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傳國玉玺”,乃傳世珍寶和氏璧所雕琢的國之重器,為秦以後歷代帝王相傳之印玺,乃奉秦始皇之命所镌。其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正面刻有李斯所書“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篆字,以作為“皇權神授、正統合法”之信物。

此後歷代帝王皆以得此玺為符應,奉若奇珍,得之則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則“氣數已盡”。凡登大位而無此玺者,則被譏為“白版皇帝”,顯得底氣不足而為世人所輕蔑。由此便促使欲謀大寶之輩你争我奪,致使該傳國玉玺屢易其主。

至獻帝時,董卓作亂。孫堅率軍攻入洛陽,某日辰時,兵士見城南甄宮一井中有五彩雲氣,遂使人入井,見投井自盡之宮女頸上系一小匣,匣內所藏正是傳國玉玺。孫堅如獲至寶,将其秘藏于妻吳氏處。後袁術拘吳氏,奪玺。袁術死,荊州刺史徐璆攜玺至許昌,時曹操挾獻帝而令諸侯,至此,傳國玺得重歸漢室。

獻穆皇後曹節乃曹操次女,嫁入漢室為獻帝皇後。建安二十五年,曹操去世,曹丕襲封魏王位。曹丕授意華歆逼迫獻帝讓位,曹節與獻帝夫妻情深,怒斥華歆,華歆只好退出宮去,第二天卻又入宮逼迫獻帝将帝位禪讓給曹丕,并以武力威脅。

獻帝将傳國玉玺藏于皇後曹節處,華歆幾次索要玺印,曹節無奈,将玺印擲于欄板之下,并怒斥:“天不祚爾!”後獻帝降為山陽公,後半輩子在曹節的庇護下度過,假如沒有這位妻子的保護,獻帝很可能活不到天命之年。

因此史上說曹後之罵曹丕,比之王後之罵王莽,庶幾相似乎?曹後之賢,殆将與伏後、董妃并列為三雲。

曹節是曹家女人們的楷模。

曹姽不由自主地去摸銜蟬奴的肚腹,鄭重其事地仿佛大力一些,就要弄壞那珍貴的玉玺一般,銜蟬奴舒服地“咪嗚”一聲,曹姽嘆道:“獻穆皇後上半輩子唯父兄之命,為家族盡忠;後半輩子做着有名無實的漢室末代皇後,卻不知道她本人幸不幸福?”

“玉玺終究還是要交出來,玉玺只是一樣東西,而且是早已失去法力的東西,并不能真正左右局勢。”女帝指指案上的印臺,一方瑩潤的玉玺擺放其中,只是一角以金邊包鑲,便是因為當年曹後擲玺打破了玉玺一角,後用黃金補全,那遺落下的一角美玉便另為存放于銜蟬奴腹中:“司馬之亂,高貴鄉公知道躲不過老賊毒手,便将玉玺浸于牽機毒藥中,想拉着司馬氏同歸于盡。卻不想康肅帶着其幼子及玉玺出逃曹氏故裏,那幼子便是朕的父親、你的祖父,彼時他們不知道玉玺已浸染毒藥,雖是将你祖父的命救下來,卻到底早逝。”

這事情曹姽全不知道,此刻盡數忘了前塵,聽得入迷。

女帝将她半身摟到榻上:“司馬一族掌了天下,卻是沒有玉玺的白板皇帝,朝局不穩,一直騰不出手來對付曹家的宗族。何況谯國曹氏經營數代,塢堡之堅不下城池,便是在八王之亂初時,你們祖母生下了朕和同胞兄長。”

曹姽大奇,她竟還有個舅舅不成?為何從沒有聽說過?

“因父親體內劇毒遺患,朕與你舅舅又是一胎雙生,你舅舅出生就沒了氣息。”女帝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悲傷:“父親早逝,又是遺腹子,孤兒寡母,若無男嗣,曹家塢堡怎肯全力保住我們?康肅與母親商議,便對外聲稱夭折的乃是個女嬰,朕便已男子之名長到十五歲,一直到遇上你父親,并持傳國玉玺拿下了江東,恢複了曹氏半壁江山。”

這波瀾壯闊的過去,曹姽是不知道的,彼時她還未出生呢,但是那劇毒卻讓她起了不好的聯想:“母親,你今年不過三十有五……”

“是,”女帝并不諱言:“朕生來便知自己壽命不長,朕活着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德。”

