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近年來房地産行業形勢大好,各地都在新建樓房,供大于需時,房地産又一度陷入低迷。但鼎盛天街同樣是低迷時期建的,卻不存在賣不出去這種問題,因為地盤靠近A市最好的一所大學旁邊,周圍又緊鄰銷品茂、地鐵口和小吃街,鼎盛天街的住房幾乎剛一挂出廣告就已全部售磬。
小區管理員個子很高,人很瘦,但說起話來很有精氣神,他替喻滄州開了秦振飛的房門,邊往裏走邊說道,“看上去有點冷的一個人,一般都是獨來獨往。他買的這套房是單人戶型,平時就只有他一個人居住。”
喻滄州走進去,只見六十來平方米的房間很簡略地擺了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個沙發,進門是開放廚房,廚房裏的竈臺看上去很幹淨,不像用過的樣子,只靠牆的櫃子上放着微波爐,上面濺着點油漬,這才看出點平日裏開夥的痕跡。
“那他平日裏會和鄰居往來走動嗎?會發生口角嗎?”喻滄州問道。
“那不會。這棟樓裏的住戶都不太走動,生活上各過各的,很少發生口角。”
公寓的門口正對陽臺,一進門就能看見遠處的商廈和建築。喻滄州又走到陽臺上望了一眼,只見鼎盛天街西面是銷品茂和地鐵口,乘地鐵口向西再行一站就能到鄂江大學。從鄂江大學、銷品茂到鼎盛天街這裏還能算城市商圈,鼎盛天街再往東,就是一些老舊的居民區以及城郊更荒涼的區域了,直到南湖。
喻滄州在陽臺上環視了一圈後對身旁的小區管理員說,“那行,今天就謝謝您了,我要是有問題再打電話聯系您。”
喻滄州走到樓下,正好碰上蘇小小,“喻隊,我剛才問過門衛了,門衛說已經有三四天沒看見秦振飛回來過了,說秦振飛平日裏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沒什麽朋友和親戚,對了,門衛還說他父母應該都在國外,平日裏也沒怎麽見他們來看他,這還是有一次秦振飛父母給他寄快遞,門衛代收才知道的。”
喻滄州點點頭,正準備說些什麽,正在這時,電話響了,他接起來,是一個不認識的號碼,對方的聲音卻方才聽過,好似冬日裏的松木,非常沉靜,“喂隊長是我,我是顧彥。”
喻滄州嗯了一聲,電話那頭顧彥繼續說道,“我現在鼎盛天街出來向東走的第二個巷口這裏,你能過來一下嗎?”
喻滄州挂了電話,對蘇小小說道,“是顧彥,說他在一個小賣部門口等我們,好像是有發現。”
鼎盛天街向東走,A市特有的濃厚的居民生活氣息不變,沿途都是賣早點的攤子,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房屋的顏色卻開始變得灰暗,建築也傾向于變得低矮老舊,喻滄州走到第二個巷口,顧彥正站在一根電線杆旁邊等着他。在顧彥身後,是一個有些老舊的小賣部,小賣部面積不大,不過五六個平方米,一眼能望得見頭。靠近巷道的那一面牆體已經有些斑駁發黑,小賣部裏面沒有開燈,因此光線顯得略微昏暗。
喻滄州一見這情形,就頓時眯了眯眼。
顧彥站在不遠處,手插在兜裏,喻滄州正要擡腿靠近,顧彥已經一擡頭先一步發現了他,“隊長,你們到了。我剛才說的就是這個小賣部。”
不用他解釋太多,喻滄州已經知道了顧彥的意思,他三步化作兩步地走過去:“怎麽留意到這個小賣部的?”
