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審訊室內,喻滄州跷着二郎腿坐在桌邊,這是他24小時內第二次坐在這個位置,唯一不同的是對面的人由小賣部的朱骁變成了保安趙昌。
“終于見面了,我們來聊聊吧。你在鼎盛天街工作一年多,認識秦振飛嗎?平時和他有過節嗎?”
“認識。他是我們小區的戶主,我和他沒有過節。”趙昌從善如流地回答道。
和朱骁在審訊室的緊繃狀态不同,趙昌此時臉上的神情幾乎能算得上鎮定,姿态也非常放松,只那一雙微微顫抖的手洩露了他此刻的真實心情,喻滄州看了他一眼:“本月十號晚上十點到十一點的時候你在哪裏?”
“我在小區值班。”
“小區的監控顯示你十點以前還在小區巡邏,十點以後小區的監控裏就看不見你了。值班室裏也沒有你的人,那段時間你去了哪裏?”
“那時我去了一個老鄉的店裏喝了會茶。”
“老鄉的名字叫做?”
“朱骁。”
“你一個人去的?”
“一個人去的。”
“撒謊!”喻滄州坐直了身體,逼近趙昌道,“朱骁明明說你是背着秦振飛去的他的店裏!”
“朱骁認識秦振飛嗎?他連秦振飛都不認識,怎麽可能指認我背着秦振飛去他店裏?”趙昌擡起眼,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不緊張了,“警官,我那晚真的是一個人去他店裏喝茶去的,就算我擅離職守有什麽過失,我也已經辭了職。我不知道我一個人去他店裏喝茶有什麽罪。”
喻滄州看着趙昌,心漸漸沉了下來。
趙昌這番行為其實非常狡猾,刑偵只負責破案,而後續的審查定罪工作是要移交檢察院和法院的。在後續檢察院審查的過程中,決定當事人是否犯罪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證據鏈是否完整,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至少要包括兩項獨立來源的證據 。就算刑偵手裏現在已經有了朱骁的證詞,但有利于破案的核心物證他們幾乎一件都還沒有收集到,無論是行兇器具亦或是監控視頻,現在情況就對他們非常不利。
喻滄州穩了穩心神,開口道:“你是不是認為只要你抵死不承認我們就沒有辦法了,我告訴你,只要證據鏈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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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在這裏審訊我做什麽呢?”他話還沒說完,趙昌已經打斷了他,“為什麽不直接逮捕我呢?”
“……”喻滄州神色驟然變冷。
正在這時,兜裏的手機丁丁零零地響了起來,喻滄州沒好氣地接起來:“喂。”
“喂喻隊,我是蘇小小,我們在朱骁供認的倉庫找到了強光手電筒,手電筒上發現了秦振飛的血跡和趙昌的指紋,朱骁的指紋不在上面。根據秦振飛頭部的锉裂傷,可以确定手電筒就是致死兇器。”
“知道了。”
喻滄州挂了電話,“你不是一直覺得只要不承認就可以安然走出這間審訊室?方才在你平時巡邏用的強光手電筒上發現了秦振飛的血跡,證據鏈完整了,如你所願,現在可以逮捕你了。”
趙昌神色驟然變得不可置信:“不可能!我明明将手電筒扔在了南湖!!過去這麽久,手電筒上的指紋不可能還在!”
“那你又怎麽确定你扔掉的就是你自己的手電筒呢?在你忙于處理屍體的時候,朱骁會不會将你的手電筒和倉庫的手電筒調換了呢?”
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趙昌的眼神頓時癫狂起來:“不能抓我,你們憑什麽抓我!憑什麽這些人這麽有錢活得這麽快活老子就要拼死拼活地工作一個月月薪還比不上他的一件衣服,憑什麽?!”
趙昌還在咆哮,喻滄州已經走出了審訊室,在審訊室發瘋的嫌疑人很多,他早就已經見怪不怪。
出來審訊室,顧彥正好在和朱骁告別。
昨夜顧彥套出朱骁的話以後,曾經問過朱骁,“既然你都不是兇手,為什麽進審訊室還那麽抵抗?”
