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喻滄州和顧彥離開祝玲玲的公寓,兩人坐進車裏,喻滄州卻沒有徑直發動油門離開。
喻滄州覺得,雖然他平日裏過起日子來是不夠心細,分辨不出來什麽樣的茄子最嫩,看不出來哪樣的蔬菜最新鮮,但至少在案子這件事情上,他是足夠仔細的,且善于思考并接受任何看似不可能的可能性。平時辦案的時候也并非沒有人對案件分析提出角度新穎的補充,但即使這樣,剛才聽見顧彥說出“餘建對祝子翀有好感”這個推斷時,他還是為顧彥的敏銳驚了一下。
“顧彥,你怎麽會猜到餘建喜歡祝子翀的?”
顧彥原本正在扣安全帶,聽見這個問題笑了一下:“直覺。”
“直覺?”
“嗯,真的就只是直覺。餘建日記裏透露出的那種對自身存在的困惑,在愛情面前的卑微,我讀到的時候居然有種身臨其境的沉浸感,就好像那是另一個我自己寫的。那麽他喜歡的人會是什麽樣子呢?我們查到的和餘建有接觸的人總共也就只有四個人,而當我把祝子翀代入到這個角色中的時候,我居然一點也不覺得違和。就好像假如這是一道謎題,當答案是祝子翀的時候,謎題和謎底反而相互印證了。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日記中那種持續尋求的困惑,那種因卑微而渴望愛情,又因為愛情而更加卑微的迷茫。”
顧彥說完自己的分析,身邊的人卻沒有聲了,車外的風撲打在車窗上,發出轟轟的聲響,更加顯出車內的寂靜。顧彥困惑地擡起頭,卻意外地看見了喻滄州臉上有些心軟又有些心疼的神情。
喻滄州此時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一直知道自己對于顧彥是重要的,重要到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仍然惦記了那麽多年,重要到畢業以後明明有很多選擇卻還是毅然地來到A市來到了他的身邊,但這種事實層面的證明歸根結底還是代入感淺了些,就像觀看着電視機裏面的人物,因為他們的結局而牽動着情緒卻終究還是無法代入他們的內心。而此時,顧彥剖析着餘建的日記,喻滄州好像突然就能感知觸摸到顧彥的內心了。
餘建一個初中學歷的外來務工人員,父母雙亡,家中只有一個腿腳不便的爺爺,來到這座有着一千二百萬人口的城市打工,他的經歷會有多坎坷呢?他一路走來會不會很辛酸?他去一些公共場所會不會遭受白眼?他是否就像一只蝼蟻地活着?而顧彥,一個一本大學的研究生,看似和餘建是八竿子打不着邊的兩個人,卻說,看着他的日記就好像那是另一個自己。困惑于自身的存在,在愛情面前覺得卑微。
卑微,這個詞太讓人揪心了。一個像他這樣的平凡的人,居然會有人因為喜歡他而覺得自己卑微。何德何能呢?
而只要再一想到在離開A市之前,顧彥遭受的所有苦難,喻滄州的心就好像被一只手揉捏一樣,酸得不能自抑。
喻滄州覺得,顧彥哪裏是在剖析餘建的日記呢?他分明是在對自己表白,也在撕扯着他的心,惹他心疼,惹他憐愛。
顧彥幾乎一看見喻滄州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了,能牽動這人情緒的人沒幾個,自己勉強算是一個。他原本這輩子都不會再把這些心情告訴任何人,畢竟過去已經過去。今天是因為喻滄州問他對餘建日記的看法他才說的,本來只是巧合,并不指望喻滄州會留心,但看見喻滄州臉上的心疼,心裏還是升騰起一股說不出的熨帖。
“滄州,我只是說,我曾經有過這些心情,但現在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你也陪在我身邊,不是嗎?”
“到底有什麽好卑微的,就這麽個一堆毛病的人,”喻滄州摟過顧彥,在他臉頰上狠狠親了親,又滑下去握住他的手,“顧彥,以後我都陪在你身邊。”
Advertisement
“嗯,我也是。”
***
“徐君國,你在四月五日接到了餘建要轉文職的通知書,職位在你們建築施工隊挂靠的勞務公司,薪水和待遇都比你好。你原本就歧視非本地人,知道他要轉文職以後心生不平,你知道餘建患有哮喘,當天下午百度了能讓哮喘病人致死的方法,第二天就去工地附近的藥房買了阿莫西林,随後下在餘建的水杯中,對于以上陳述,你有什麽要反駁的嗎?”