“反正也沒被分配到什麽任務,你們去調查社會關系的時候我就自己一個人在鼎盛天街附近到處瞎逛。”顧彥回答道,“逛到這裏的時候,看到守屋的人是個高中人,等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太像有大人會回來的樣子,就覺得和你說的情況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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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樣的。”喻滄州點點頭,“我們現在進去看看。”
小賣部規模并不大,一個玻璃櫥櫃擺出來,幾乎攔住了店內四分之三的門面。和別的小賣部門前還會圈出一塊地方專門用來賣雜志、報紙、水果不同,這家小賣部只有店內的地面屬于營業範圍。這會兒天光不是很亮,店面門口的光線又被馬路對面的高樓大廈所籠罩,因此店內幾乎可以算得上昏暗。總的來說,這是一間營業範圍沒有別人廣又不太惹人注目的小店。
喻滄州擡腿走進去,只見玻璃櫥櫃後面坐着一個平頭少年,個子很高,人有些瘦,正拿着一支筆在一個本子上寫着什麽,看上去好像在算賬。少年的身後是一排玻璃壁櫃,壁櫃上放着□□冰紅茶、阿薩姆奶茶、青島啤酒等一系列飲品,在壁櫃的一側,則是一個可通到房間後面的門。
少年見有人走了進來,連忙停了手裏的動作擡頭招呼客人:“請問你們要買什麽?”
喻滄州沒有搭理他,只是長腿一邁兀自繞過玻璃櫥櫃繼續往裏走,少年原本正在算賬,見店裏突然一下子來了三個人什麽也不說就要往裏闖,頓時臉上有些慌,将剛才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你們……要買什麽?”
“不急,四處看看。”從前門到後門沒有多少距離,喻滄州一邊應付着,一邊加快了腳步。
幾步上前去到後門一撩門簾,借着屋內昏暗的光線,喻滄州看清了後屋的情形——放下了一張木床以後,後屋基本上就不剩下什麽空間了,只留下一個窄窄的過道供人行走,在木床的後面,一個帆布式的簡易衣櫃和一個二節煤爐相對而立,擺設越是簡潔反而越是顯得空蕩蕩,顯而易見,這就是這少年所有的家當了。這麽一個結論讓喻滄州的眼神開始變得深邃起來。
少年見此情形,終于意識到有什麽不對,他急忙大聲問道:“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沒有人理他,少年一邊警惕地看着這三個人一邊就從身下的椅子旁邊摸出一個雙肩包抱在懷裏準備突圍出去,然而小賣部的正門被顧彥和蘇小小堵着,小賣部的後門口立着個喻滄州,這好似天羅地網一般的陣仗,他哪裏跑得出去呢。就在少年抱着雙肩包打算硬往外沖的時候,喻滄州長臂一伸一把揪住他的後領将他帶了回來。緊接着,砰的一聲,下一瞬少年就被喻滄州緊緊壓在了玻璃櫥櫃上,喻滄州涼涼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跑什麽?我們三還能吃了你不成?不做虧心事,怕什麽半夜鬼敲門?”喻滄州一手壓住少年,另一只手則将兜裏的證件再次掏了出來。
在少年眼前晃了一晃後,他說:“我們是警察,我們現在懷疑你和一樁殺人案有關,跟我們走一趟吧少年。”
審訊室內,少年盯着桌上某一處雙目放空,臉上的神色恍惚又戒備。
方才,自從喻滄州在小賣部裏秀出自己的人民警察證以後,少年就好似認命一般一下子卸去了所有的力氣。可是卻也從那一刻起再也不說話,無論喻滄州問他什麽,同他聊什麽,他都閉口不言,好像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喻滄州抱着雙臂,右腿搭在左腿上,在不甚舒服的審訊椅上跷了個二郎腿,“不回答是吧?不回答我就不知道你叫什麽了?當人民警察是飯桶呢?朱骁,男,十六歲,鄂高高二七班的學生,父母離異後撫養權歸了父親朱經國,然而朱經國兩年前因酗酒去世了,所以你現在與奶奶謝桂芳住在一起,怎麽樣,我說的沒錯吧?”
審訊室內一片寂靜,無人理他,喻滄州也不太在意,他手指彎曲輕輕敲了敲桌面,兀自問盯着桌面發呆的少年道:“認識秦振飛嗎?怎麽認識的?”
“……”
“最近去過南湖嗎?去那幹什麽了?”
“……”
“知道這個人是誰嗎?”喻滄州從桌上推過來一張照片,“見過嗎?”
“……”
“不回答?死都不開口?行吧,那你認識這個錢袋嗎?”喻滄州将證物袋往桌上一抛,就向身後的椅背上靠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朱骁——證物袋裏裝着的正是那個裝着一千三百七十二塊五的布袋。
桌子對面,原本盯着桌面一動不動好似傀儡的朱骁一看見那個證物袋,臉上面具一般的神情就頓時出現了裂縫,“你在哪裏找到的?!”
