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喻滄州洗完澡出來,發現顧彥已經把挂面下好了。他其實有點累,本來打算直奔卧室睡覺,但看着顧彥端着碗沉靜的樣子莫名覺得家裏難得有點人氣,心念一轉還是在餐桌邊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怎麽不直接泡面,多方便哪。”
顧彥:“泡面不健康,下點挂面就算是素的也比油炸食品好。”
一瞬間有種被老母親探望兒子即視感的喻滄州:“……”
喻滄州接過顧彥手裏的面,看上去內容很豐富的兩碗面,面上卧着雞蛋、魚丸,面裏點綴着些許大白菜和蝦,喻滄州驚道:“我冰箱裏還有這些東西?”
顧彥将手中的筷子遞給他,和他一起在客廳裏的餐桌前坐下來:“有的,好在都還沒過期。”
“那肯定是我媽來的時候給我塞的。”喻滄州轉了一筷子面送入自己口中:“唉顧彥,你說你以前是A市人,又是二中的,你以前吃過二中門口那家鳝魚面嗎?”
“……沒有。”顧彥挑了一口面夾起來,卻沒急着吃,“怎麽問我這個問題?”
“沒事,就是突然想起來了,我學生時候可愛吃那家的面,工作以後還專門去尋過一次,誰知那家店早就拆遷不幹了,可把我給遺憾的。”喻滄州一邊說着一邊又呼嚕了一口面,“不過說起來,你手藝也還行,怎麽着,專門學來讨喜歡的女孩子開心的?”
喻滄州說着擡起頭來,眼中都是揶揄之色,顧彥望着他的目光頓了頓,心裏想說,專門學來讨你開心的。
正在這時,不遠處的手機叮鈴鈴地響了起來,喻滄州轉頭一看,是自己的手機。這個時間會給自己打電話的人基本上也沒誰了,喻滄州走過去拿起手機就一把接起:“喂,媽。吃飯呢……還能幹啥。面,同事下的……員工宿舍下雨漏水,人初來乍到,就直接安排給我了……顧彥……行,明天見。”
喻滄州一口氣打完電話,把手機扔在桌上,碗裏的面就剩口面湯了,他一股腦喝完,把空碗擱在桌上,“顧彥,我媽說明天蒸五花肉,一起過去吃。”
顧彥說:“好的。”
顧彥吃相斯文,喻滄州跟鬼子掃蕩村子一樣風卷殘雲地吃完了,見顧彥還剩大半碗面,就叮囑說道,“面吃完了碗就放在洗水池裏,我明天早上起來洗。拿這裏當自己家,別跟我客氣啥。我有點困,我先去睡了。”
“好的隊長,晚安。”
“嗯吶。”
隔日是個豔陽高照的大晴天,喻滄州媽媽家離喻滄州家并不遠,十五分鐘就能走到,喻隊腿長,不樂意開車,就提議走着去她家,顧彥自然是同意的。正是秋日,A市路邊的桂花開得如火如荼,桂花的甜膩氣息漂浮在空中,十五分鐘的路程沒一會兒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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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小區,正準備上樓,喻滄州一伸手攔住顧彥:“對了給你說個事,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我媽肯定得催我相親,你一會兒看我眼色,要是我們快吃完了,我就接個電話說我們來任務了得立馬走人,你就趕緊站起來立刻跟着我走,知道不知道?。”
喻滄州一邊說着,臉上一邊露出了煩躁的神情,顧彥看着有些想笑,好歹這說明了至少不會有外敵存在,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煩,我自己都還沒捯饬清楚呢,再去相親那不是禍害人家嗎?”喻滄州一邊吐槽一邊煩躁地往裏走,顧彥跟在他身後一起上了樓。
劉希薇家裏并不大,不過采光很好。一進門,餐桌就在窗邊,桌上已經擺好了一盤清炒土豆絲、一盤蒜蓉空心菜和一碗炖雞蛋,劉希薇端着蒸五花肉從廚房裏出來,笑眯眯的同顧彥打招呼:“喲,來啦?顧彥是吧?快坐下來快坐下來,菜都已經做好啦,就等着你們來吃啦。”
顧彥也同她打招呼:“阿姨好。”
喻滄州早就餓了,因為是自己家,所以他也不怎麽客氣,脫了外套就直接去廚房裏端了兩碗米飯出來,對劉希薇道,“這是我和顧彥的,你的那碗自己拿去。”
三人一起在餐桌邊坐下來,劉希薇開始寒暄:“诶顧彥,你現在多大啦?”
顧彥夾了塊五花肉到自己碗裏:“我二十五啦阿姨。”
劉希薇笑道,“二十五,還年輕啊,真好。有女朋友嗎?”
