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從市中心開往城郊,越靠近城郊,建築的高度就變得越發低矮,等到靠近馬芳芳家的時候,拐過一個大轉盤,再轉個彎,路面就由水泥路變成了還沒有鋪過瀝青的泥土路,喻滄州在一棟平房對面靠着路邊停了車。這裏鄰着一條小河,河邊靠着路邊的地方停放着一個大大的草垛,草垛邊系着牛,大約是小河并不是很幹淨的緣故,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說不出來的腥鹹的味道,再往前道路變得更窄車就不好行駛了,喻滄州和顧彥索性下了車自己走過去。

“怎麽樣顧彥,小時候來過鄉下嗎?”索性四周無人,喻滄州查案查了一晚上,到了這時其實已經有些困了,仔細一看眼睛都是紅的,為了抵抗困意就拉着顧彥聊聊天唠唠嗑。

“來過啊,小時候和爸爸走親戚的時候,就經常來鄉下玩,我去的那裏河水可比這裏清澈多了,一眼望去都可以見得到底,可以釣魚、捉蝦,還能下河游泳。”顧彥越說越得勁了起來,“鄉下的酒席也比餐館裏辦的酒席好吃,鄉下的米飯都是用飯甑蒸出來的,香,菜也不似大餐館裏做得千篇一律,各有各的味道。”

大概是這裏太過遠離塵嚣,又只有他們兩個人,喻滄州發現顧彥驀地話變得多了起來,他平日裏安靜內向,每每喻滄州和蘇小小鬥嘴的時候顧彥就一個人在旁邊笑,也不說話,深沉得像個小老頭。而此時,在鄉下安靜的月色裏,喻滄州突然意識到他也不過才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少年,也會有着這樣活潑的時刻。

顧彥說完了話,發現喻滄州沒下文了,一轉過頭發現喻滄州眼神深深地在看着自己,他突然頓住了:“隊長,你盯着我看做什麽?”

“沒什麽,”喻滄州轉過頭,又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姿态,“就是突然覺得,你話多的時候也挺可愛的。”

他鮮少有這樣直白地誇獎別人的時候,越是吊兒郎當,看上去反而越像是掩飾害羞的僞裝,顧彥聞言一愣,随即眼神就變得深邃起來,“隊長……”

“噓……”喻滄州卻是一轉頭,好似突然看見了什麽,眉峰一擰,伸出一根食指,“你看那邊。”

顧彥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只見在不遠處的田間小路上,從馬芳芳家裏的方向正走過來一個男人,男人個子不高,眼睛很小,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個男人手裏此時正抱着一個熟睡的男孩,男孩背朝着他們,顧彥看不清面容,然而看那身形卻正像是被馬芳芳帶走的齊睿!

顧彥還在打量那個男人,喻滄州已經一邁箭步沖了出去,男人眼看着喻滄州來勢洶洶好像是朝自己而來,心中警覺起來,頓時掉頭就跑!“站住!不許跑!”喻滄州朝着男人沖了過去。

鄉間小路,土路松軟,跑起來沒有彈性,兩個人的速度都有點被影響。

鄉裏如果有誰家要裝修,一般都是自己動手,此時路邊正堆着一堆紅色的磚頭,男人抱着齊睿路過磚頭堆,靈機一動俯身随手拾起一塊,下一瞬,他一邊跑一邊回過頭瞄準自己身後不遠處的喻滄州,動作利落地就沖他扔了過來。喻滄州被這磚頭扔得朝旁邊一躲,頓時速度就慢了下來。石頭落地發出一聲悶響,喻滄州爆出一聲國罵,擡腳又追了上去。

這回男人沒有那麽好的運氣遇到磚頭堆了,他手裏畢竟抱着齊睿,根本跑不快,眼看喻滄州快要追上來,他索性将齊睿朝身後一扔,那一瞬間喻滄州心頓時跳到了嗓子口,他撲着過去接住了齊睿,順着沖勢就地一滾,齊睿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弄醒,頓時一嗓子嗷地哭出來,喻滄州将齊睿放在地上,知道顧彥會跟過來顧好齊睿,自己拔腿就去追已經跑掉的那個男人。

喻滄州吊兒郎當歸吊兒郎當,但是每日的晨練卻是一日不落的,得益于平日裏勤奮的訓練,喻滄州的速度和耐力在人群裏都是拔尖的。很快,他再次追上了那個男人,眼看兩人距離漸漸拉近,喻滄州一個沖力上前伸出手臂帶住男人衣領将他超後狠狠一拽——嘭的一聲!下一刻,只聽見男人倒地的聲音。

“跑啊,叫你再跑!”喻滄州将地上氣喘籲籲地男人雙手剪在身後,從兜裏拿出手铐将男人一把拷上,“現在懷疑你涉嫌參與兒童拐賣,需要将你帶回局裏參與審訊。”

不遠處顧彥牽着齊睿的手朝他們一起走過來,喻滄州将男人從地上提起來,沖顧彥擡擡頭,“運氣好,現抓了個人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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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被拷住的男人試圖掙紮,喻滄州一把制住男人的肩:“好啊,有什麽話回警局和我們好好解釋解釋。”

鄂江分局,審訊室外。

和視頻中看到的一模一樣,那個女人身材又瘦又小。她有着幹癟的臉蛋,有些發枯的頭發,微微起皮的嘴唇,還有一雙被生活磨砺得已經失去神采的眼睛。蘇小小朝審訊室看了一眼,“顧彥,那就是馬芳芳?你和喻隊在哪遇見她的?”