審訊室裏,喻滄州雙手抱臂地坐着,昏暗的燈光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一片陰影,他的對面坐的正是餘建的工長徐君國。
“警官,你編故事也要編的像樣一點吧,不能完成不了指标就血口噴人啊,說我用阿莫西林殺了餘建,證據呢?”被人長篇大段的指控,徐君國臉上卻不見一絲慌亂,神情鎮定得很。
“你辦公室的垃圾桶裏有被撕碎的餘建的轉職通知書,辦公室的電腦的歷史記錄裏有關于‘哮喘病人致死’的搜索,至于購買阿莫西林,你很聰明地用了現金沒有用支付寶,但藥房門口正對着一個攝像頭,根據記錄顯示,你于四月六日下午三點去藥房買過藥,而我們的人去藥房的系統查詢了這個時間點售出的藥,在裏面發現了阿莫西林。”
“那又怎麽樣?這就能說明是我殺了餘建?我購買阿莫西林不能是買給我自己吃的嗎?”
“但是一個擁有阿莫西林殘留物的水杯,在你宿舍的桌子底下被搜出來了。而這個水杯,經章偉指認,是餘建的水杯,在水杯上也發現了餘建的大量指紋。徐君國,你要怎麽解釋餘建的水杯在你的桌子底下,而裏面居然檢測出了阿莫西林的成分?”
徐君國從進入審訊室就保有的平靜被撕裂了,他臉上的神情開始有些許慌亂:“我……”
“我猜那個水杯是那天你在領我和我的隊友去餘建宿舍搜集證據的時候順走的吧,你原本以為将這個案件僞裝成随機死亡就能瞞天過海,所以無論是留有你指紋的水杯還是辦公室裏的各種蹤跡你都并未着急銷毀,直到我們去了餘建的宿舍你才意識到水杯上可能殘留你的指紋,一時興起臨時決定将它帶走。我說的對嗎?”
“我……我……你們……你們……”徐君國閉着眼睛,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為什麽一定要殺他?你們不過是兩個以後都不會再有交集的陌生人。”喻滄州松開雙臂,身體前傾,聲音有些輕地問。
“因為我讨厭他,明明是一個沒有素質的外地人,卻要來和我們本地人争奪資源!明明只有初中學歷,卻整天抱着書在大家面前裝清高!鄉下人哪來的回哪去不好麽,居然還想要調文職!”
于是就這樣,随着徐君國的供認,這個案子終于能夠劃下句號了。
喻滄州走出審訊室,回想着剛才徐君國的那番話,心裏騰起許多無奈。幹這行不可避免要面對很多人心貪婪的欲望,按理說他應該已經早已習慣,但每到這時候還是忍不住感慨自己能做的還是太少。
随着案件的終結,兇手落網這件事被公開在了網上。與之一起被公開的,還有祝玲玲的入室搶劫事件,入室搶劫她的人其實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快遞員,因為走在路上認出了她,臨時起意決定幹這一票。這兩件事一起被公布在網上,于是輿論的方向又開始轉變。很多人跑去祝玲玲的微博下留言說對不起,還有人馬後炮留言說早就看出來祝玲玲不可能是兇手了,祝玲玲的微博粉絲數也因此大漲。
有人發微博點評了這次的事件,說可以用昨晚在書中讀到的一句話作結,“憤怒雖然可以最大程度地被共享,卻不會因此造就一個共同體,而只能造就一個暴民團體,它在摧毀一切秩序的同時,也将吞噬每一個孤獨個體的靈魂。”
也有人轉發了餘建之前學英語的視頻,聯系到他和兇手之間的沖突,做了點評,“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個人認同的找尋及個人命運定向的私人體驗本身,都變成是一種主要的颠覆性政治力量。”
顧彥刷到這一條微博時,視線在手機頁面上停留了許久,不知怎麽想到了餘建的日記,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天氣開始變暖,大家的衣着都開始輕便起來。蘇小小最近迷上了一款由任天堂發布的社交模拟游戲,一有閑暇時間就打開手機玩游戲,喻滄州偶爾路過的時候會好奇心大發瞅一眼,發現裏面的主角都是小動物,頓時嗤之以鼻問蘇小小“你幾歲”,結果成功遭到白眼。
徐長江在自家樓下撿了只流浪貓,撿到的時候小貓耳朵已經被抓傷,徐長江看着心疼,順手将自己剛從超市買回來的香蕉喂給它,結果沒想到小貓認了主,就這麽跟着他回家,他心一軟就将小貓收留下來。傷好以後将小貓照片發給蘇小小,還得到了個“貓貓氣質深邃沉靜”的評價。
顧彥偶爾看看別人,再看看自己和喻滄州,覺得生活好像并無變化,但這樣說又不準确,因為兩人分明變得更親密、更親近了。
時光靜靜地流逝,不知不覺中,一轉眼,顧彥忽然意識到,妹妹就要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1、“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個人認同的找尋及個人命運定向的私人體驗本身,都變成是一種主要的颠覆性政治力量。”——桑多羅紮克
2、“憤怒雖然可以最大程度地被共享,卻不會因此造就一個共同體,而只能造就一個暴民團體,它在摧毀一切秩序的同時,也将吞噬每一個孤獨個體的靈魂。”——《你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by 周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