喻滄州皺起眉,“媽,你能別一進門就打聽人家有女朋友這回事嗎?”
“我打聽打聽怎麽啦。人二十五,不正是該談戀愛的大好年紀嘛?”
顧彥朝喻滄州笑了笑道,“沒事的隊長。現在還沒有女朋友阿姨,不過有一個喜歡的人,還在追的過程中。”
劉希薇一聽,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哎喲那好那好,這姑娘有福氣啊,有個這麽優秀的小夥子在追她。”
這對話……
喻滄州聽不下去了,一個人低頭使勁扒飯,果不其然,下一刻,戰火就引申到了自己這裏,“诶你也跟人家學一學啊,哪怕你不去相親,你至少也學人家追一追哪個好看的女人啊。真的,你找什麽樣的都行,我不挑,絕對不會有“你看上了我不滿意”這種婆媳關系存在,哪怕他是個男人都行,真的。我現在就怕我死了以後,你一個人,誰照顧你啊?你們搞刑偵的辦案受傷跟玩似的,老了以後身體不好了,身邊連個把你送到醫院的人都沒有……”
喻滄州原本聽到前面的時候還皺着眉打算反駁幾句,等到聽到後面,也不打算貧了,“媽你別擔心了,我一個人能照顧好自己。”
“你現在是年輕,才能大言不慚說這種話,誰不希望自己一直三頭六臂啊,可是等到真的動不了的那一天,才知道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感覺有多辛酸。”
喻滄州盯着自己碗裏的米飯沒說話,半晌才道,“可是等到真的動不了的那一天,不就離死也沒多遠了嗎?要人在身邊幹嘛?”
“你!"眼看着喻滄州這麽固執,劉希薇氣得嘴角顫抖,“滄州,你跟媽說說,是不是那件事你還沒放下?你跟媽說說,你什麽時候能……”
喻滄州一把放下了筷子,臉上不再是以往的吊兒郎當。他有着一雙非常親和漂亮的桃花眼,彎起來望着你時常常會讓你覺得自己不經意間就被他收買了,但他畢竟幹過這麽多年的刑偵,臉色沉下來時,多年的刑警生涯還是不可避免地讓他此時的神情帶上一絲厲色,“媽,同事在呢。”
劉希薇見此情景,知道這場對話到了這裏就談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平複了一下心情,良久,才緩緩道,“你以前總說我催你相親,你自己也凡相親必搞砸,從來沒有一次相完了人姑娘沒來告狀過。你或許覺得我煩,覺得我是閑了沒事幹瞎操心,可是當父母的到了年紀,操心的不都是這些事?就算你再能幹,我還是要操心的,當父母的就是一個操心的命。你要是覺得我礙着你了那我以後不給你安排了,但你自己也上點心吧。”
劉希薇這句話說完以後,便再沒有人說話,飯桌上氛圍一時有些僵。顧彥見此情景便主動和劉希薇說話,喻滄州只一個人低頭扒飯,并不參與他們。一直到午飯結束,喻滄州母子倆的神情才看起來緩和些。
“阿姨,多謝您的午飯,那我們就先走了。”
“行,以後要是沒事就多來阿姨這裏吃飯哈,阿姨一個人做飯,做了也吃不完。”
“好的阿姨。一定常來。”
劉希薇和顧彥寒暄完了又擡頭去看喻滄州,她臉上還帶着些許不悅的神情,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生氣也氣不過一個小時,劉希薇拿着一個袋子遞給喻滄州,“那什麽,童佟在京東網上買的書地址選錯了,寄到了我這裏,你今天反正沒事,一會兒給她送過去吧。”
“行。”
喻滄州一邊說着一邊接過了劉希薇手裏的袋子,臨要離開,又轉過身去抱了抱劉希薇,“老太太,別一天到晚地東想西想,學學別的老太太,跳跳廣場舞畫畫風景畫學點英語環游世界,不是很好嗎?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兒子這麽酷,不會孤苦晚年的。”
他固執歸固執,哄人的時候嘴還是很乖的,劉希薇啐了他一口,“就知道貧嘴。”
“行,那我們走了啊老太太。”
換上鞋臨出門了,喻滄州還記得沖她比出一根手指,“晚上記得學英語。”
劉希薇這下笑了,“滾滾滾,趕緊滾蛋!”
兩個人一前一後下了樓,顧彥看着喻滄州手裏提着的袋子問道:“所以我們現在去哪?”