“我和喻隊一起去她家找她,正好碰見剛剛交易完的張維平抱着齊睿出來,喻隊抓到張維平以後,我們又去了馬芳芳家裏,她沒跑,還在家裏,我們就将她一起帶了回來。”

“可以啊,運氣不錯啊,不僅這麽迅速将小孩救了回來,還順手抓回一個人販子。”

“就像你說的,”顧彥頭朝審訊室一撇,“運氣不錯。”

說完,顧彥将視線轉向坐在審訊室中的馬芳芳,腦海中突然回憶起他和喻滄州一起闖進馬芳芳家時的那一幕——顧彥和喻滄州進入馬芳芳家中時,她就坐在自家沙發前的地上怔怔地發着楞,看見顧彥和喻滄州進去,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首先将手裏的信封往沙發底下藏,然後才是站起來應付喻滄州和顧彥。那雙還年輕卻已經長滿了繭的手,和那個扶着沙發站起來時有些倉皇的身形,一想到那個場景,顧彥莫名有些心酸。

“都站這兒幹嘛呢?”喻滄州手插着兜從二人中間走過,蘇小小一見是喻滄州立即一挺腰板站直,“喻隊,韓衛斌和劉曉琴正在趕來的路上,馬上就能見到齊睿了。”

喻滄州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正要邁步進審訊室,想起什麽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了,待會和齊睿做完筆錄以後,記得別忘了給韓衛斌和劉曉琴把手續補完。”

蘇小小:“知道了。”

審訊室內,喻滄州身體舒展地靠坐在椅背上,臉上神情卻是嚴肅的:“馬芳芳,監控視頻顯示,你于二月十號晚七點四十從韓衛斌和劉曉琴的家裏帶走了齊睿,其後便再也沒有與韓衛斌和劉曉琴聯系,你為什麽要帶走齊睿,帶走齊睿以後你做了什麽,張維平為什麽會出現在你家裏?”

馬芳芳嘴角嗫喏了一下,沒有說話,喻滄州盯着她的臉繼續說道:“你大概只是通過朋友介紹知道了張維平這個人,其他的一概不知,那麽我來告訴你張維平是個什麽樣的人。2013-2018年期間,張維平參與兒童拐賣,并販賣牟利,累計作案10起,在這五年期間,他入獄、出獄,然後屢次再犯。”

“他将孩子們賣到了哪裏我不知道,但是據統計,買賣兒童全國排在前三的省份有江蘇、河南、山東。而在這些省份中,被賣掉的孩子們的去向尤其以——被人斬斷手腳當乞丐,被人摘取器官賣到醫院裏,被人送到山區弄殘弄瞎弄啞變成只有生育功能的童養媳,和被賣給沒有兒子的家庭繼承香火這四種去向居多。公益網站“寶貝回家”上失蹤的40000多個孩子,在過去十多年裏,能找回來的孩子只有二十分之一。你自己也是有女兒的人,假如是你的女兒被賣,你自己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以上四種去向——當然繼承香火這件事是不可能了,其餘三種你覺得哪一種你比較能接受?”

馬芳芳縮在椅子上,整個人身子一顫,喻滄州繼續說道:“好在現在齊睿被我們救了回來,其實無論你交待不交待,判刑可能都不會很嚴重,不然張維平是如何能在五年內作案10起并屢次出獄再犯的。不過你能在這裏耗時間,你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女兒就不知道等不等得起了。”

喻滄州最後一句話說完,仿佛一腳踩中馬芳芳的軟肋,馬芳芳的心理防線終于徹底崩潰,“我說警官,我都說!只要你讓我早日出去帶我女兒做手術!”

審訊室的燈光照在馬芳芳的臉上,那是一張已經有些滄桑的臉,“知道我手裏有困難,可以賣小孩這種事最初是一個朋友給我支的招,說是一個小孩十二萬,只要我去街上随便抱一個來,孩子交給他們處理就好了。我一開始本來只是聽聽便過,沒往心裏去,可是晨晨的病發展得越來越快,惡化得越來越嚴重,就算我提前預約了手術,手術錢實在是籌備得來不及。本來醫院裏專家預約手術就搶手,錯過這次再約下次不知道又得拖多長時間,我那天本來是去找韓衛斌和劉曉琴借錢去的,但是太巧那天只有齊睿一個人在家,我心思一動,就把齊睿帶走了。”

喻滄州安靜地聽着,一直到她說完才發話:“後來你怎麽聯系的張維平?”

“其實一開始朋友讓我聯系的不是張維平,而是另外一個人,只是因為我聯系的時間太巧了,大年初七,那個人不在A市,就叫張維平代替他來了我家。”

“那另外那個人你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嗎?”

“不大記得了,我也不知道具體名字,聽我朋友說……好像叫梅姨還是什麽的。”

喻滄州臉上神情驀地沉靜下來,一雙眼睛裏看不出神色,他把那個代稱又重複了一遍:“梅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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