特能聊,一會兒就把話題發散開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說,說的都是自己的事,表情、語氣都很平靜,周言偶爾應一句,然後她會笑一下,繼續說。

和秦飛飛比起來,淩影顯然成熟許多,周言自己小人之心了,所以在他看來,成熟背後總會多點世故,周言和她相處,反而沒和秦飛飛一起時輕松。

話聊到一半的時候,淩影忽然問他:“有沒有煙?”

周言愣了愣。

不是因為這個問題本身,而是因為,問這個問題的,是淩影——看着那麽賢妻良母的淩影……

雖然周言不是很反感“我紋身、抽煙、喝酒、說髒話,但我是好女孩”的論調,不過,淩影這反差,總讓人覺得怪怪的。特別是當周言把煙和火柴盒遞給她,她熟練的點燃、吐氣的樣子,很頹喪,和剛才那麽溫柔的細聲細語說話的樣子,判若兩人。

在韓铮快回來之前,淩影抽完了那根煙,還把窗戶都打開了,好讓煙味散去。

她看着周言,笑顏盈盈地說:“韓铮不讓我抽煙。你得幫我保密啊。”

“行。”周言答應着,然後伸手把窗開開得更大了一點。

韓铮回來的時候,手裏的菜都要拿不住,淩影接了一部分過來,周言這個殘障人士在一旁打趣說:“韓大廚你這是要做滿漢全席?”

“嗯。”韓铮咧了咧嘴,“鴻門宴。”

淩影中途接了個電話,說學生家長有事找她,要出去趟,讓他們先吃。

“淩影現在自己經營一個幼兒早教機構。她從前是幼兒園老師,後來出了意外,臉……毀了,幼兒園待不下去了了,家長說她總是吓着孩子。”韓铮搖搖頭,無奈地笑,“她以前可是金牌老師。”

周言沉默了片刻。

韓铮看了他一眼,說:“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

周言還是沒說話。

他有的時候,就是會莫名其妙的很沉默,韓铮總覺得,周言是一個有很多心事的人。哪怕表面上,總是那麽沒心沒肺的樣子。

兩個人無聲的吃着一桌的飯菜,一句廢話都沒有,淩影一直到吃完飯的時候都沒有來。周言家廚房的窗戶不知什麽時候碎了一塊,有寒風透過那個洞灌進來。

韓铮用刺骨的涼水洗完碗,整個人凍得沒知覺。

走出廚房到客廳的時候,周言扔給他一個東西。

韓铮立馬接住:“這個……”

他皺眉——一個Hello Kitty的電熱水袋,有着濃濃的橡膠味,不過很溫暖,特別是碰到他冰冷的手心的時候,整個人都顫了一下。

韓铮烘了一會手就暖和了,扔還給周言。周言把熱水袋重新插上電充電。

“我明天過來幫你把水龍頭連上熱水器。”韓铮說,“順便把窗玻璃補了。”

周言把目光從電視機上的無聊綜藝節目移開,轉頭看他:“窗怎麽了?”

“碎了,漏風。”

“哦。”他重新把目光轉回電視上,過了會,說:“不用了。”

這反射弧有點長了。韓铮都愣住了,問他:“你說什麽?”

周言的語氣淡淡地:“我說,玻璃碎了就碎了,沒事。我又不是小姑娘,不怕賊,沒危險。”

韓铮聞言皺眉:“你這日子過得……”

“我說不用了。”周言的聲音忽然變得有點大,打斷他的時候,很生硬,“還有水龍頭,也不需要連熱水器。”

空氣在那一剎那,好像凝滞住了。

周言說完,繼續看着電視,韓铮的目光聚焦在那個很醜的Hello Kitty電熱水袋上,看着它慢慢膨脹起來,像一個被打滿氣的□□。

過了許久,韓铮才站起來。

周言擡頭看他:“你走了?”

“嗯,不早了。”他的聲音裏,帶着點鼻音。

韓铮走了很久,周言自己去廚房倒熱水,被透過那窗戶的破洞吹進來的風凍到,他突然想着,那人可能有點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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