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張極簡略的輿圖, 翻過來覆過去,石肅頭大:“您沒虎我?這四不像啊…”
李息懶得跟他解釋許多, 轉過頭繼續向前走, 這時,獨特的鼓聲一鑿一鑿從城門口傳來, 二人面色一肅,相顧對視。
這是一個信號, 晉州遇敵的信號。
“我去城門, 您去請嚴姑娘!”
“嗯。”
二人迅速做了決定,而後扔下手頭的事飛速背向而去, 李息步伐急促, 沒一會兒就抵達嚴闕的院門外, 腳下稍滞, 喊道:“棠兒!出來!”
棠兒是石肅安排給嚴闕的小婢女,平日就在這院內幹活,聞言, 立刻跑了出來:“李大人,您叫我?”
“是,”李息喘着粗氣道,“将你家姑娘叫出來, 有急事。”
聽他這麽說, 棠兒霎時笑了:“嗨,您平日不都是自己叫嗎?稍等片刻,我這就去。”
李息像是後知後覺, 愣了一愣,問:“我往常是這樣?”
“對呀。”
他臉色陰沉,棠兒不知他在想些什麽,只聽他喃喃道:“那真是有失體統。”
“……”
嚴闕在房內讀書,聽到外賣的動靜,擱下書走了出來:“什麽事?”
李息已恢複以往的沉穩,情急之下本想上前去握她手臂,想到什麽,忽停住,看着她:“現下還不清楚,先去城門吧。”
經過粗略了解,石肅已掌握大致的情況,簡而言之,晉州城被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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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誰攻了呢?餘城。
是的,就是那個幾日之前,他們還運送糧草給人家度過難關的餘城。
石肅一拳頭怼到案頭上:“陰險小人!”
“石大哥,別動氣,”嚴闕道,“已經這樣了,先理清這裏面的來龍去脈。”
石肅努力平靜情緒,溫和道:“好。”
李息深深朝二人方向望了一眼,輕展衣襟,而後慢慢地說:“不吞并,就被人吞并。”
“先生明鑒,”石肅道,“據我們接觸了解,這餘城城主生性軟弱怕事,這回做這麽大決定,想來是被人慫恿了。”
這時,長使帶着從前方來的最新戰況入內:“城主,李先生,這次不止一城,韓、柳二城也在其內。”
韓、柳、餘三城雖小,但地理位置恰好對晉形成包裹之勢,也難怪餘城做慣了鴕鳥,這回卻有恃無恐,原來是有了幫手。
“出去看看吧。”李息嚴肅地說。
四個人一道登上城樓,對方已列隊嚴陣以待,三城兵丁服飾不統一,可以看出,其中韓城人是裝備最齊全的,柳城恰恰相反,有的士兵連頭盔都沒有,倒像是臨時被趕鴨子上架。
“你們知道這是在幹什麽嗎?被人賣了還要替人家數錢。”嚴闕冷斥,城牆本就不高,聲音飄到下面人耳中,餘城城主笑着邁了一步,彬彬有禮:
“嚴姑娘,得罪了,我們也是萬不得已,天下這麽亂,手裏不攥着足夠的砝碼總歸不放心,這樣,你們打開城門,我們保證不傷害城內百姓,或許我們四城可以共同瓜分這一片土地。”
嚴闕面色冷凝,再不想看他小人嘴臉,沒聊兩句退了下去。
見無人應答,餘城主臉色一變:“軟的不成,在下就只能來硬的了,上!”
士卒跨步遞進,一時之間,縱火的縱火,砍城門的将大刀舞得飛快。
這不似圍宮時的血腥慘烈、避無可避,嚴闕覺得他們攻得兒戲,自己守得也毫無緊迫感。
“他們要打到何時?”她無奈地問。
石肅道:“讓他們鬧呗,咱牆皮厚實,總歸進不來,您說對嗎先生?”
然而李息沒他這麽樂觀,因為他明白,即使因陋就簡,戰争的本質仍是戰争,它的背後也是自私與欲望,手段都是殺戮和剝奪。
“進不來,就要換方式了。”他道。
“您說什麽?”石肅不解其意。
李息不語,目光深沉地定在了城外那蜿蜒曲折的護城河水之上,思緒萬千。嚴闕注意到,便也看過去,不好的預感閃念而過,她脫口道:“他們想引水灌成!”
再把目光投到敵方陣營,方才她就覺得奇怪,攻城用得着準備這麽多石土嗎?
“什麽?”石肅這一驚非同小可,大腦迅速運轉,好在這回沒拖後腿,他道,“我去部署!”