喻滄州笑了笑,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南湖。”
“那麽現在回到上一個問題,你最近去南湖做什麽了?”
朱骁瞪着喻滄州,終于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對方的陷阱。沒過多久,他懊喪地撇過頭,又恢複了那副不願說話的神情。
至此,喻滄州那平靜無波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怒氣,“你是不是以為你不說我就拿你沒辦法?我告訴你,只要證據鏈完整,證據之間相互印證,照樣可以定罪!”
“……”
“行吧,不願意說是不是?不願意說那你就在這待着吧,審訊時間12小時,你就在這給我待滿12小時再出去!”
喻滄州砰地起身,出了審訊室。方才在審訊室裏差點發火,但出了審訊室反而漸漸冷靜下來。其實進了審訊室以後不肯交待的嫌疑人很多,嫌疑人警方兩方僵持,這種時候基本上就是打心理戰的時候了,誰素質更硬技巧更詭谲更能騙過對方,誰就能贏。朱骁既然不肯說話,如今之計,只有找到那個切入口,才能讓他交待。
走廊上,喻滄州見蘇小小朝自己快步走來,知道她大概是剛從哪裏回來,開口問道,“又查到什麽了嗎?”
蘇小小走到他身前:“剛才查到朱骁的奶奶謝桂芳三個月前住院了,肝腹水,晚期,醫院說朱骁對他奶奶特別孝順,昨天還去醫院看望過謝桂芳,給他帶了換季的衣物。”蘇小小頓了一下道,“喻隊,會不會是朱骁因為謝桂芳住院缺錢所以綁架并殺了秦振飛啊?”
“看起來不太像。”一道聲音插進來,喻滄州轉過頭,發出聲音的人是顧彥。
顧彥自從方才喻滄州進了審訊室就一直在審訊室外觀摩,他一個人好似一顆孤松站在那,慣來沒什麽存在感,但喻滄州卻發現,和剛才找到朱骁一樣,只要他行動,他就會扼中要害,喻滄州饒有興味地看着顧彥開口道:“哦,那你說說看你的看法?”
顧彥:“你們有沒有留意到,雖然現在鎮靜下來了,但朱骁剛剛進審訊室的時候手是一直在發抖的,而他一直到現在手還緊緊握成拳,這種不放松其實是一個害怕的姿态。一個連審訊室這種地方都會害怕的人,我不認為他綁架別人以後還能鎮定到想到換季衣物這件事情。”
喻滄州:“所以你認為?”
顧彥:“所以我假想,這個案件中應該還有另外一個主使者。”
走廊之內一時寂靜,喻滄州盯着顧彥很久都沒有開口說話。他的目光帶着壓迫性,顧彥卻絲毫不以為意,“讓我試試吧隊長,十二小時說長不長,一眨眼就過去了。若是真的還有另外一個主使者,我們更要抓緊時間。隊長,讓我來審訊朱骁吧。”
喻滄州聽了顧彥的話,轉頭望向審訊室,那一段時間的沉默,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良久,顧彥終于看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顧彥走進審訊室,審訊室內,朱骁保持着之前的坐姿,見換了人進來,他也毫無反應,只是發呆一樣地盯着桌面,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顧彥将喻滄州先前拿出去的證物袋又帶了進來,輕輕放在桌上,“一千三百七十二塊五,這麽零碎,數額又這麽小,這裏面應該是你的全部家當了吧。”
“事後沒有去湖邊找一下?我猜你應該是去了,不過沒找到。運氣還挺好的,正好趕上暴雨,就算去了,腳印也都被沖走了。”
“媽媽在離異那年就直接另嫁了,朱經國酗酒,想必也是經常打人,單親家庭的生活是不是有點難過?”顧彥手指撫上證物袋,動作輕柔間帶着一絲小心翼翼,他看向朱骁,突然道,“筆袋……非常漂亮,奶奶縫的吧?”
他這句話剛落,早在他問完第一個問題眼眶就已經發紅的朱骁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奶奶還在醫院呢,不想早點出去看她嗎?那個人對你做了什麽,讓你這麽死心塌地地聽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