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周威見王慕之突然對巴人鳳和顏悅色起來,不由心中暗暗警惕,這吳王雖然敗絮其中,奈不住顏色足足十分,少有女郎能觀此相貌維持定力,就連當年還是三公主的女帝,也着實對他迷戀過一陣子。巴人鳳出自蜀中第一大族,又手握價值連城的丹砂礦脈,曹姽甚至戲言要晉封通曉巫醫之術的巴人鳳為女國師,雖衆人皆以為是玩笑之語,但周威素知曹姽的秉性,猜她果真做得出來。
若巴人鳳做得女國師,更不能令她被王慕之所迷惑。
于是趁着上山途中,周威尋了個機會近身警示巴人鳳:“你警醒點,莫忘了這次是來做什麽的!”
巴人鳳對于周威的好心提醒簡直莫名其妙,又看了眼前方步伐緩慢的王慕之才低低“呸”了一聲道:“我家中財貨富可敵國,在籍男仆男工何止千人,相貌好的亦不在少數,”她不屑道:“你當我沒有見過世面嗎?”
周威一時語塞,巴人鳳覺得無趣,又氣惱自己當初怎會看上這麽個榆木腦袋,便扔下他快步往前去。
他們出發比大部隊早了半天,達到卻只快了一個時辰而已,巴人鳳按捺下自己對王慕之的不屑,随周威去敲丹霞山頂煉丹室的門。至于那偷盜了丹砂出來賣的道士,早被部曲逮住,禁锢在一處民居裏,王慕之本心不想把此事鬧大,可那包丹砂卻被巴人鳳藏在行囊裏,若是晚間在此地搜不出證據來,方便栽贓嫁禍。煉丹室開門的是個小道士,雖然迎來送往的貴客多,卻沒有見過這等陣仗的,本還打着哈欠,這會兒立即睜大眼睛來了精神。
王慕之刻意要做個禮賢下士的模樣,好讓這群道士給自己煉制金丹,便露出一個平易溫和的笑容,對那年輕的小道士介紹:“某乃太原王氏中人,族中行七,名為慕之,父親乃是當今太師,請這位道長前去通傳一聲。”
小道士差點要跳起來,不說那王慕之恍若神仙般的樣貌,這江東的地界可只有一個姓王的太師,而太師也只有一個姓王的兒子叫慕之的,就是現在建業城內炙手可熱的帝配吳王。民間傳言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果真是名副其實。
且那太原王氏中信仰天師道者衆多,卻并非每個道士都能得到這種門閥士族青眼,多少人卻連烏衣巷都不得踏進去。如今想要抱上王慕之這棵大樹的道士們,可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了。
小道士忙客氣了一番,飛也似地進去通報,結果大大小小出來迎接的足有二十幾個道士。這樣大的陣仗讓王慕之也皺眉,這丹霞山本就彙聚有能道衆,為太上皇煉丹求藥,因此五湖四海、各門各派的道士都有暫居,個個都不願落人下風,這麽想來二十多個可能還算少的。
眼見着已近黃昏,王慕之不想浪費時間同他們寒暄,只想盡快安頓下來。且他想要如廁,那些人卻如影随形地跟在他後面,簡直是不堪其擾,巴人鳳冷眼看着王慕之從被奉承得沾沾自喜到煩不勝煩,夾着兩腿開始不自然,她到底來自蜀中之地,并不懂多少禮儀廉恥,王慕之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他要屙屎了,便挺身上前阻攔那些糾纏不休的道士:“我們吳王要去淨房,你們倒是識相點!”