曹姽覺得眼淚又湧了出來,連忙拿袖子擦拭幹淨了,埋到了女帝懷裏,心中酸楚無限,便如小女兒般叫道:“娘親……”

“是朕虧待你,阿奴,但曹家的女人便是活得那樣辛苦。”她擡起曹姽的下巴:“不要恨你父親,即使他對朕一心一意,但是朕肩上的擔子太重,思慮過多,沒法陪他一生一世;你也不要怪朕,朕不知你有沒有遺毒隐患,但朕只要你十五年。你若是随心所欲、為所欲為,朕也喜聞樂見,那說明你是一個有本事的皇帝。”

這條路她願意走也好,不願意走也好,如今都是注定了的,但如果她拿住了絕對的權力,身為女帝,誰又能真的阻止她和康拓呢?

任誰都不可以!

十一月初一,有司請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廟也。曹姽正月裏行了皇太女冊封儀式,康肅、陳敏、周靖三人莫不來賀,女帝在宗廟發了冊立皇太女诏書道:“自朕登基以來,凡軍國重務,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緒應鴻續,夙夜兢兢,承祧行慶,端在元良。三女曹姽,為宗室首嗣,天意所屬,茲恪遵初诏,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女,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朕疾患固久,思一日萬機不可久曠,茲命皇太女持玺升太極殿,分理庶政,撫軍監國。百司所奏之事,皆啓皇太女決之。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康肅私下見了曹姽一次,明着是商議荊襄布防之事,因有一份不吝于祖孫的情誼,到底嘆了口氣道:“陛下賜了字給阿攬,據說叫‘謙益’?”

曹姽羞愧,只點了點頭,這件事流傳出去,不但康拓聲名受損,連帶康肅這個為人義父的,也飽受争議。建業城裏已是隐隐約約流傳皇太女與這無名無姓的武人有了首尾,曹姽曉得這其間少不了曹婳的出力,但已是懶得和她計較。

何況她說得并不錯,曹姽既鐵了心要和康拓一起,被人非議都只是早晚的事情。

“殿下聽老臣一句,如若殿下有逐鹿中原之心,你與阿攬之間,君臣之義當遠勝男女之情。”康肅勸道:“阿攬不需要殿下以女人的身份去籠絡,他是正直慷慨之輩,将兵權交予他,就連我都很是放心。可是若有了男女之情,便再不可控,陛下和燕王之間……”

“所以康樂公便沒有娶妻嗎?”曹姽笑眯眯道:“可是,我是真的喜歡阿攬,就算有一日我做了女帝,我都不會懷疑他,冷落他。哪怕他不需要男女之情去籠絡,但是我是真的以一屆女子之心在喜歡他。”

這位殿下,真的是大膽啊,康肅曉得不好再勸,唯今只願康拓早日能為曹姽扛下江山,王家的臉面則實在無法顧及了。

王慕之頭頂這綠帽子,看來是早早地注定了,而知道內情的人,卻都對這頂綠帽子喜聞樂見,康肅扶額,自己也真是老不休了。

曹姽監國之後,發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召集天下五鬥米道的術士,齊聚建業為女帝煉制長生不老丹藥,甚至不惜代價诏令蜀中巴家無限量供應煉丹所需貴重原料丹砂。以葛稚川為總理人,于天柱山、煉丹湖修建道冠,主持天下術士煉丹求藥,其時天下皆贊皇太女孝感上蒼。

女帝病中親下旨意,将二公主曹婳許給北漢,換取兩國十年和平、互不侵擾,且大開邊市,便民利民。其時曹姽獲封皇太女之時,曹婳的命運便已經不言而喻,嫁妝財貨早在三月前就備置齊全,此一去關山萬裏,曹婳一生再沒有與親人相見的可能性。

曹姽看她盛裝下一臉的冷笑,也知道就算能夠回來,她也不會回來。

默然送她渡江,曹姽将自己的白狼睡取下,命大虎交給曹婳,曹婳從前就眼熱白狼睡,如今到了手,再恨再怨也是感慨良多,曹姽見大虎空手回來,知道姐姐收下了,十多年姐妹之情,便盡付諸于南北之隔。

又是一年初春,王神愛到了月份,于原太子東宮坐草(古時産床墊的稻草,故稱生産為坐草)。她不過雙十,這是她的第一胎且是最後一胎,夫婿早喪又受過驚吓,産程中幾次報了危急。關鍵時候,女帝下令将産房中一應器具與窗戶打開,取“開蓋”之吉利意思,王神愛兩天兩夜受盡痛楚,到底産下了一個瘦巴巴的嬰孩。