“去A大。”
劉希薇方才提到的童佟是喻滄州她姐的女兒,喻滄州的姐姐是個女強人,公司開到了全國各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裏有三百天是在出差,童佟從小在劉希薇家長大,因此跟喻滄州關系特別親近。
到了A大,喻滄州收到童佟的短信,低頭查看了一下,“嘿這小祖宗,架子還挺大,說在教室自習,非讓我給她把書送到教室門口,她誰?老佛爺嗎?”但他說歸說,心裏還是挺疼這個小侄女的,喻滄州轉頭問了問顧彥,“怎麽樣,是要跟我一起上去,還是在這兒等着?”
“我就在這兒等着吧。”顧彥說道。
“那行,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馬上下來。”
喻滄州上了A大教學樓,顧彥就在樓下的花壇邊等着。此時正是周六下午,A大校園裏人并不多。正對着教學樓是一個偌大的草坪,有不少家長帶着小不點們在草坪上放風筝。顧彥正端詳着天上各色各樣的風筝,突然覺得有個人在不遠處正盯着自己。
他擡起頭,只見前方是一個瘦得幾乎沒什麽精神的男人,他面相有些狠厲,一雙吊眼,眉毛太過濃密反而顯得非常雜亂無章。此時,那個男人正一手拿着一個空的塑料瓶,一手提着一個收破爛的袋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即使已經瘦得失去了形貌,顧彥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男人,畢竟假如一個人曾經日日夜夜都出現在你的夢裏,你總也不可能因為過了十幾年安逸日子就會忘了他。
顧彥調轉了視線,裝作沒有在意他。
但不知為什麽,這反而幫助男人認出了他來,男人提着收破爛的袋子兩步走到他身前拽住他的手臂,“顧彥是吧?”男人瞅了瞅顧彥身上穿的衣着,“你小子現在發達了啊,還想裝作不認識我?你以前就是這幅裝腔作勢的模樣,枉我之前還為了你去消防局鬧了好久。”
顧彥開口道,“裝腔作勢的是你吧顧尉軍?你去消防局鬧難道不是為了找消防局的人要賠償金,難道是真的為了我?”
顧尉軍陰鸷地笑了笑,“怎麽說話呢兒子?我當年對你不好嗎?老子都快窮得叮當響了還供你吃供你穿,給你上學,你怎麽不看看別人窮苦人家的孩子那是連飯都吃不上一口學都上不了。”
顧彥冷笑,“是,你照顧得最好,照顧得離飯都吃不上一口其實也不遠了。”
顧尉軍也不知道是真沒聽出來還是假沒聽出來這是諷刺,說道,“你知道就好,接受了恩惠就要圖報,我現在手裏沒錢了,你給我點錢花花。”
顧彥:“我沒有。”
“你騙誰呢兒子,就你這全身上下的穿着,加起來就得超過一千了吧?沒錢?沒錢還穿得這麽好幹嘛?”顧尉軍當他還是當年那個任他拳打腳踢的小男孩,一巴掌伸出來對着顧彥就要往他腦袋上呼,正當這時,一只手臂突然出現倏地捏住了他。
“啊痛痛痛……”
顧尉軍慘叫着惱羞成怒地回頭,看到顧彥身邊人高馬大的男人,喻滄州人模狗樣地笑了笑,“顧彥,這是誰啊?”
顧彥冷冷淡淡,“不認識。”
“狗屁,老子是他爸!”
“原來是叔叔啊,幸會幸會。我是顧彥的隊長,我們現在有點任務,要立刻離開,您看行嗎?”
喻滄州嘴裏這麽打着商量,手上的勁道卻一點沒松,顧尉軍只覺得手腕好似要斷掉一樣的疼痛,顧尉軍打量了一下喻滄州,知道自己打不過他,思量了一下還是服了軟,“行行行,當然行,顧彥,快和你領導一起走吧。”
喻滄州嘴角冷笑了一下,松開了手,“那我們就先走了叔叔。”
離開教學樓好遠,顧彥都一直沒怎麽說話,喻滄州也難得一反往常的安靜,陪着他安靜地走着。
A大被評為全國最美的十大校園之一,一貫綠化很好,此時,兩人走在被參天古木包夾的林蔭道上,滿目都是翠色。
終于,顧彥打破了這沉默:“隊長,你不問些我什麽嗎?”
喻滄州走在前面,手抄在褲子荷包裏,吊兒郎當道,“有什麽好問的,你昨天才說你小時候離開了A市,今天就遇見了個撿破爛的爸爸,抛妻棄子的人渣見兒子發達了又湊上來扯關系,就算不是這種事,基本上大方向也跑不脫了,我沒啥好好奇的。”
顧彥心中一暖,眼眶幾乎有些溫熱,“隊長,謝謝了。”
“沒事,趕緊走吧。”喻滄州一邊說着一邊回轉身來,樹的影子落在他身上,讓平日裏吊兒郎當的他如今看起來更穩重了些,“我說有任務不是騙人的,真的來案子了,就在A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