喻滄州在審訊室外聽見朱骁回答,因為他畢竟參與扔屍,總是覺得心虛。
顧彥當時對朱骁說:“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自責的限度都不太一樣,有人因為一點點小事就以為自己犯了天大的過錯,有人即使觸犯法律也仍舊覺得是所有人欠他的,但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對內無愧于自己,俯仰無愧于天地,就不用給自己太多枷鎖。”
喻滄州此時想了想顧彥說的那番話,不得不說雖然他文化水平不高,但想起這番話來竟有一種奇異的熨帖。
喻滄州又回顧了一下這兩天以來,顧彥在這個案子裏的表現,不得不說,作為一個剛畢業的公安院校的學生,他的表現實在是可圈可點。人天生喜歡親近靠譜的人,此時,喻滄州站在夜色裏,發現自己對這未來的隊友兼室友莫名多了一份認同和贊賞。
天已經有些晚了,微涼的夜風打在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激起一陣涼意。喻滄州走向顧彥和朱骁,顧彥開口道:“隊長,朱骁要回去了。”
“哦行啊,那小夥子……”喻滄州正準備潇灑地同朱骁說再見,突然想起什麽,“那什麽等一下你們等等我,我馬上回來。”
顧彥愣了愣,正想問他要幹嘛,就看見喻滄州出了警局大門向左邊跑去了,顧彥第一天來警局的時候觀察過地形,知道那裏有一個自動提款機。很快,喻滄州就跑了回來,手裏是剛剛從提款機取出來的熱乎乎的毛爺爺,他揣着手裏的錢硬要塞給朱骁,朱骁擺着手推辭,“這個,這個我不能要的叔叔。”
“小子,拿着,你的錢還在證物袋裏目前不能還給你,你要是不想欠我錢,等以後有錢了還給我就好了。”
朱骁自從奶奶謝桂芳三個月前住院後就獨自一人運作着小賣部的周轉,與此同時他還要抽出時間去醫院照顧奶奶,再加上繁重的學業、這幾天的心神不寧,此刻喻滄州硬要塞給他錢算是三個月來難得有人關懷他的時刻,因此他頓時眼眶就紅了。見喻滄州姿态堅決,他沒有再堅持,“那就謝謝叔叔了,等我以後有錢了,就來還你錢。”
喻滄州應道:“沒問題。”
“那叔叔,顧彥哥,我先走了。”
顧彥:“好的。”
無緣無故被喊老了一個輩分的喻滄州:怎麽好像覺得有哪裏不對???
眼看着人已經漸漸走遠,喻滄州轉過頭來看着顧彥,“走吧我的新室友小同志,隊長帶你回家。”
昨夜因為要審朱骁,喻滄州在警局審到淩晨兩點,顧彥自然也跟着喻滄州在警局待到兩點,後來因為時間太晚,喻滄州覺得不如索性就在辦公室将就一夜,于是就這樣,顧彥在鄂江分局工作的第一天,就是睡的辦公室。此時,喻滄州一想到自己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回家了,就格外想念自己的那個狗窩。
去蘇小小車裏取了行李以後,喻滄州帶着顧彥回了家。
照舊要穿過早上來時必經的菜市場,只是同樣的一條路,此時人煙稀少,夜色寂靜。小區裏人也很少,行李箱拖在路上能聽得見滾輪滑動的聲音。喻滄州帶着顧彥進了門,就将他引到家裏的客房,“在員工宿舍下來前你就住這間房。廁所就是洗浴間,剛才進門的時候已經指給你看過了。我倆晚上都沒吃晚飯,你要是餓了廚房有泡面,冰箱裏有雞蛋,用微波爐加熱就能熟。我去沖個澡,你不用管我。”
喻滄州說這話的時候眼眶已經紅了——缺覺缺的。他其實是這樣一種人,有案子壓身的時候,什麽苦都能吃,可以不吃飯不睡覺連着36小時查案子,但是一旦案子結束,他就好像精氣神頓時被抽走,該缺的覺必須立馬補上。因此此時,喻滄州一回到家,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囫囵沖個澡了好回到床上睡覺。
喻滄州去洗澡了,顧彥就一個人打開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其實他早就看出來喻滄州困了,喻滄州也沒必要對他說那麽多,這個房子他小時候住過,他都了解。但他還不想那麽早告訴喻滄州,他想,或許要等時機成熟的時候再告訴他才好。等到行李都收拾好了,他一個人轉到廚房,在櫥櫃裏發現了挂面,冰箱裏的材料其實全的,西紅柿、雞蛋、蝦、魚丸應有盡有,顧彥就打開鍋爐下起了面條。
喻滄州的聲音是在面條煮得半軟的時候響起來的,顧彥聽見他喊,“小同志你過來一下。”
顧彥不明所以地走去浴室門口,就聽見喻滄州隔着一道門對他說:“小同志,我剛剛進來的時候太急,忘記拿換洗衣物了,你去衣櫃抽屜裏幫我拿一套。”
顧彥一聽,嘴角就彎起來。他去浴室拿了換洗衣服,敲敲門,喻滄州側着身子打開,顧彥面上不動神色,但其實眼角餘光還是往他那瞥了一眼,接着又目不轉睛地收回目光。
喻滄州平時辦案何等細心之人,自然留意到了顧彥的眼神。雖然顧彥什麽都沒有表示,但他莫名覺得這氛圍有些不對,平日裏再日天日地的喻隊長此時也有些慫了,他嘭地一聲把門帶上,“看什麽看,都是男人有什麽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