周威一聽,步下差點一個趔趄。
王慕之當下大窘,又想巴人鳳不過一個蠻女,同她講道理是有理說不清,便對衆人道:“天色不早,某還需要找地方安頓。”當下又立即給了個甜棗:“晚間在煉丹室大殿将有宴飲,孤為太上皇來求取金丹,還需諸位道長商議參詳,好讓孤回去複命。”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有心巴結的人只好待到晚間拿出本事來各顯神通。
王慕之見人散去,連忙進了內室淨房。巴人鳳對着他急不可耐的背影白了一眼,見周威正不大贊同地看着自己,果見他有話要說:“吳王雖不才,到底是女帝名分上的人,關乎着皇家的臉面,你不要捉弄他太過。”
“他可沒有進得宗廟,哪有什麽名分,”巴人鳳對王慕之極其不屑:“阿奴的心思我們都懂,要得我巴人鳳心服口服的,天底下便只有那個康拓。”
“你放肆,”周威低吼道:“怎可直呼陛下名諱,你……”
巴人鳳一雙眸子仿若黑琉璃,帶着晶亮之彩灼灼看着周威,看得周威話說不下去,然後她才彎彎嘴角:“周将軍,我以為你已經懂了你為何不成,原來你還是不懂。做人切莫這樣迂腐不知變通,阿奴讓我跟着王慕之來,不把他往死裏踩我就不是巴人鳳。你就好自為之,做事總不盡如陛下心意,滿腦子都是規矩體面,來日周靖都督要怎麽把江東三郡交到你的手上?”
周威語塞,他哪裏不知曹姽看不上他,就是因為他們不是一路人。而他做着中堅将軍,名聲上雖然好聽,當年也是入蜀的一員,但卻是功績全無,康拓一介寒門子弟,卻已是三大都督之外另一支中流砥柱,他的父親周靖、康肅及陳敏到底都老了,若是曹姽十年之內不圖北上之計,朝中可用之人可能便只有康拓一個。
自己怎麽這樣沒用呢?
巴人鳳見不得周威這樣沮喪落拓,也暗暗懊悔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便微軟了口氣道:“你想那許多作甚,先把眼下這差事做好,若能将這丹霞山的道衆一網打盡,天師教必定大傷元氣,陛下這帝位可就坐穩了。”
周威連忙收斂心神,轉身便下去布置,丹霞山道衆兩百餘人,他從建業帶來的精兵強将盡夠用了。這會兒他拿出地形圖,打算趁着王慕之大殿宴請的時候控制整座峰頂,務求沒有一條漏網之魚。
是夜,煉丹室大殿燈火通明,王慕之與衆大友推杯換盞,喝到微醺,那有意出風頭的道士們紛紛祭出拿手絕活,你方唱罷我登場,有演示手入沸騰油鍋,有侃侃而談各種養生長壽之術的,巴人鳳只帶人不斷添酒,不說把王慕之灌了個昏天旋地,幾十數人的大殿內就沒個清醒的。
衆人也只以為盡皆賓主之歡而已。
山頂入夜卻淅淅瀝瀝飄起小雨來,周威冷冽的臉被罩在冰寒綿密的雨幕裏,他手下的人已将煉丹室各出入口和要害處把守,剩下的道士也全數捆了看管在一處,大殿周圍也有專人看管,務求不讓殿內人知曉外頭發生了什麽,而後他一聲令下:“抄檢!”
因曹姽刻意對此處放任自流,盡供丹砂,而不問其數,所派駐的監察也是建業城內有能的大道,就是為了給他們大開方便之門。這些人果然不負曹姽所望,丹砂價比黃金,幾乎無人在這潑天的財富面前能夠守得住。巴人鳳不但掌管丹砂明面上的交易,對于黑市交易也是一手遮天,從丹霞山流入私市的丹砂也是被她低價購入,一旦數目日漸龐大,她便知道這丹霞山上已無清流,到了足以收網的時候。
果然周威将這群道士的處所及煉丹房抄檢了個底朝天,除去巴人鳳已經藏起的那包丹砂,大大小小私藏丹砂不下一石,堆着也是一座小丘樣。更有甚者,幾個年輕的士兵還紅着臉拿得一些素~女經、春~畫兒和陰~陽~和~合之密物,因着道家本有修房~中術之說,周威本沒有在意,只有些尴尬罷了。
待一本秘冊被交到他手上,他略翻了翻,不禁面紅耳赤、眼中又透出滔天憤怒來,厲吼一聲:“畜生!”