果然,餘城主見又攻了多時仍未奏效,反而胸有成竹将身子往後一仰,靠到車椅上,其旁副手會意,開始組織士卒成規模地往上游去壘壩。
晉州地勢低窪,堤壩無需壘得太高,足以起到逼壓作用,好在早先幾月,李息已經主持百姓加固了城牆,能稍微一抗,現下石肅又召集到大量軍民,用長磚累在牆頭,如此,城門一下子又高出半個人身。
長使憂慮道:“多召集些百姓出來吧,現在就殺出去。”
他年紀小,還是個書生模樣,說這話也是情急沒過腦子,沒有壞心。
李息道:“不可,已經讓百姓盡心竭力修建城牆,就不可指望他們舍生忘死地守城,更不能指望他們在當下對戰心甘情願賣命。”
對于人心,他早就看透了。長使這下為難:“這可如何是好,诶呀!”
“別诶呀了,過來幫忙!”石肅用肉身填補進一塊兒城牆的缺口,有水沿着他的脊背往下流,長使跑過去接替了他,他才複又抽身去指揮百姓。
“現下怎麽辦?”嚴闕向李息看去,情勢仿佛一下子緊張起來。
“再等等。”他道。
三個城主一早登上木舟,餘城主傲然立于舟中,韓、柳則一前一後地搖着槳。他們得意洋洋地欣賞着自己的作品,晉州投降,是早晚的事。
餘城主捋了把胡須:“世人都說水可以庇佑君民,是以才開鑿護城河,今日我才知道,水亦能亡人國的。”
他語氣裏俱是不屑與傲慢,仿佛已經取得成功,明日便能君臨天下。
遠處的人或許聽不出他在講什麽,但韓、柳則遙遙對視了一眼,電光火石間,都讀出了那麽一絲不安。
須知,他們城池之外的護城河,絕不比晉州的淺。
城牆之上,李息淡淡笑了笑,朗聲道:“三位,今日且停一停,容我們回去商量可好?”
引水灌城,目的只是拿下這篇土地,确實對城中百姓趕盡殺絕的打算,那麽逼他們投向,與讓他們考慮好後主動投降,似乎沒有區別。
秉承這樣的共識,三人舟上商量了一會兒,餘城主擡頭道:“可,就給你一夜時間。”
這方鬥得火熱,另一方,嚴華的隊伍已經向晉州接近了。
大部隊留在此處,徐匡凝帶小波人馬先行去前方打探,自他跟了嚴華,原本趙志明的活計就落到他的肩上,他也滿心樂意,能出去兜兜風,玩耍一下,美事一樁。
他一走,将士們原地安營紮寨,不幾時,濃濃炊煙夾着炙肉的香氣飄滿整個軍營。
嚴華一人坐在遠方的山丘上,聽他們吵,看他們鬧,心中自有一片靜谧。
前世,周帝吐血而亡,不久後嚴誠被扶上那個位置,華京三十年,沒教會他什麽是骨氣,趨炎附勢的本事反而爐火純青,或者,他管這叫隐忍?
也許吧,嚴華嘴角不經意一哂,上一世,嚴誠知道了嚴華的存在,立刻告知趙克用,以至于嚴華被圍追堵截,心腹手下也多遭殘害,所以這世,他選擇隐瞞身份。
在暗處果比在明處方便許多,要不了多久,他便能和趙國形成犄角之勢,到那時…他眸中乍洩出抹許久未見的光彩,到那時,趙國破,他或許能找到她。
嚴華揚首望了望遠處熙攘的人群,徐匡凝一騎絕塵,沖了出來,胯|下駿馬踏散那一地炊火,濺起火星點點。
嚴華起身,大跨步走了下來。
“将軍,末将打探到晉州此刻正在被圍攻。”
聞得動靜,衆将士立刻上前:“還有別人也盯上它了?可看清是什麽隊伍?”
“是餘柳韓三城,該是為了争地盤,互相蠶食。”
在這夜裏,嚴華顯得格外冷肅,他擡眸看了徐匡凝一眼,平靜道:“把情況說說。”
徐匡凝早在白日就抵達晉州城外,一直貓在周圍,伺機而動,眼見城門又是造牆又是灌水的,看得人也熱血沸騰。他本以為會逼得自己出手相助,豈料,關鍵時刻城樓上那男人喊停了,惹得他好不敗興。
他本欲拔腿就走,然而藏身時就費了番功夫,差點讓人家發現,貿然動身,未免會打草驚蛇,壞掉所有部署,他這點理智思考還是具備的,便只能幹耗着,耗到天黑。
将情況簡單闡述完畢,徐匡凝聳落着腦袋坐到一邊,這一趟,不他娘的好玩。
嚴華背身慢慢踱着,聽他講完,大致摸清局勢,皓月當空,覆手而立,倏爾一笑:“徐将軍,你還得跑一趟。”
“不去了不去了,受累不讨好。”
“咱們有求于人,自要先把禮送上,”嚴華道,“讓你打仗,去不去?”
聽到此話,徐匡凝猛地看了過來,神色內滿是期待:“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