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去房間放完行李以後,衆人在溫泉會館的餐廳會和。

溫泉會館的餐廳裝修成了日本居酒屋的風格,一排排木制長桌上方懸挂着一個個長形的燈籠,蘇小小在大家還沒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提前點了烤肉,一群人圍着一個長桌,等待烤架上的烤肉漸漸烤熟。方才喻滄州小舅子的插曲大家都還記得,氛圍一時有些沉悶,等待的間隙尴尬且無聊,蘇小小便提議一起玩個行酒令。

“規則呢就是,由出題人說兩個詞,答題人需要負責用這兩個詞造個句,造不出來就歸答題人喝酒,造出來了就由出題人喝酒,怎麽樣?”蘇小小興奮地說完規則以後,就兩眼放光地等着桌上各人的回應。

徐長江先發話:“這個可以!”

顧彥一點頭:“我沒問題。”

喻滄州:“來啊,誰怕誰。”

老胡則招了招手:“服務員,給我們這裏上一箱啤酒!”

烤架上的烤肉漸漸變色、滋出油來,徐長江先給蘇小小出題:“猴子,新娘。”

蘇小小眼睛眨也不眨開始胡謅:“李秀才家徒四壁,卻娶到了秀水村最漂亮的小娘子,大家夥都說這是李秀才祖上修來的福氣。沒有人知道,李秀才年幼時有天路過耍猴人的場子救下了一只猴子,很多年後,李秀才加了冠,猴子變成了女孩,成為了他的新娘。”

這言情小說一般的文風,衆人沉默:“……”

徐長江:“蘇姐,建國以後不是不能成精嗎?”

蘇小小白他一眼:“你管我?總之我答出來了,你快喝酒,趕緊的。”

下一輪歸蘇小小問老胡:“太子,遺書。”

老胡:“他是前朝太子,為了複國稱帝,他布局多年,終于将大半江山收入麾下。那個雪夜,他提劍趕到皇宮準備割下新帝的頭,卻在看到先帝遺書的瞬間突然睜大了眼睛。”

老胡說完就目不轉睛地盯着蘇小小等着她喝酒,蘇小小明顯聽得入了迷:“然後呢然後呢?”

老胡:“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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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小:“什麽鬼,怎麽就沒了?遺書裏寫了什麽,太子和新帝之後怎麽樣了,這些你都還沒有說啊!”

老胡:“那些歸根結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答出了你的問題,你現在趕緊喝酒。”

蘇小小瞪老胡一眼,不情不願地将自己身前的一杯啤酒悶了下去。

接下來歸老胡問喻滄州,老胡人到中年,早就已經發福,他挺着他的啤酒肚坐在那裏,眼睛微微眯起一笑,看上去就像一個一肚壞水的彌勒佛,老胡開口道,“安全套,反面。”

這個實在是太沒有難度,喻滄州拿起水杯,臉色連變都沒變,脫口而出,“新婚的夜晚,新郎帶了各種凸點螺紋的安全套和新娘一起使用,第二天早上分享反饋,新娘卻說沒有感覺,新郎點醒她,你當然沒感覺了,那是因為我給你用的是反面。”

這隐晦的段子一出來,衆人都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老胡卻第一時間就露出了個“奸計得逞”的表情,蘇小小拍着桌子道:“哈哈哈哈,喻隊果然是我們隊的污力擔當,老胡,喝酒!”

至此,這一個黃段子徹底點燃了桌上的氣氛,烤架上的烤肉已經熟了,大家一邊吃肉一邊喝酒,行酒令又行過好幾輪,喻滄州每到回答環節,基本上都會被老胡引出黃段子,惹得衆人哈哈大笑,氛圍開始熱烈起來。

坐在喻滄州身邊,顧彥覺得喻滄州看起來歡快得就跟沒事了一樣,黃段子回答得信手拈來,一口悶的動作也十分利落,看上去好像早就将半個小時前的小波折忘到了腦後——如果他後來沒有站起來笑着說吃飽了要出去抽根煙的話。

酒喝過幾輪,衆人的臉都有些發紅,老胡已經将話題從行酒令過渡到他的昔日桃花,蘇小小和徐長江聽得津津有味,喻滄州就是在這個時候站起身來說要出去抽根煙的。他出去沒多久以後顧彥也說要出去,衆人沉浸在八卦的氛圍裏面沒有在意,桌上少了兩個人也不覺得突兀。

喻滄州走到溫泉會館的院子裏,正是寒冬,遠處一個湯池邊的一株寒梅正兀自開放,點綴着夜色中的一點紅。喻滄州從兜裏拿出打火機點燃了一只煙,煙吸進鼻腔裏,才覺得味道有些苦。

那年高芸其實剛剛做完月子沒多久,喻芳芳也才五個月多一點大,高芸要帶着喻芳芳回娘家過年,喻滄州覺得讓她們母女倆獨自回去不好,一定要請假陪着她們回去,是高芸當時溫聲攔着他,“你才工作第二年就請假,擔心領導看了對你印象不好”,他一個念頭猶豫了一下,最後也就讓她一個人帶着小孩回去了。

