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福結。
所有手握錦囊的人,此時臉上都挂着些許意料之外的錯愕。
嚴闕輕笑,信步而出:“這些是我與上官這幾日的成果,今日後,諸位便要回到封地了,日後免不了上陣厮殺,希望這枚得高僧加持的平安福能護諸将平安,”她笑着說,
“珈藍寺的香火最靈驗了。”
以嚴闕的身份,本該饋以寶石,贈以美玉,但是她沒這麽做。
曦月沉默地翻了個白眼:“就這,太寒酸了吧。”擡頭卻發現賢妃神色凝重,嚴誠亦覺得多有不妥,于是低聲對坐在附近的一個将軍解釋道:“瓊月這孩子從小就很奇怪,您莫要怪罪。”
不料那人卻道:“怎麽會!公主的禮物很精美!”
嚴誠意外:“就這玩意?”
“對!”那人眼睛裏泛着光彩,聲音也很激動,“我要帶回西域去,給父老鄉親們觀賞。”
嚴誠:“…”
憑他的智商,恐怕永遠無法理解,這些掌握着幾十萬人生殺大權的節度使,會有什麽得不到?往往還未開口,意圖攀附結交的人已将財寶拱手奉上。
嚴闕的平安福看似不起眼,壓根不值錢,更何況還是她和宮女手做的。
但也正是這樣小小一只,在這些人眼裏,沒有趨炎附勢、居高臨下,恰是一片真心,很難不令人動容。
嚴闕對上無數雙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羞澀地說:“禮輕莫怪,父皇給我的月例銀子都讓我買胭脂了,以後記得存錢吧,哎。”
她面上一副悔之晚矣的神情,大家忍不住被逗笑了,這樣天真可愛,一片赤誠的公主,是問,有誰舍得怪罪呢?
就連習慣胡鬧的李衮,也萬分鄭重地抱拳道:“臣等定不辱使命,以我血護我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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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我周太平有象!”
嚴闕望着衆人,眼眶含淚,她深知很難讓他們放棄野心,但至少此時此刻,這呼聲裏,是有真心在的。
罷了,就為此刻。
她鄭重道:“瓊月再敬諸位!”
飲完這杯,也該是她退場的時候了,嚴闕又朝父皇母妃深深一拜,在衆人的注視下,端莊地走了出去。
凝着那紅裙女子離開的背影,趙鴉兒将萬般情緒壓制眼底:“不簡單啊,”扭頭去看長子,目光卻定在他手上,意味深長地說,“怎麽?這禮物竟這般好?”
趙恒不動聲色地把福結收入袖中,淡笑道:“兒只是在想,這主意真是公主自己想出來的嗎?”
趙鴉兒眉峰一挑,迅速在人群中捕捉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對趙恒道:“宴後你随我去拜見一下你的叔父。”
嚴闕自大殿出來,上官晴垂手跟在身後:“公主,我們這算成功了嗎?”
嚴闕停下來,笑着問:“怎樣叫成功?”
“怎樣啊…”上官被問得一愣,這問題她倒從未想過,思索了片刻,皺眉道,“他們都服了,算嗎?”
嚴闕看着她極認真的小臉兒,半晌,輕笑出聲:“傻上官。”
重将臣服,萬民歸順,當然算得上成功,但有如此開天辟地之能的,一個時代又能走出幾人?
太.祖皇帝算得上當世賢君,然而他死後,昔日藩屬國作亂,亦令四海沉淪于戰火近百年。
而她,空有一個公主頭銜,文不能入廟堂,武不能上戰場,何德何能敢論成功?
她能做的,不過是在這些人同室操戈時,念及今日,能對她的父皇、母後、子民,有哪怕一點點恻隐的可能,也僅是可能。
“公主您又在想什麽?”
嚴闕回過神來:“對了,我皇兄呢?”
“您說五皇子呀,聽宮人說他出宮去了。”
嚴闕不覺有些異樣,今日來嚴華出現的少了,偶爾在花園相遇,說不上幾句話便要離開,怎麽,今日是她生辰,也不出現嗎?