是個男孩。

女帝為其取名曹安,曹姽逗着這裹在襁褓中的侄子,看着他那張漸漸長開的柔嫩小臉,疼惜地悄聲說道:“安兒,你前生投生在我的肚子裏,今生又投生為我的侄子,我倆倒是緣分深重。看來你是真有做皇帝的意思,你且放心,皇位早晚是你的。”

但這位曹氏嫡長孫滿月之時,終是由葛稚川确診,因是娘胎裏受損,這曹安的眼睛不能視物,然以葛稚川的醫術,往後也未必治不好。朝中原本就分皇太女派和長孫派,長孫派又以王家為靠山,聲勢日隆,這消息傳來,頓時氣焰沒了一半。

倒是有風言說是皇太女下毒暗害了皇孫。

曹姽只覺得無稽之談,然第二日病入膏肓的女帝便下旨,将皇太女賜婚王尚書之子王慕之,王慕之封吳王,加骠騎将軍;其父王尚書進大司馬大将軍,貴比上卿。

建業一片嘩然,若是皇太女與吳王日後有了子嗣,日後的皇帝不論是皇太女的子嗣還是長孫,都是王家血脈。王家可謂擁天下之樞,富貴之極,人臣無二。

這是早已注定的事情,曹姽看着絡繹不絕上門來賀喜的人,下令封了東宮的門。初春尚冷,這日夜裏卻降了細雪,白日康肅來辭別,康拓會與他一起走,這一別,短則三兩年,長便是十五年,曹姽望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只覺自己肝腸寸斷。

大虎小虎予她換了寝衣,燃了細碳,小心地關了門窗,守在檐下不敢離去,這幾月來所發生的的事情她們都看在眼裏,公主的心裏,肯定傷心已極。

她們卻猜錯了曹姽,她在屋裏跺了幾個來回,也不加件外套,就穿着薄薄的寝衣從後頭的窗戶翻了出去,纖巧的白色身影便沒入了漫天的白色霜花裏,若不是地上輕巧的足印,幾乎讓人看不分明雪地裏的身影。

大司馬門處,周威攔住了将要喝止的士兵,裝作沒有看見。他知道,曹姽要去的,便是康拓最近下榻的中軍營,明日康拓遠行,曹姽另嫁他人,此生怕是再不能相合。

這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曹姽一路暢通無阻地潛入康拓在宮禁的住處,裏頭空空如也,想是跟随康肅餞別應酬多,他還沒有回來。曹姽游魚一般鑽入那床榻,抱着康拓的被子,立刻便安穩地睡着了。

以至于康拓回來時,還以為房裏遭了賊,卻不知那賊是他日思夜想之人,床榻上曹姽深睡,隔日宮裏就要為她和王慕之的婚事忙碌起來。她将是別人的妻子,康拓除了遠遠看着,別無他法。

曹姽自他一進來就醒了,見他只是呆呆看着自己,到底按捺不住,擡手就環住了康拓的頸子。她身上寒氣未消,穿得單薄,寝衣領口大開,露出肩頸欺霜賽雪的肌膚,大紅色的心衣上繡着幾枝梅,更襯得她容色如玉,胸前初萌,眩暈了人的眼。

曹姽的氣息噴在康拓耳側:“阿攬,你自去吧,可我要給你生個孩子。”

“你要嫁給別人了,”康拓極力自持,卻貪婪地看着曹姽,也不伸手給她掩掩襟口:“王家的郎君,何其的高貴,你就送頂綠帽子?”

曹姽哈哈朗聲一笑:“王慕之那樣谪仙似的人兒,就是綠帽子也能戴得好看。”

一邊說,她一邊去扯康拓的衣服,康拓再忍不得,拽了她的心衣,拿在手裏磋磨一番:“這件比上回那件好看。”

說着藏進了懷裏,曹姽掙紮着要取回,康拓卻開始磋磨她的身子,惹得她又疼又熱,不知如何是好。嘴裏剛想嘟囔幾句,卻又被康拓渴極了取水般,堵得一句也說不出來。

到末了,只神志昏沉道:“阿攬,書上不是這樣教的……”

“書上是騙人的。”

她到底才只十五,身體青嫩,怎樣都有些澀然,康拓忍得心疼,終究不願她吃苦。只下了一番唇舌功夫,催得牡丹含苞滴露,便是這樣,也覺得英雄氣短,就是立時死去已經值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