接到電話的那一刻,他腦子“嗡”的一下,第一反應是不信的。可能是同事和她們不熟認錯了人,也有可能是別的可能,總之不會是她們,他一路上都抱着這樣的想法。一直到到了醫院,白布掀開,一切蓋章落定,他第一反應是茫然,然後就是所有情緒都湧上來以後的嚎啕大哭。

那年他不過也才二十三歲的年紀,一場公交車爆炸案讓他喪妻喪子頹廢沉淪,劉希薇勸過他好多次讓他看開點走出來,他聽不進去,躺在家裏的地板上頹廢茫然的時候,他想他到底做錯了什麽,命運要這樣對待他,憑什麽別人家庭和睦幸福美滿,他卻要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可是對命運不甘憤懑以後,想到高芸和喻芳芳,他最後悔的卻是當時沒能對她們再好點。

他們定情紀念日的時候,他在值班;高芸生孩子的時候,他在執行任務;就連高芸坐月子的時候,也幾乎都是兩家的家長在照顧,他幾乎沒出什麽力。年輕的時候,還在學校裏的時候,他沒什麽經濟來源,談戀愛也不好意思找劉希薇要錢,就自己省吃儉用,計劃着情人節要帶高芸出去吃頓好的,結果那天他們在學校外見面後高芸一見到他就心疼地抱住他說他瘦了,之後他提議要去吃豪華自助餐,她卻硬拽着他去吃了一頓麻辣燙。

那時他們是沒有經濟獨立有情飲水飽的小情侶,他在心裏對自己說等以後賺錢了一定要對她好。就這麽一直拖着,一直等到了兩人結婚,她一如既往地體貼他照顧他,他卻始終沒有對她好。

直到他将她遺失在過年回家的路上。

這些年他其實已經漸漸看淡,認真工作,認真生活,可還是會偶爾在半夜淩晨兩三點鐘的時候因為一個夢魇醒來,然後在床上失眠到天明。

當時,在她還在的那一個當時,他為什麽沒能對她再好一點呢?又或者,如果他那時再堅持一點,真的請了假陪她回娘家,那他至少會出現在爆炸案現場,發現那個犯罪嫌疑人的時候,他總有辦法可以應對,不讓她們受傷害。那樣的話,他現在可能有個幸福的家庭,有一個妻子有一個女兒,他平日在外面會得瑟得像個大爺,但一回到了家裏就會犯妻管嚴,被女兒小大人似的教訓不要抽煙,他不一定會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爸爸,但他會盡全力保護她們,不讓她們受到任何傷害。

可是他沒有,他讓她們母女倆獨自回了娘家,他到現在都一直不敢想象,當犯罪嫌疑人拿出炸|彈的那一刻她們母女倆的處境和心情,有沒有一刻是想向他求救的?有沒有一刻是希望他能陪在她們身邊的?可是他卻沒能陪在她們身邊,他讓她們陷入最危險的境地身邊卻無人陪伴,所以接受高華和她家人的指責,這是他應該的。

溫泉會館的庭院裏,喻滄州吸了一口手中的煙,臉上露出一種堪稱為遺憾的神情。

劉希薇曾說是他自己溺在那段過去裏,不願意出來,喻滄州當時哂然一笑就将這一個話題揭過去了。

有的人不是不想往前走,只是心上的負擔太重,覺得身上的罪總也還不完。

夜色已深,喻滄州将手中的煙頭沉在了身旁的垃圾桶蓋上,覺得是時候回去了。

也不知道出來了多久,不過既然沒有人出來叫他,那麽裏面的人應該是還在玩的。這樣想着,喻滄州就毫無負擔地轉了身,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看見了身後不遠處的顧彥。

那是一個木質的長廊,柱子與柱子之間有半米高的可供人坐的欄杆,顧彥的身後是燈火通明的會館,他就一個人坐在長廊間的欄杆上,雙腳吊在半空,一雙望着他的眼睛比夜色下的大海還要沉靜幽深——很明顯,他從剛才就一直在打量他。

心裏漏跳一刻,沒有想到顧彥會在這裏,喻滄州第一反應是向四周望了望,等到确認這裏真的只有他們兩個人,他這才意識到顧彥真的是跟着他一起出來的。

風吹得有點冷,三月的夜晚,怎麽樣也不可能氣候很舒适。他和顧彥都只穿了一件針織衫,喻滄州自己身體結實是不要緊,但看到顧彥明顯裸露在外的手凍得通紅,他立刻大步走向他,“你怎麽在這裏?出來多久了?”

顧彥笑了笑:“沒多久。”

喻滄州走到近前一把握住顧彥的手腕,碰到他手的一瞬間,只覺得他的手凍得想冰坨,喻滄州頓時臉色也變成了冰坨,“顧彥你瞎胡鬧是吧,大晚上的在這裏吹冷風,是不是以為你病了我會給你批病假?我告訴你你現在趕緊進去,你明天要是真的凍感冒了我可不……”

話還沒說完,突然被顧彥反握住自己的手腕:“隊長,我陪你啊,刀山火海,天堂地獄,我都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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