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A市火車站始建于1890年,于上世紀初完工,自A市火車站建成伊始,那時的紳商們就一直對A市火車站的位置不太滿意,屢次登報申請遷址,但最後都是不了了之。直到1991年,A市火車站遷至如今的地址。
如今的A市火車站臨近市郊,綠化良好,站外的廣場上整整齊齊的兩排綠樹。此時正是下午六七點鐘,天已經有些擦黑了,取票口外排了長長的幾隊長龍,不遠處擺滿了賣小吃的攤子,四周來來往往的旅客風塵仆仆,絡繹不絕。
一個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從取票口的長龍中走出來,他戴着一副黑色墨鏡,個子不高,皮膚黝黑,他的東西并不多,只簡潔地提了一個長形的黑色行李包,火車票被他攥在另一只手裏。他常年做着保安工作,警惕度已經訓練的非常可以了,周圍的人或是刷着手機,或是靠着行李發呆,或是行色匆匆,他裝作不經意地四下留意了一圈,發現并沒有人注意到他,他放下了心,提着行李走向進站口。
現在想想,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個夢,但他并不後悔這樣做。
他做着保安工作已經很多年了,保安的工作非常清閑,但與此同時工資也沒有多少。為了保護小區居民的安全,他每天像狗一樣地在小區四處閑晃,得以換來一份打發叫花子的工資。一年前,他來到鼎盛天街工作。
他留意那個少年很久了,他幾乎每次出現都是滿身的名牌,有的牌子比較大衆他會知道一點,有的牌子根本認不出來,但通過版型和樣式他就知道價格不菲。有一次他在路邊碰見他,他的車的副駕上還有一個女孩子,他對那女孩子說了什麽,惹得那個女孩咯咯地笑,他擡眼望去,看見他将手中還未拆封的一個iphone手機遞給了女孩,女孩一臉歡喜,同他抱在一起親吻起來。
因為要登記所以他有一次看過那個男孩的身份證,知道他叫秦振飛,今年才二十五歲。同在保安室的老梁有一次閑聊時曾經告訴過他,說秦振飛的父母都在國外,老梁有一次幫他收快遞來着。
二十五歲,回到保安室以後,他坐在座位上怔怔地想,才二十五歲,二十五歲的時候他在幹什麽呢?那個時候他剛來到A市,手上沒有錢,又還沒有找到工作,就找了個長途汽車站,每天白天出去找各種短活幹,晚上回來了就在長途汽車站裏将就一晚。一日三餐是包子,渴了就去廁所喝自來水。因為和他一起蜷縮在長途汽車站裏的人過的都是這種生活,所以他也就這樣過過來了。可是同樣在這個城市,同樣在這個年紀,卻有人過着與他完全不一樣的生活。不是沒有留意過人和人階級之間的差異,可這是第一次,他意識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是如此懸殊。他有些低落,他為此頹喪了很長時間。
一個午後,他照舊在值班室裏值班。陽光有點好,他值着值着就一不小心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只聽見一聲尖銳的鳴笛,他猛地一個釣魚颠醒,值班室外,秦振飛坐在車裏一臉不耐,“開門啊,喊你好幾遍你都不醒,怎麽着,你們上班還能睡覺??”——他們小區的自動門閘日常是關着的,住戶需要開車進出的時候只有讓保安幫忙開門才能打開自動門閘系統。
遠處有剛買完菜的住戶走路進小區,擔心有人圍觀投訴,他不敢怠慢,連忙摁開了開關。門閘起落架擡起,秦振飛臉上神色卻不見好轉,“一群只知道領錢不知道工作的飯桶。”秦振飛嘟囔了一句,臉上的神情像嫌棄垃圾,就開車徑直離開了,只留下值班室裏的他陰郁很久。
又是一個夜晚,他在小區裏巡邏,正好碰見秦振飛從樓上走下來,秦振飛所站的那個位置正好是個監控盲區,他幹這一行幹太久了,只要看到監控位置就能立馬領會到哪些地方是監控盲區,那一瞬間,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一個能纾解他這些天接連不斷的陰郁的想法。他為着這個想法戰栗起來——
他用随身的保安膠棍将秦振飛敲暈,将他帶離了小區。彼時已經是深夜了,街上并沒有多少人。他原本的計劃是打算将秦振飛帶到自己家,但奈何他還沒有走出小區多遠,秦振飛就有了要醒轉的跡象,他連忙對着身上的人又補了一棍。離他自己的家還有一段距離,為擔心出任何變數,他不敢再帶着秦振飛往前走。他想起附近有個小賣部,小賣部的店主是他老鄉,最近住院了,不過她有個孫子叫朱骁正在上高中,應該還在店裏,他和這兩人關系還不錯,平日裏沒事的時候就會去他們的店裏坐坐,想到這裏,他決定将秦振飛先帶到小賣部,然後再見機行事。
到了小賣部店裏,朱骁并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麽好糊弄,他大聲質問他背着的昏迷的人是誰,他懶得理他,他知道朱骁的軟肋是他奶奶最近住院,他現在急需要錢,他以事成以後付給他一萬塊為要挾,讓朱骁幫他把秦振飛擡到小賣部平時儲藏貨物的儲藏間,朱骁應了。誰知到了儲藏間以後,秦振飛卻再次轉醒,看清是他以後,秦振飛臉上再次露出了那副如審視社會垃圾一樣的神情,“呵,你們這是要綁架我?警察會……”秦振飛的話沒有說完,那一瞬間他沒有猶豫,他拿出了自己平時巡邏用的強光手電筒,對準秦振飛的腦袋砸了下去!
眼睜睜地看着一個人在自己手下變得沒有呼吸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他不知道別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至少在他自己看來,他覺得有種別樣的戰栗,這些占用了社會資源還自诩為人上人的人,他們有什麽資格嘲笑他。或許他本來就有着反社會人格,只是一直以來壓抑了下來。他轉過頭,用一雙猩紅的眼睛看着朱骁威脅他不許将今晚的事情說出去,那幫警察個個都是飯桶,且不說能不能被他們抓到,就算被抓到了,只要抵死不認,他們也沒有辦法。
緊接着,他依舊以一萬塊為誘餌讓朱骁陪着他把屍體扔到了南湖,然而在朱骁事後向他追要那一萬塊錢的時候,他卻堅持耍賴不肯給。一個連社會都沒出過的高中生有什麽好怕的,分分鐘就擺平了。這就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的所有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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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褲子口袋。已經進了進站口,他忍不住想抽根煙。
打火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被落在哪裏了,煙不能抽,有點可惜。
沒關系,不能抽就不能抽吧。他緊了緊手裏的行李袋,轉身向候車站臺走去。
A市火車站已經是一個年頭很老的火車站了,老意味着破敗,意味着陳舊,意味着容易滋生渣滓。沿着候車站臺的牆邊,靠着牆或坐或站着一些衣着髒亂的民工,就像年輕時候的他自己,他本應該心生憐憫,但他并沒有,他想着那個令他戰栗的時刻,知道自己即将逃離這裏。
不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但他沒有太在意,火車站這種地方,什麽場景都不用太見怪。
沒有關系,他就要離開這裏了。那些飯桶一樣的警察,是不會這麽快趕來的。如果他們不能在今天抓住他,那麽他們就再也無法抓住他。他就要離開這裏,去一個新的城市開始新的生活。
然而下一刻,他被人撲倒在地,雙手被剪在背後,有什麽東西冰冰涼涼地扣上了他的手腕。
他睜大了雙眼。
與此同時,有一個冷硬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趙昌是吧,終于逮到你了,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