巴人鳳正出來,見周威怒而失态,大感好奇,劈手就奪了他手上冊子觀看,見那冊子上羅列出何年何月何地姓誰閨名為何,體态密處胎記紅痣之詳細記錄,甚至記錄是否納得紅丸,分明是妖道騙~奸婦女小姐的記錄,巴人鳳忙忙地驚叫一聲,把冊子扔回周威懷裏。
周威只不過翻了兩頁,就認出好幾個建業有頭有臉人家的女眷,便知道此節事關重大,冷聲吩咐道:“方才是誰搜出這本冊子的?”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兵便站了出來,他摸了摸腦袋道:“小的不識字的,将軍。”
因為看不懂,所以就來交給了周威,周威這才松了口氣,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到底如何處置還需要回了建業後請曹姽定奪,便勒令衆人散了,又派了心腹徹查這本冊子的主人,将這禽獸隔離看管起來。巴人鳳看着周威冷靜處置,不由地點點頭。
當下剩了兩人,巴人鳳方才好奇得緊,不由扯了扯周威的袖子問道:“你說說,到底什麽是紅丸?”
“你一個未成婚的女郎,問這作甚?!”周威臉色黑裏帶着紅,扯回袖子:“你回去穩住吳王,某很快就會過去!”
巴人鳳暗暗“嘁”了一聲,到底還是聽話去了,她雖是建業仕女的打扮,腰間卻圍着一圈綴着紅珊瑚珠的腰封,金鈴随着她的步伐清脆飄響,蓋過了雨聲,讓周威郁結的心情得到些許纾解。殿內的王慕之此時醉眼朦胧,素日冷淡自持便有些掌不住了,見了巴人鳳一身紅衣帶着淡淡水氣而回,卻有些心旌神蕩,扯着她裙擺直喊“姐姐”,下頭群道也開始起哄。
巴人鳳随他鬧騰,鬧得兇了,便給他一個巴掌,反正王慕之因着酒勁雙頰漲紅,也看不出臉被扇得紅腫。
周威帶人入殿時,正巧看見巴人鳳一記掌風刮在王慕之臉上,力道之大連他都覺得牙酸,他低低喝止道:“你也不嫌手疼?!”
巴人鳳這才看過去,原來他把那群醉死的道人都給逮住了,便推開王慕之,跑到周威身後去,王慕之還在“姐姐姐姐”不疊聲地叫,周威目露不悅,卻單膝跪下行禮道:“禀報吳王,末将幸不辱使命,這群妖道已被盡數收押,搜出私藏丹砂金銀不計其數,只得回歸建業後請陛下裁奪。”
王慕之哪裏還聽得明白周威說的是什麽,一頭栽在案臺上醉死過去,周威便讓人将他扶出去扔給王家的部曲安置。第二日王慕之日上三竿醒來,頭疼欲裂,待知道周威把丹霞山兩百多道人盡數捉了,簡直大驚失色,又聽部曲所言昨日周威向自己複命,然而他醉得要死,到底下沒下過這命令都不知道。
這事兒卻是已經傳開了,都說吳王睿智英明,上丹霞山之時遇見賊人兜售丹砂,不露聲色将人拿住,上山之後假借宴請之名,暗中派人将妖道們一網打盡,搜出財貨不計其數,尤以丹砂為最,丹砂歷來為帝王專用,這群妖道捅破了天,就算不死,也活罪難消。
天師道的衆人便往王家投了拜帖,指望王太師可出面轉圜,王道之卻避而不見。王家的部曲已傳回了消息,據說周威手上有件更要命的東西,王道之吃不準,他雖信奉天師道,卻不會為此去和皇帝作對。只等王慕之從丹霞山回轉,曹姽要處理此事之時,再做計較。
王慕之此去丹霞山,不但沒取回一丸金丹,反證實丹霞山上不過一群烏合之衆。他心下忐忑,只恐曹姽拿這事來戳自己心窩,只回去途中得到一則消息,就算他得了金丹也毫無用處,太上皇曹致前日于式乾殿崩逝,年不過三十七,當今陛下鬧着要去母親陵前結廬三年,臺城內正吵得不可開交。