戌時,青靜坊內則是另一番光景:
燭影昏沉,舞姬赤着腳半跨在水池邊,嘴裏含顆葡萄,腰身像柳條一樣依偎到男人懷裏。
李渥痞痞一笑,使勁兒捏了一把,舞姬嬌呼,還是乖乖把葡萄送了上來。
月娥添酒回燈,弄完也不走,纖纖細指順勢爬上嚴華胸口,剛想喚一句“殿下”,卻被他眼裏那道攝人的寒光吓退縮了。
李渥嘆道:“嚴兄啊,看樣子不長來?也不知道你這皇子怎麽當的,平日裏很難挨吧”
說着,怪笑地騰出一臂,把月娘攏了過去。
“這與你我關。”嚴華冷聲道。
李渥啧啧兩下,下一瞬,那對如狐細目便湊了上來:“那你為何把我約在這,難不成?”
他笑了笑:“你知道小爺我深谙此道,想讓我教你如何開葷?“
嚴華一道眼風掃過來,李渥無端一寒,下一刻,卻發現他看得是身後懸梁上,餘光撇去,人影倏地不見了。
李渥何等機敏,瞬間便猜到自己今日怕是被眼前這位殿下給利用了,只一用力,便将月娘推了過去。
看着窗口獰笑兩聲:“殿下先別急,鳥兒還沒走呢。”
嚴華輕功了得,自是早有知覺,也不推拒,濃重的脂粉味襲來,黑暗裏,他的眉皺了皺。
月娘是名動京城的雅妓,多少人為見她一面一擲千金,都未必能見着。
時間久了,人便傲了。
她本能覺到嚴華對她的不屑,自尊心作祟,難,更要迎難而上。
指頭不聽話地劃過他胸前衣襟,剛想撩撥,卻被手掌用力一握,霎時疼得撕心裂肺,嚴華的面無表情道:“夠了。”
這一句,有了威脅的味道。
月娘擡頭對上他的臉,不禁面紅耳赤起來,想想卻也好笑,如今她二十有八,怎還會對個青年騷動?遂整了整衣冠,又問:“殿下來都來了,為什麽拒人于千裏之外呢?”
嚴華看也不看他,李渥卻好整以暇,也不插話,大有隔岸觀火的隐隐惬意。
嚴華啊嚴華,你也有今天。
月娘膽子一點點複蘇,那逗弄男人的本事也跟着醒了過來,她眼含秋波道:“殿下看看人家嘛,人家美不美?”
李渥替他說道:“月娘美得緊,沒有男人不愛。”
“那…比大周第一美人瓊月公主又如何?啊…!”
誰知,不待她說完,整個人就跌進了池子裏,李渥趁着接她在水中揉了一把。
雖說是溫泉,跌下去也無妨,但事發突然,她還是怕極了,待出水面去尋嚴華,他人已經不見了。
李渥獨依在石頭帷幕上,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什麽,良久後一仰頭,嘆道:“嚴華啊,枉你平日把我折磨得那麽慘,今日算還你了。”
他愉快地哼着曲子,小厮從外面跑來,李渥臉色一冷:“沒看大爺忙着呢?別來煩我!”
小厮恭敬道:“诶,您再忙也先把賬結了不是?”
“什麽?”李渥道,“他走前沒結?”
“沒。”
“成吧,賬目拿來,”李渥煩心地說,低頭只看一眼,便叫了出來,“你們京城東西都這麽貴的嗎!”
嚴華負手往月色裏走了三分之一,背影被拉得極長,皇城內的鼓瑟吹笙,與他遙遙相對,卻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母妃的話猶在耳畔,她苦口婆心地說:
“你們是兄妹,小時候無所顧忌也就罷了,但如今都長大成人,該當避嫌!”
“你是你父皇最得意的兒子,未來要娶的,那是蘭陵徐家的嫡出姑娘,出不得半點岔子!”
“你不娶?混賬話!好,好,你就算對自己的婚事早有打算,也該替瓊月着想,她早晚要嫁人。”
相比之下,父皇比母妃含蓄很多,更像暗示,他耐心道:
“嚴華啊,華京可有看得上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