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從某個角度講,嚴華仍然得逞了。

那日之後,選妃之事無疾而終,周帝仿佛徹底忘了此事,再沒有過催促,嚴闕去給賢妃請安,也很少被冷眼相待了,一派和樂融融。

只是冥冥之中,她有一個預感,嚴華與周帝做了一場不宣于口的交易。

至于這場交易中,父皇将作何妥協,皇兄将失去什麽,沒人向她提及,她也刻意拒絕去猜測。

又過了幾日,有消息從前線鋪天蓋地而來,王铎事敗喪命華京,而他的部下群龍無首,在被朝廷接管前就已然嘩變,如今于地方起兵月餘,漸成氣候。

五皇子挂帥,親征叛軍。

縱然是情理之中,卻也掩蓋不住有人刻意為之的痕跡。

據悉,叛軍總和不過兩萬餘人,派地方守軍前去鎮壓,綽綽有餘,再放出北府軍,實乃多此一舉。

于是嚴闕更加确定,嚴華一定在暗中許諾了周帝什麽。

五皇子領兵出城的時間,也恰恰是大周祭天的日子。

兩件大事合二為一,為彼此都鍍上一層莊嚴與吉祥,百姓和将帥樂見其聞。

作為最被周帝看重的公主,丞相崔胤的關門女弟子,嚴闕奉旨,于祭祀大典上拟鳳神舞。

鳳凰被周人視作聖鳥,在歷史的變遷中,更是民族圖騰的存在。

是日,嚴闕身着火紅色朝服,裙尾數尺墜地,仿若鳳尾安詳鋪陳,眉心一團火焰,恰似鳳目含陽。

“公主,還有一個時辰北府軍就啓程了,您真的不去送五皇子嗎?如果現在出去,還有時間,但若是再耽擱,就要開祭了。”

上官晴在為她做最後的準備,低眉信手道:“那王铎部下雖則是烏合之衆,但刀槍不長眼,公主真不去囑咐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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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闕将長眉畫如雙鬓,淡道:“不去。”

那日嚴華的一舉一動歷歷在目,她永遠無法忘記,他失望轉身的背影。既然他們二人根本就不可能,總要做得絕一些,好過産生虛無的期望。

而在另一邊,嚴華把将士集合在樓頭,他們已經接受過陛下的親閱,吉時一到,便要踏上征途。

铠甲泛着微微寒光,他發髻高束,神情肅穆,不着意與朝陽對視過去,竟使趙志明恍惚間看到君臨天下的氣勢。

趙志明看着眼前僅有十八歲的青年,深深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便有能力攪弄風雲,于這九州中擁有一席之地。

而他自己,跟着這樣的人物,亦與有榮焉。

至于青年人心中所想,早已不是秘密,既然注定不可,何不就此罷休?只是此事或多或少都會影響到他将來的心性,是福是禍,就不是他能參透的了。

趙志明回望了一眼身後的亭臺樓閣,萬千言語,終化成一句:“殿下,吉時到了,走吧。”

管弦奏,火鳳舞。

嚴華白俊的面龐終于起了一絲變化,銀白色的铠甲一閃,他翻身上馬,對身後大軍道:

“啓!”

軍令于六軍中迅速傳遞,一聲蓋過一聲,氣勢滔天:“啓!”

“啓!”“啓!”“啓!”

“哐!”是十幾萬人着靴同時邁出第一步的聲響。

巨門洞開,君侯終出征。

絲竹管弦的平韻曲調,就如嚴闕腳下的舞步,中規中矩,沒有棱角。當她溫良恭謹地将酒漿送至周帝眼前,周帝微笑着,把這杯象征着火神賜予的瓊漿玉露一飲而盡。

接下來,按順序,大皇子,三皇子,以及戰亂之際臨時生下,眼下才剛滿四十七天的十五皇子嚴頌,依次登場。

嚴闕持着端莊得體的笑,将酒盞交由他們手中。

一如熟悉的樣子:

故作鎮定的嚴誠。不滿拘束的嚴懷。以及…

咦?怎麽是個娃娃?

嚴闕詫異,蹙了會兒眉頭才陡然想起,皇兄出征去了,是以沒有留下他的位置。也是此時,她才真真切切意識到,永遠沉默守護在她身旁的嚴華,不在這裏了。

別離的酸澀後知後覺萦入胸懷,就一發不可收拾。

對綱常倫理的挑戰,他行為的逾越,統統被“或許以後再也見不到這人了”的恐懼取代,而造成這一切的,恰恰是她自己。

想明白這點,她心口也跟着一緊。

那是她的皇兄啊,真心愛着自己的皇兄,這感情縱然有千萬不妥,亦不能否認彌深,臨行前,他或許無比期待她的相送,然而她沒有去,生生将時間耗在了這裏!

作為他期待的那個人,嚴闕或許不能出現,但是作為他的妹妹呢?還有什麽理由拒絕?

衆目睽睽之下,瓊月公主的動作突然停滞了,就在十五皇子的母妃代為接過那盞瓊釀的瞬間,嚴闕也驟然轉身,奔跑了起來!

變故來得太突然,皇帝,萬貴妃,賢妃,崔胤…所有人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

嚴闕高高地提起裙邊,甚至一截兒雪白的腳踝裸露在外,她從長長的石階跑下,直跑出了容納着數萬臣民的廣場。

數萬只眼睛,目睹着這個火紅的少女。

雖然不知道她要跑去哪兒,雖然知道她的舉止有失體統,大大地有失體統!但也忍不住感慨一句:“九公主要去哪兒?真希望她快一點到。”

直至跑出文武百官的視線,人們這才驚覺,這還祭着天呢,可是他們的火神姑娘不見了。

周帝這一氣非同小可,酒杯啪地一聲被摔了出去,狠狠地砸到地上,他騰一下子站了起來:“夏總管!瓊月去哪了!”

“這…這…老奴不知…”

“廢物!”

“你!”周帝轉而指着仍然手托玉壺的上官晴,“把你主子追回來!這都什麽事!”

上官晴點點頭就立刻跑了出去,嚴闕步伐太快,她僅僅能看到一個背影,以及飄散在她身後的火紅衣帶。

“公主!“上官晴只能大聲喊,“您得再跑快點兒!要不然我就追上了!”

嚴闕跑出下大殿,跑出廣場,一路穿過六軍出發的甬道,終于在登上決戰箭樓時,讓她逮着了北府軍的影子。

所有将士身披玄黑铠甲,而他的皇兄,連人帶馬都是雪白,行在隊伍的正前方,格外矚目。

距離如此遙遠,她站在此處呼喊,對方已經聽不到了,然而就像有感應,嚴華身形突然一頓,随後,慢慢轉過頭來。

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有一個徐晃的影子,一個立在高樓,一個處在人海。但就是這樣,二人還是相視良久。

今此一眼,嚴闕便放下心來,皇兄沒有生她的氣,會凱旋而歸。

也是這一眼,嚴華知道,小丫頭終于心軟了,所為厭惡他,多是氣話。

最終,是趙志明在旁邊催促:“殿下,走吧,現下還是祭祀的時辰,九公主該是偷跑出來的,回去晚了會被責罰,我看還是咱們先走吧。”

嚴華輕輕勾了勾嘴角,颔首轉身,未幾,人群終是再次動了起來。

北府軍正式踏上征程,只是他們無人知道,前路坎坷頗多,有荊棘有陷阱,有刀山有火海。少将嚴華,将最後一次,以十八歲的身份,與他們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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